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应该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在一个人的身上倾注掉所有的感情,以至于她的生死喜乐都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失了他便失了命,不至于死去,但也差不多了,心肠变得寡淡坚硬,再无人能唤醒。
这是梁萝这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出门,出门之前敷了一张面膜画了淡妆涂了一只玫红色的口红,鲜艳的色彩让她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糟糕,经过楼梯道的时候镜子里面反射出来仍然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干枯蓬松的头发凌乱的不像话。
她去了美容院做了个spar然后做了头发护理。晚上看了一场冗长又繁琐的文艺剧,偌大的影院她坐在第五排的位置,看的并不认真却也不知道可以想些什么事一直保持抿着嘴唇抱肩的状态,前面的女孩靠在身边男人肩上,男人穿着规整的西装背脊笔挺,转过脸喂女孩爆米花的时候嘴唇扯开一个笑,脸上温柔缱惓,眼睛里却是一片清淡神色,这个角度梁萝刚好捕捉到。
也许当时周穆也是这样的神情吧。她是一个心思直白的人,比不得桥那样八面玲珑,桥对她说过,早知道结果是这样,我倒宁愿他是你的,起码向我证明了也有从一而终的爱情,只是可惜了。
她估计是有感情洁癖,周穆是一个严谨到一丝不苟的人,他不会落任何把柄到你手上不会给你任何说辞的机会,哪怕梁萝知道他回家之前会在楼下抽一包烟掩饰掉身上的香水味才进门,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梁萝说,周穆,明天你别再来了,以后也是。她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僵硬了一会,她退开,看到一个拥抱的姿势尴尬的举在那里。
一整个月,梁萝没再出门穿着内衣坐在地板上抽烟,在冰箱里拿矿泉水,她想明白了,维持生命着实是一件长久的事情。死不了就得好好活着。她换掉了所有的床单被套,换掉了所有家具,拿水壶冲洗了整个屋子,这个屋子再没有任何让人的味道,是的,她着实较真,她放开的人走掉的人都沦为旁人,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她在邮箱里拿到一张大红色请帖,烫金字体写着一双良人的名字。她将请帖放在桌子上,开始抽烟,烟灰落在名字上直到覆盖掉上面全部的字,她决定出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
周穆新婚那日梁萝穿了一件大红色棉麻长裙,裙摆映着淡色的花朵,同周穆说恭喜了。不是祝愿,只是恭喜,听不出情绪的一句话。周穆眼神黯淡下去然后抬起头笑着对她说谢谢。
新娘站在他身边,果真是一位明艳惹人的女孩,应该比梁萝小几岁,不用在脸上用保养品修饰的年纪,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嘴角一颗梨窝。
桥喝了些酒,双颊微红走路步子虚浮,她悠悠的在梁萝耳边说,七年的感情,多可惜啊,我当了三年的第三者抵不上人家三个月就转正了。她说,梁萝,真是我老了么,还是你的魅力也消耗殆净了。
梁萝转过脸看她拿过她手上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她从来都承认桥算的上标准的美人,眼窝深邃额头光洁线条明亮,海藻一样及腰的卷发。26岁的年纪并没有在她脸上刻上皱纹,却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风韵。
梁萝斜睨了她一眼,说话声音轻的有些漫不经心,你是可惜我七年的感情还是可怜你荒废了三年美好时光也不得他垂怜恩宠呢。这话说的极尽刻薄,桥呆立在那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曾想过梁萝尖锐起来也能伤人无形。
