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是我的西邻。认识他还是在二oo七年的春天,我家买了我现在居住的房子,要写文书,在农村,买房子要先写文书(就是买方与卖方的契约)前后左右院的邻居作为证人是要来给签字画押的。陈叔是西邻就要到场做个见证,我那天忙着张罗饭菜,也没有太在意这位老人,只是在匆忙中看见他,中等个子,岁数看样子不到七十,虽然这么大年纪,又是一 位农民,一生都在田里劳作,可是人却很白净,很清瘦,精神矍烁,陈叔做为邻居签过字之后,起身就要回家,大伙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他急忙辨解说,出来这么大半天了,家中的老太婆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出来不能超过一个小时的,一定要回家去看看,我这时才知道,陈婶是脑出血后遗症,已经瘫痪在炕上七年了,这么多年都是陈叔一个人在护理她,照料她,心中不由对陈叔肃然起敬。后来又请了一遍陈叔,陈叔才肯来,吃过饭马上又匆匆的和大家告辞,说老太婆在家一定是饿了,我得赶紧回家给她弄点吃的去,大家打趣到,饿一会儿也饿不死的,陈叔马上反驳说,那哪能成,伺候病人就要细心周到,大伙又说,这么多年了你不烦哪?陈叔有些喝过酒的脸有些微红道,有什么烦的,老伴老伴的,给我生养了这一群儿女,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她有病了,我伺候她是应该的!那咋不叫你姑娘儿子们来伺候啊?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儿,哪来的功夫,再说了象老太婆情况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事儿,我也没有啥事儿,伺候得也精心点!屋子里有一个人竖起了大拇指,高声道:陈叔,你是这份的,大丈夫,真豪杰!陈叔忙回道,哪里哪里,然后微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急急地走了。
我搬来这房子住的那天,陈叔又过来帮忙,吃完饭又是急急的回去了。每天都见他出来进去的。他和小儿子住在一起,小儿子叫陈强,儿媳叫王娟,还有个胖胖的孙子,今年十三岁,可是体重却有一百八十斤,是个地地道道的胖墩!陈强是个瓦匠,除了冬天有闲功夫之外,其余时间都很忙,他老婆王娟也忙,整天忙于打麻将,不打麻将就是去县城玩,反正我很少见到这两口子的身影,也没有见过陈婶的样子,后来过年,我去看她,才见到了陈婶的庐山真面目,当我推开陈叔的屋门时,眼前的一幕让我早已有准备的心还是有些吃惊,只见一个很年轻的老太太,说年轻真的不假,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吧,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如果她的眼球不转的话,你都不敢相信她还是个活物。浑身上下穿的很干净,脑后居然还梳着个圆圆的发髻,很光滑。脸上是安宁幸福的样子,那架式根本不象个病人,倒象是宋庆龄的塑像,真的,很象的。陈婶长的很漂亮,后来一问,她只比陈叔小二岁,那年已经六十六岁,也许是有了这样的病,使她对人世之事再也不知任何。心理上没有负担,陈叔护理得又很精心,她又很能吃饭,所以这么年轻吧。总之去陈叔家这次陈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她不知我是谁,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但我知道她是幸运且幸福的!我原先还以为她不定怎样的老,怎样的愁苦呢!要知道七年里她是一动也不动,吃喝拉撒的,简直不敢想象!
伺候陈婶是陈叔的全部日常工作,他们两个自己过,陈叔自己做饭。每天忙的团团转,唯一的休闲就是出去走走,顶多到小卖店待上一会,看看别人打麻将或打扑克是他最大的奢侈吧,可是陈叔对于这样的生活很满足,每天脸上都是微笑,在他那里你根本找不到愁容满面这个词,春天时,陈叔弄来一口大缸,这缸直径八九十个大,高不到一米,就是我们东北俗称的那种大排缸,下了一缸的大酱,做酱这可不是个轻巧活,要每天早晚打耙,打一次耙最少也得要三百下吧,于是早晚我就看见陈叔在这酱缸前打耙的身影,我好奇的问陈叔干嘛下这么多的酱,陈叔说过日子少不了咸菜酱的,这是大事,姑娘儿子多,谁吃谁拿去,多预备点没有坏处的。陈叔说话很温和,还常常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淡淡的微笑。我说,那你不亏了吗,陈叔马上道,他们都是孩子,他们吃我高兴,说明我下的酱香!呵呵……我们不约而同的笑起来。我问他这么大年纪了,陈婶还有病,生活靠什么呀?他说和儿女们也没有什么约定,他们各家的情况也不一样,有钱的就给拿点钱来,没钱的就给送点粮或柴什么的,从来没有开过家庭大会什么的,也从来没有要求谁必须拿多少,都是儿女们自已想掏多少算多少,儿女们也自觉,都是挣抢着来孝心的,陈叔说着这话,满脸的灿烂。我笑答,还是您老人家人好,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陈叔也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笑笑。
