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蛇年的节气小寒，过了今天，天会越来越冷，当然年关也会越来越近了。

寒风扫过树梢，树枝便左晃右晃，几片干枯的叶子坚守着光秃秃的枝头，似蝴蝶般扇动着翅膀，呼呼作响。几个红色或者蓝色的塑料袋夹杂着纸片、纸屑，在风中被旋起，又落下，又被吹出老远老远。

太阳像个鸡蛋黄一样，镶嵌在灰蓝的天空，若隐若现，似乎也害怕寒冷，退缩到浓厚的云层深处，离地面老远老远。

我早早地起床，吃了昨天买的没有吃完的饼子，喝了杯暖瓶里已是半温的开水，就去上班了。

公园里，冷冷清清，没有多少人游人，多是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把脑袋用棉厚的围巾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围着冰封的湖水转圈，锻炼身体。这些人是不会照顾我的生意的。我把大衣的对襟互相掺了掺，裹紧了大衣，不让冷风灌进衣缝。

我从箱子里拿出射击用的气枪，摆到冰冷的工作台面上。看着落满了灰尘的工作台面，找了个抹布，呼啦啦胡乱拍一阵，呛人的土腥气和灰尘飞扬而起，呛得人直咳嗽。我拿出打气筒，和一把没有充气的气球放到一起，等有人来时，再充气，再挂在射击的靶板上也来得及。我把准备工作摆弄停当。

守着这样的摊点，在这样的天气，就是为了赚些生活费。

这样的天气是没有多少人到公园来玩的。多数人守在家里，围着火炉取暖，炉子再放一水壶，壶水滚了，壶嘴里冒出白汽“嘶嘶”作响，茶杯里泡着香茗，茶香袅袅，溢满屋子。孩子爬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写着老师布置的星期天作业，女主人收拾家务，擦擦抹抹，或者是纳鞋底或者是绣花。这是冬日正常家庭的温馨生活。

风凉飕飕的，清冷清冷。大半天过去了，也没一个人来照顾生意。我只是蜷缩了一下身子，靠在射击场靶边的一个角落，不让更多的热量散发。估计今天要黄了，抹光头了。也好，等哪一天实在过不下去了，用刀、用绳、用水、用电都可以了结这一切，细想想，到那时也就清净了。

我在寒风中都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时，听到了叫声，“嗨，老板，老板。”一连几声，我从迷糊中惊醒过来。摊点前站着一个妇女，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男孩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我不相信这样一对妇孺会玩射击这样的游戏，冷冷地说，“啥事，厕所在湖的左边，碰碰车场的旁边。”

我每天会碰到很多在公园游玩的人，除了问厕所在哪还是问厕所在哪。这话我都不记得说过多少遍了。

那妇女只是用手指了指我摆在工作台上的射击枪，并把孩子超前轻轻拽了拽。

哦，来生意了。我顿时来了精神，赶紧把凳子从里面拿出来，让这妇孺坐下来。并把一盒射击用塑料子弹放到枪旁边。并简要把射击要领讲给了这妇人，看着这位妇人和这孩子，也不像是那种射击高手，也没有必要在枪准星上做手脚，放开让他们玩去，估计也费不了几个气球。

那妇人扶着孩子坐下，把孩子的手牵引到枪托和扳机上。孩子有些怯生生的，顺从母亲地指导，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枪托。能看出孩子摸到枪后从内心里涌出的那种无以言表的兴奋。我充满了一个气球，挂在了靶板上，刚要充第二个，那妇人制止了我，说，“就一个，挂在中央，”我有些惊愕，有些不解，也只好顺从那妇人的意见，把气球充得大大的，挂在了靶板的中央。

孩子开始射击了，“碰、碰、碰”，一粒粒子弹毫无目标的击打在靶板上，发出枯燥而单调的声音。直到第一盒子弹射击完。

孩子母亲轻轻把手按在孩子的手背上，告诉孩子正前方就是靶子。然后又轻轻松开了手。

“碰、碰、碰”的响声重发而单调，孩子继续着他的射击，只是他射的很慢，似乎在努力瞄准。不多久，又是一盒子弹。

反正一颗塑料子弹五毛钱，有钱你就多玩几把，我开射击场的，还害怕人射击的次数多？但看到孩子射了两盒，却一次也没射中，哪怕是距离气球近一些也好，忍不住要上前指导孩子如何射击。孩子母亲看出我了意图，阻止了我。

“他看不见，”孩子母亲淡然地说道。我心里有些吃惊，从头到尾我都没仔细注意这个孩子。

我仔细观察着孩子的射击，他是一点点从右到左，再从左到右，一点点挪动，上上下下也兼顾到。只是这种射击，对平常人来说，也是有难度的，更何况是一个盲童。孩子母亲又看了看我不解的样子，说道，“孩子是到了玩这种游戏的时候，我不想让他的童年有所缺憾。”我注意到孩子旁边敞开口的篮子里，有几个沙包、几枚彩色的玻璃球、一个做工极为丑陋的弹弓和几块碎石头。真是个富有爱心的母亲。“我告诉孩子，做任何事，都要有勇气，学会坚持，坚持到底，总会有胜利的一天。”孩子母亲又说道，并把子弹一粒粒递到孩子手中，目光是那样的平静和慈祥。

孩子小脸、小手冻得通红，但却洋溢着兴奋。孩子很专注，我不知道他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那个靶标气球对他来讲是个什么样目标，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黑暗中衡量着靶标的尺寸和位置，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毅力和勇气。显而易见，他要射中气球是难上加难，也许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孩子头发卷卷的，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一条蓝色裤子和一双黑皮鞋，白白净净的肤色，看起来很帅气。我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不能给孩子一个彩色亮丽的世界，让他自小就生活在黑暗中，这是多么的残酷！

我是个四肢健全的人，面对残酷竞争的世界，我输得一败涂地，虽是屡战屡勇，却是屡败屡惨，公司破产，房子被抵押……自己沦落为靠一个射击场混饭吃的庸人。

“砰、砰、砰”一粒又一粒的子弹，一盒又一盒的子弹，我闭眼默想着自己不堪而悲惨的境遇。这孩子估计是射不中了。

突然，“啪”的很响亮的一声。我从沉默着一下惊醒过来，“射中了，射中了”孩子母亲兴奋的叫嚷着，难以掩饰心里的高兴，满面笑容，似乎那目光之中还有兴奋的泪花闪动。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平静而幸福。

“老板，给钱。”孩子母亲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　“这些子弹我还可以捡起来重复利用，就是费些时间而已，我喜欢这个孩子，免费！”　我大声推辞着。可孩子母亲似乎看到了我的窘迫，“谁都不容易，都快下午了，也没有几个来玩的。你比我更需它！”孩子母亲硬是把钱塞在了我的手里。

望着那妇人和孩子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沉甸甸的，脸上有些发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