感觉到有一束目光从斜后方看过来,梁萝扭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举起酒杯冲她微笑,梁萝记得那日在影院的前排刚好看到的半个笑容便是他吧,大约是有几分混血的样子,薄唇,眉骨凸显,眼睛非常的深邃细致。凭直觉,梁萝觉得这个人十分不安全,她下意识的抿了口酒抬起右手抚摸了一下左臂,这个动作在顾眼里有种生人勿近的恐慌感,她像在每个人身上标了一张标签什么人是安全范围以内什么人是之外,然后计算好距离不得逾越。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梁萝才出来一会后面便有车跟过来在她身后按笛,她停在那里看着车在她身边摇下车窗露出一张无比精致的脸,她朝他大声喊出来,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么。顾笑了笑,抱歉,你不算。一句话把梁萝即将出口的所有的话都憋回去。
梁萝说,你怎么认得我。
朋友婚礼而已,你又不是新娘我怎会认得你。顾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是浅浅微笑的表情,眼睛却只望着挡风玻璃。握方向盘的手指指骨嶙峋,梁萝苦笑了一下,这句话实在戳中伤处。他的每句话似乎都能恰到好处的拿捏到你的软肋。
比方他又说,只是你今天穿的高调,想看不见都不行,放心吧,新娘新郎都会记忆深刻的。
梁萝放弃了企图争辩,她发现他们的对话是如果她勉强算的上学徒,他已经是一代宗师的级别了。
他的家里明亮一派白色灰色的格调。一个人的拖鞋换洗衣服和各类生活用品,打扫的像重度洁癖干净的像展览馆,各类马克杯咖啡杯茶杯啤酒杯高脚杯整齐的摆在吧台的橱柜里。他挑出一只精巧的鸡尾酒杯给她调出一杯酒,他说,我不喜欢带人来家里,不喜欢陌生人的味道,但我享受孤独。
梁萝说,那为什么带我。
他说,你长的漂亮。
那估计桥更适合。
不,他说,你更适合,因为你和我一样,只能享受孤独。
他带她出席各类酒会舞会俱乐,他极度热衷工作和各类交际。他举着酒在大家叫喊声里和她交杯。他流连在各类酒色里谈笑风声游刃有余。但是,这些并不适合梁萝。
梁萝总是会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和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同居在一起,她不再陪他出去,呆在房子里给他照养植物,洗衣服,打扰地板家具,每一样擦的纤尘不染,然后一整天呆坐在地板上,晚上和着他身上的酒味香水味相拥而眠。
她想养一只动物,一只折耳猫贵宾狗什么的都好,但是顾不喜欢。梁萝每天都在想她到底是想要什么呢。她对顾不曾期待,他身上有谁的味道她都闻不见,和谁电话暧昧她听不见,她眼睛里只有房间里那一片白灰。她想她是失去味觉了,听觉视觉一并不在了。她不再出门,她想到哪里于她都是一样的。
桥给她订了一张海南的飞机票,她说你该出去走走了。梁萝搜索记忆,两个人似乎除了曾经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其他似乎并无交际。桥说,我们的矛盾源头是周穆,现在周穆被猎走了,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矛盾也就不存在了。梁萝不像桥那样心思玲珑,不知道也不愿意情感能等量代换。她想若将来有人向她问起周穆,她也会直面回答,曾经爱过并在一起过的人。绝不是用前度朋友或者任何一个某某某来代替。
梁萝在飞海南的飞机上认识一个叫陆北的男人。三十多岁干净利落的短发,麦色皮肤,穿着休闲谈吐优雅,有个贤惠却唠叨的妻子和一个五岁的女儿。给梁萝的感觉是职场成功追求自由却舍不得羁绊他的俗世。
梁萝问他爱现在的妻子吗。
他说,结婚前挺爱的,结婚后似乎觉得每个女人都能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打磨的一个样。
男人的贪心就像永远欲求不满。梁萝随口说出这句话侧过身子睡觉用毛毯把头盖住。她想起曾经和周穆在一起的时候,那时两个人都是大学毕业工作起步,蜗居在二三十平米的旧楼房。她怕他回家冷清,每次下班跑着去赶公交下车再跑步穿过几条巷子就为了赶在周穆回家之前回去然后打开灯开始做饭。她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但是周穆说好吃,晚饭后一起收拾完相互依偎着窝在床上看电视。
那时候梁萝为了省钱可以几个月不逛商场不化妆,甚至想过就算一辈子素面朝天,她都宁愿为他相夫教子柴米油盐操劳一生,做他的妻子。这是她想到的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最深沉的心思。
