三度风霜情各异
在七百里修河的上游、黄龙山下,在“姑娘一枝花”的白岭(注)与河金享誉香港的古市中间,有一块狭长的地带,这便是修水县路口乡。这里,304省道穿境而过,中学与中心小学毗邻在公路旁相隔不远。路口的学子,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起,初中段的学业与生活,就是在汉文化遗址查岗坪的路口中学渡过的,作为路口人,我也不例外。我不仅从七四年到七七年在路口中学生活了跌跌撞撞的三年,还于八二年到八三年、九二年到九六年两度在路口中学执教过。于三个不同的年代,三度与路口中学结缘,现在回忆起来,真个有“三度风霜情各异,万千感慨注心头。江山铁打兵如水,回首余辉付白鸥”的感觉。
1,求学时期
路口中学读书的三年,是劳动的三年,也是身心得到锻炼的三年。
处在那个时期,老师没法在课堂上为我们传道授业解惑,我们也无法支配自己,在求知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挺进,更何况那时的路口中学原在路口街上的万寿宫里,当时的路口人民公社决定把路口中学迁移到现在中学校址,而当时的查岗坪是一山包,我们这些学生在愚公精神的召唤下,就每天做着移山不止的事情,生生的把一座教学大楼与一座教工宿舍所需的场地,还有一个当时全县中学中最大的操场,肩担背磨出来了。
也就是因为学校担操场的劳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劳动完后,我挑着土箕与绒衣回家,在横过马路时,修水中粮车队的一辆货车一个紧急刹车,司机下车后,说我横穿马路不长眼,把我的土箕与绒衣缴走了。就这样,学校也抓住了一个典型,另一周开大会要我作了检查,并明确的告诉我,初二毕业后,我是没有资格被推荐上高中的,因而我就留了一级,到九七年通过考试我才有机会上高中继续我的学业,我读了三年初中,其实那时初中只有两年的。
在读初中的三年里,我们那时不仅要承担学校里的劳动:担土移山、砍柴烧窑、摘春茶、霜降后捡油茶籽等等,还要参与公社组织的战天斗地:跃进担沙洲修新港、路口大队挖茶山、南北干渠大汇战、青山隧洞、灵泉寺水库、割小麦、载早禾、双抢、冬种以及到工地宣传、广播……无不留下我们的脚印,无不留下我们的汗水。在那不足四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三年里,我们熟悉了九个大队的每一个生产队,每一条驿路,每一座山头,每一条港和每一只埚,甚至哪个屋的狗会咬人。
至于读书,似乎成了一种业余爱好,给我留下的印象也就寥寥无几了。
三年里,我学会了珠算,是一个大队的老会计教的,学得认真,掌握得也快,他很喜欢我;语文老师因我写“祖国”的“祖”字,把“示”字旁写成了“衣”字旁,他三次都给我一个红“x”,不说话,最后我才悟出,使我今生难忘。他也是我三年初中的班主任,现在一起在“三人行”文学社里激发各自的兴趣与爱好,又成了忘年之新交。
语文课文,我没有了记忆,只是当时北京大学写出在《人民日报》刊登过的那首《理想》的诗,就象我虽然三十多年来没有涉及化学,还能把在读高中时记得的“化学元素周期表”里的内容横、竖的背出来一样,我至今还能背出:
“……
但是,
理想的航道,
并不是那样宁静、坦荡;
丰饶的山区,
也并不都长着核桃、海棠。
……”
另外,还有一个老师教过我记公历的月大月小;“一三五七八十腊,三十一天定不差,其余都是三十日,唯有二月二十八。闰二月二十九。”
三年里,我学了、做了、也被批了、斗了;三年里,给我人生也留下了——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有些甚至是不堪回首的烙印,留下现在年青人难有的锻炼,也留下了对异性的那种朦胧感和异性的那一方情愫,直至多年后的那一往情深、内疚与遗憾,更多的是留下了同窗们在那个峥嵘岁月里所结下的,同胞兄弟姐妹所不具有的那种亲密无间、直截了当。
2,初登讲台
八二年修水师范毕业后,我参加了教育工作,第一站便是路口中学。面对着熟悉不过的砖木结构的教学楼、教工宿舍、厨房与部分恩师,我有几分兴奋,也有几分担忧。教学楼前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好高好大了,沙沙作响的树叶,似乎在提醒我一些什么,无奈树音难识,年青气盛,以至八三年路口中学改为白岭区中时,我被踢到了仙桥小学,连路口中小也无容身之角;更为今天所悔恨的是,我冷淡了我的一个很爱我的同学,在发现一个新大陆的时候,既看到了火光又埋下了祸根。