每年布谷鸟一在村西头的那棵老歪脖子柳上开始她美妙歌声——姑姑——姑姑——的时候,陈叔象听到了号角的召唤一般,开始在他家的菜园子里忙碌上了,园子里去年冬天厚厚的积雪早已融化了,陈叔挑来两大筐马粪把它们盖在韭菜池子上,又趁天睛把园子里所有的旧垄全用铁锹一一的翻过来打上新的垄,以备适时播下种子,说真的这是一项很艰苦的劳动,那园子,足有半亩地那么大,在我家乡许多人宁可种大田也不愿意伺弄菜园子,有一亩菜十亩田之说,也就是宁肯种十亩地的苞米黄豆,也不去种一亩地的菜,因为菜很娇气的,很难伺弄。菜籽几乎都很细小,比如白菜,油菜,只有小米粒大。栽秧苗的,秧苗又很柔弱,我们这里春天风很大且骄阳似火,秧苗栽下去只后要趁早晚浇水的,陈叔虽是古稀之年,可是伺候起他的园子来你却丝毫也看不到他有累的感觉,反而倒象是一种艺术享受,仿佛他是一个艺术家一样,或者是一个绣女,你就看吧,斜风细雨里,陈叔笑着一小把一小把地挥手扬下黑黑的小葱籽,过不了多久,那些小葱籽不知什么时候从泥土里探头探脑的出来了,一个个象缝衣针一样,乍看只是草色遥看近却无,没过几天,忽如一夜春风来,它们就油绿油绿的了。好象一块绿宝石的锦缎一样。街上刚一有叫卖秧苗的,用不了一会,你就能看到陈叔又在他的领地上忙乎开了,靠近园子门,浇水方便的地方,这里按下十棵黄瓜,挨着黄瓜,再埋下十棵茄子,刚埋下茄子,再挖五个坑,栽下西红柿,一回头还有十棵大头菜没有去处,再挥镐刨下十个坑,又把大头菜们也安顿好,这下陈叔终于舒了一口气,又回头取来个大喷壶,提来水,让小秧苗们美美的喝够了水,虽骄阳如火,可是不几天,陈叔的菜园就风景这边独好了!看,茄子们再也不是在风中摇摆的腰肢曼妙的风情女郎了,而是羞嗒嗒的在鬓角插上了一朵藕和色小花的端庄少妇了,黄瓜们如淘气的猴子,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窜上了高高的支架,隐约间听见嗡嗡的蜜蜂的歌唱,弯腰一寻,呀!早有几个指头粗细的黄瓜不好意思的躲藏在巴掌大浓绿的叶子下,也学茄子少妇的样子,头上顶着个娇艳的黄花,不过她不是少妇而是真正的黄花大闺女,为嘛这样说黄瓜,因为她不象茄子那样大大方方的,而是羞哒哒地躲在叶子下面!王菲的歌唱的是羞哒哒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可是陈叔那羞哒哒的黄瓜纽儿却是噌噌地长,头天傍黑时才小手指粗细,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有半尺长了,通体翠绿,咬上一口,清香四溢。那十棵大头菜也不示弱,如贪吃的茄菲猫一般,个顶个的弄了个大大的圆脸,晒着暖暖的太阳呢!夏天一到,陈叔的菜园可是好看的很,西半圈障子内是扛着钢枪的苞米士兵,个个英姿飒爽,东半圈障子内是顶着盾牌的向日葵卫士,人人意气风发,各种蔬菜在园子中安宁生长,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陈叔的菜园:郁郁葱葱!常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喊声,爸呀,葱在哪儿那?爸呀香菜在哪儿那?这时只看见陈叔急急的从屋子中跑也来,站在房门口,左手叉在腰间,右手在挥动,口中东呀西的在指点江山……仿若一位统帅!!!满脸灿烂笑容,昔时的稼穑劳苦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看见儿女们在他的菜园里摘菜仿若自己成了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去年夏天,如果天晴,在上午九点多钟或者下午二三点钟,人们时常能看到,一位白发老人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安详地坐着一个安静的漂亮的老太婆,他们沿着乡村的林荫道慢慢地走着,这就是陈叔和陈婶,他们的慢步成了村子中的一道独特风景,今年夏天,村子中有了秧歌队,人们吃过饭,就带了扇子,腰带来到广场上,伴着音响里欢快的秧歌曲,挥动手中红的绿的粉的扇子和腰带扭起来,有一天我也去看热闹,无意中看到一个身影,咋这么熟悉呢?再仔细一看,咦?呀!这不是陈叔么?!此时的陈叔早已精心打扮过了,只见他老人家带着个墨镜,上嘴唇上贴着八字胡,手中拄着个拐棍,在扮演一个俏皮的老头呢?陈叔不时的做出可爱的小动作,惹得大伙哈哈大笑, 一会又来了热情狂扭一阵,场子边,陈婶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陈叔扭秧歌,我不知她能不能看懂,只是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微笑,亦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他们什么有趣的可爱的往事……扭一会,陈叔看看天已晚了,便退出场子,收拾好他的简单道具,推起轮椅,沿着笔直的村路走回家去,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有太多的感叹和感动,心中默默的祝福这对老人,希望他们永远这样的幸福快乐,安康吉祥!
这就是我的邻居陈叔的平凡的生活,平凡中有辛苦,有辛酸亦或更多,但是他却感到很幸福,很美好。也同时给周围的人带来了温暖与美好。陈叔大名叫陈德发,今年七十二岁,陈婶我不知道姓字名谁,只知道她今年七十岁。陈婶瘫痪整整十一年。这日子会象村乡的林荫道箭一样向前延伸出去,我希望在这条路上永远能够看见陈叔和陈婶那幸福安详的身影,一直慢慢地向前走,向前走,溶入在这乡村缓慢的时光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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