这种心思她再没有放在别人身上过。不是说对他多么念念不忘来表达爱意,她不是一个爱怀念过去的人,或者说她的自尊不愿意让她做一个暧昧不清委曲求全的人。只是后来遇到任何人她都是心境平淡再惊不起的涟漪,相当长的时间她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虔诚的僧侣。不近情色。
梁萝从海南回去的时候才明白了桥的心思,她不像梁萝那样爱起来可以付出一切,结束一段感情的时候也是决裂的有些残忍挥挥手就是老死不见。就像她从来没有像梁萝对周穆死心那样从心底放弃过周穆。梁萝觉得桥就像一个狙击手,静而以待,一有风声便迅捷犀利的给对方致命一击。
那个叫瓷的女孩到底是年轻,22岁的热闹年华是经不起婚姻长久的一成不变索然无味的。是的,桥观察的细致,周穆的婚姻完全不出意外的在最短的时间里阵亡了。而桥自始至终担心的敌人从来只有梁萝一个。她要做陪着他失落陪着他度过失败婚姻的第一人。所以用一张机票支走了梁萝。
梁萝说,不必费心了,桥,我的感情没有你这样细水长流,在我这里,但凡是背叛就不会有原谅。
那日在机场接她的是顾,这让梁萝多少有些吃惊。一路上没有说话顾的脸颊绷的很紧,一回去顾就盘问她一路情况。声音低哑压抑,梁萝不懂他为什么在生气。
她说,我没有和你说我出去确实抱歉,可是你一直不在,手机打不通,我只好留纸条了。
顾讥讽的笑了一下,问她,你和谁一起出去的呢。你以为我家里是旅馆吗。
他的表情和语气有点激怒梁萝,她深吸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水慢慢喝掉,然后站在顾的面前一字一顿的说,我感谢你的的照顾,但是我不欠你什么,我不必每件事对你交代。她说完快步走过去开门,顾捉住她的手将她往回拉,力道大的有些惊人,他用力的将她摔在沙发上,梁萝大喊着咬他的手臂,咬到渗出血渍他还是没有松开,只是用粗暴的动作表达了他的不满。
他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梁萝放弃了挣扎,她睁着眼睛咬紧牙享受着剧烈的刺痛,眼睛干涩有一瞬间视觉发黑的晕眩然后又是白到病态的天花板。高*之后他倒在她身上。梁萝对着他的耳朵呢喃,顾,我们完了。
梁萝从花卉市场搬来一盆硕大的蔓绿绒摆在三十平的旧楼房里,一楼的楼道里时常窝着几只被遗弃或走丢的流浪猫,她去超市的时候会顺手带来几罐沙丁鱼罐头。
顾找过她两次,对她说抱歉,言语含蓄,表情生硬,那时梁萝会想顾是不是爱上她了。想得明白了,大约是不爱的,恰恰是不爱,所以不会有情人之间的温香软语所以对她予取予求。无论内心多么孤寂不可否认他是一个追求热烈的人,对对待梁萝就像深夜遇路人,宜喜不宜喧。就像从妓院里走出来的嫖客内心倦怠沉寂之时看到如花清俗女子,宜近不宜亲。
这些都是在看到梁萝在看到不久顾的身侧挽着那个叫瓷的女孩时想明白的。都是夜夜笙歌里生长的人,那时候梁萝在街口的一个小咖啡馆,有意识的转过头端详着装饰在墙壁上碎镜片里映出来破碎的自己,忽然想起来桥觉得自己好像开始老了。
周穆在楼下电线柱子那里抽烟,看着梁萝房间里亮起来的橘色灯火感觉到胸腔里一阵风雪呼啸而过。想起来十八九岁的时候两个人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南方小镇,心思单纯而饱满,住在青旅的一个星期,早上起床跑步一圈在周记买豆浆油条。傍晚的时候沿着河提散步走街串巷吃小吃,然后坐在院子里看主人家酿米酒,阳光照在镇子里变得慢了起来,那时候他握着她的手眼神笃定以为那就是生活。
他再摸出烟盒的时候已经空了,打电话给梁萝,喉咙干涩,酝酿了的许多语言却只说出来一句话,真的过不去了吗。
过不去了。声音平静。他该了解她的性格,就像他第一次背着她出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想到了他们大概要完了。
桥从背后抱着他的腰。像所有小女人一样的温柔。后来桥对梁萝说,到底是我赢了,他爱谁我已经不在意了,和谁在一起过我也不在意,因为只有我,只有我能陪得他漫长的半生未来。你不如我爱的长久,女人败给爱情大多眼里容不得沙。
梁萝喝了口茶悠悠的说,眼里含着沙过一辈子,不疼么。
只一句话桥红了眼睛。
后来梁萝再没听说过他们。自此告终,老死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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