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度

作者：周利东

风呼呼地刮着，像沙场的冷箭一般，不断地刺向我凝固的心灵……。

我拖着这比冬还沉的脚步，独自踏出关外的野店。

这是灯火阑珊处，没有京城往来的繁华，亦没有高堂纷争的喧闹，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宁静与孤寂。

在这充满寒意的空旷世界里，寻不到你留下的一丝痕迹，觅不到你散落的一丝气息，有的只是将逝去的往事淡淡回忆。

寒意侵蚀了袖间，任冷风洗面，如今还有谁人，肯为我多添两件？愁，滋生着离别后的我，梦，牢牢抓住那挥之不去的甜蜜。

泪，悄悄滑落，带来些漫天飞舞的雪花，闪烁、交织、毁灭。雪，是冰冷的雨，带着些刺骨的寒气，若是无情的屠刀，欲把过往终结。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已是天涯海角，唯有肝肠寸断，我还有何可期，有何可待，有何可追？忆，那熟悉的笑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明白你仍然不远。一抹泪，希望犹在，睁开双眼，我再次振作。

转过头，我踏着洁白的雪花，回客栈罢，因为在那儿，至少还充满一丝暖意。

三盏酒，几诉衷肠，听者欲泪。不觉已是四暮降临，人声渐渐散去。

不曾来过关外，今日一见，方知夜之深沉，夜之静谧。

安静的房间，蜡炬渐渐黯淡了，微弱的烛火因风而颤。静静地躺着，直至三更，泪滴湿了枕头。

缓缓合上憔悴的双眼，往事像一幅无穷画卷，在脑子里一幕幕划过，凄艳……

小时，你我两家同住村东头，房挨着房，窗连着窗。

两家虽是异姓，但比之于那些同姓人家，亲密甚远。一日三食，素来一起,从未分过两桌；至于实用之物，也从不分彼此。

曾经听我娘说过，你爹和我爹是拜把子兄弟，按过手印，发过盟誓。难怪两人以兄弟相称，两家关系如此之好。

也因这缘故，我俩从小便生活在一起，形影不离。

我比你长两岁，于是你呼我为哥哥，我称你为妹妹。与同伴们玩耍，我时时处处呵护于你，似乎非要彰显出男子汉之气概。可你也并非容易受欺负，天生就充满活泼气息，凡事儿皆要寻个自在。

你喜欢唱歌，我爱好吹笛。每日黄昏迫近，太阳静静地浮在水面上，描绘出一幅绚烂的乡村落日美图。我俩欢快地坐在柳树一旁，我吹笛，你歌唱，好不惬意。连枝头的鸟儿也都欢快地跳着、叫着。有时唱累了或是吹累了，我们便继续说笑、打闹，抑或是乘一只小舟，在湖面上轻轻地荡漾，共同感受大自然的美好。真是一对天真烂漫的孩童！

我俩虽说调皮，却也听话懂事，从未唱过反调。长辈命令读书，我们便捧着书来认真地看，长辈命令写字，我们便执着笔来认真地写。我俩都明白，长辈们着实辛苦，他们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们和这个家。

自小，长辈们就于我寄予厚望，砥砺我考取功名，将来为一名好官，报效祖国，造福黎民百姓。十余年来，我一直将其谨记于心，而在身边陪伴我的，一直是你。我们一同读书，一同写字，一同吟诗，一同欢笑，——那些日子，我今生今世也无法忘记。

岁月如流，飞尽了寒窗，千百个日夜。

上京那日，你我执手村边，心里纵有千万别绪，却不曾掉一滴眼泪。

鲜艳的桃花是你盛开的微笑，飘舞在灿烂的仲春时节。你赠予我亲手编制的吉祥结，说它会为我带来好运，——那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礼物。

在跌宕的马车声中，我与你第一次分别……

万水千山，相思不断。一路上，纵使颠簸，也要为你写下沧海诗篇。把心交给明月，让它看得见窗前的你，为你低吟，为你浅唱……

终于抵达京城，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愁绪方得到一丝缓解。

这一别则一月之久。在这三十多日中，除去三日的考试，剩下的便是考前的苦读和考后的等待，其间也不乏对你的思念。

待了好些时日，成绩方得以公布。我最终赢取新科榜眼，后任节度判官公事。

上任那日，我心甚是喜悦，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和家人。不愿多待一刻，我随即派人去接你们，以求一家早日团圆。

不日家人便到，我却因公务繁忙没去见你，心里甚是惭愧。

过了好几日，我才寻得时间与你见面。谁料刚一进门，便见你形容憔悴，泪痕未干。我的眼泪顿时忍不住涌了出来。一把就将你抱住，好久也没松开。

见我归来，你瞬间开心了许多，牵着我的手便向园子里奔去。

桃花依然艳丽，你我静静依偎，共同诉说着那些爱的故事。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曾经承载过欢乐的地方。多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

因为公务，我不能在家停留太久，第二日便须返回。

离别时，你是否掉泪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你满怀的依依不舍。我亦不忍离去，只得用希望的言语把你安慰，直到你露出一丝笑颜。

我这才放心了些，便乘上快马，挥鞭而去了。

这一别，是最久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回到朝廷，我更加兢兢业业，朝中每一件大小事务，我都认真仔细地对待。每日早起晚睡，忙忙碌碌，渐渐地，我似乎忘却了对你的思念。

我因为官勤恳，不久迁至徐州通判。任职期间，我仍像从前一样勤于政务，毫不思索无关紧要之事。

我不知道你那些日子是怎样度过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直至一日，我突然收到家中来信，这才想起家中的你。我当时还天真地以为，那是你寄于我的相思之信。

直到读完信的那一刻，我的功名梦才彻底被击碎，我的心也彻底地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辞而别？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为什么？

我总算彻彻底底地醒了，顿时才感到心急如焚，便急忙快马加鞭地赶回去……

空荡的房间里，依然还挂着我送给你的七彩风铃，伴随着一阵阵凄风，发出铃铃的孤响。曾经是你吹动着它，使它歌唱，而如今，你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万千的悔恨在我脑子里激荡，迸裂，我再也无法抑制哭泣声和眼泪。我的心瞬间像是被铁烙了一般，痛不欲生！

……

辞官后，我不再留恋朝中之事，我唯一想的，便是如何把你寻回。不求来生，也不管前世，我只想今生今世与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一千多个日夜，数不清的寒霜与烈日，数不清的失败与折磨，但我不会退缩。因为我知道，你依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待着我。

江湖偌大，而在我眼中仅此一瓢，纵使寻你千百度。

等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