在路中的一年里,教了语文、物理、历史、地理、体育等,也当了班主任,受过领导的表扬,也被领导所咬过牙,切过齿,最终被流放;所幸的是,我在路中的一年里,那些那时在路中我教过与没教过的学生,在我离开了教育战线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还在叫我“冷老师”,有时还能清晰的说出一些当年的情景来。
在路中的一年里,我开始了练书法、早起锻炼身体。八二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外面雪花纷飞,灰蒙蒙白茫茫的,我赤膊在公路上甩拳,被两个早起赶事的人遇着了,他俩避着我,并说:“一个癫子”,以至好长一段时间,附近的人都在传言中学前面的马路上有一个癫子,要注意。
其实,教坛也并非一块净土,神圣的理想都是个人的愿望,善于教书育人的,千万别产生杂念,万万别轻薄了自己的本能;善于做一个传统的诚实的人的人,只能得到自己的心安的,有时还会难免的充当别人的一个工具,处世也处处悲哀啊。
3,重返路中
离开路中后,发生了多方面的变化:到小学又去外乡的中学;养母辞世,女友弃离;入党纳誉,红极一时;心灰意冷,欲求它路;结婚生子,重返故里。终于在九二年上学期因老婆在路口做生意,孩子小、需帮手,从月塘中学调回了路口中学。
第二次走进路口中学的讲坛,已经是在离开了九年之后。九年的时间,都发生了变化,教学大楼与教工宿舍、厨房、学生宿舍等等,都由钢筋混凝土建筑代替了,九年前的砖木结构的房屋,有的已灰飞烟灭,有的已冻结为危房,正准备拆除重建;整个学校已被一圈围墙严严实实的裹着;我读初中时挖的那一口水井也已被泥土封填了,而且填平得老高;同事里不仅仅有我读书时的老师、同学,还有我九年前教过的学生,长江后浪在一浪一浪的推着前浪啊!
我也在变化着,先前的人子,如今既是人子也又人父了。参加工作时,不抽烟不喝酒,离开路中后虽不沾烟边,可酒却无处不在了,到重返路中时,已是随手一支,云雾缭绕。重返路中,是我工作的又一开始,也是我今生教育工作的终结,四年后,我便改行了。
第二次到路中任教,先只上了半年的课,就请了一年假同老婆一起做生意。到另一年,我月塘中学的一个同事来路口中学当校长,要我返校上课,我就返校了。谁知这一返校竟离我永远的离校不远了,虽然我对教书早已不感了兴趣,我后来改的行也更刺激我,适应我,但在那样的场合,发生在两个本不该发生那样的事的人身上,着实教人痛心。
他本是一个党外人士,由于工作的需要,在校长的前面缺少一顶“党员”的帽子,学校与他本人都要且定我为他的入党介绍人。我为他奔走了他读过书、教过书的所有地方,为他的各项档案写过密密麻麻的介绍与证明,而在他看来,他的入党只不过是要走走过套,囊中取物,我与另外一个介绍人,也不过是他使用的一个工具。在对他的入党情况汇报的全校党员会上,我把他的为人、做事、教书、当领导、入党等等做了一个全面的反馈,大会通过了他的入党要求,着报上级党委审批。谁知在散会去吃饭的路上,他竟说我不该在会上把他有待改进的方面提出来了,他不会放过这件事的。那年暑期,他就在酝酿着如何报复了,我全然不知。农夫与蛇的故事,我只在书上看到过,是发生在古代的,谁又会去注意现代披着人皮的蛇呢?
新学期开学后,他把所有班级的语文课都左右了,最后要我去教英语。我没有理他,也没有上课,大约戏了几个月,在九六年三月,我就改行了。
我最初的想改行,是在八二年征兵的时候,父母不同意;第二次想改行,是八四上年,教育组不放手;第三次是八九年,结果要人的单位领导出了问题;直到九六年,我才改了行,如果不是他的促使,我是否能改行成,很难说,就这一点来说,我很感谢他。
利用矛盾是可以的,制造矛盾就太不道德了;他善于制造矛盾,是不道德的。当多年后,他以一副病态出现在我面前,劝我不要多喝酒时,我说了一句,心正、不喝醉是不要紧的。喝多酒不过伤着身体,不积点德,恐怕就不只是伤身体了。
路口过去有一个叫丁浩仁的劣绅,很会讲歪理,远近闻名,可家境与后人却不怎么样。有一次去兜罗山帮一寡妇写状子,午饭时,主人用一大碗盛一满碗饭给丁吃,丁说“我吃不了一满碗饭”,主人回答他“你吃不了,就留些给手下人吃吧”。我们都是红尘中的一过客,人生难满百,别总想把世上的一切据为自己一人吧,凭凭心,会天宽地阔的。
三度的路口中学渊缘,都因一个“书”字,虽是我现在也离不开书,但其意义已不再是一个偶合的角度与层面了。风霜虽是还伴随着我,可情呢?不也同样在异着吗?
(注:白岭,即撤区并乡后的今江西省修水县白岭镇,狭义的“白岭”;“白岭姑哩一枝花”的“白岭”实际是指广义的“白岭”,即原来的“白岭区”,包括今白岭镇、全丰镇、古市镇、黄龙乡、路口乡等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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