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冷的冬天的早晨，由于与妻子正在闹离婚，长期以来积压在心头的苦闷，使我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想看看郊外被雪的森林。

于是我驱车向郊外驰去，在穿越最后一条大街的时候，蓦然遇见他——弟弟，我的同父异母弟弟！他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双手紧插裤腰袋，正一个人踽踽而行。他的出现，显得大街上格外冷清。风很大，他就那么漫无目的走着，宛断了线的风筝在诺大个空间晃晃荡荡，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欲往何方？

天气好冷啊，车窗上结满了冰花，一丝风透过窗缝，坐在车里紧裹皮大衣的我也不禁连打寒战。这时，他或许也发现了我，那充满敌意的阴毒目光乜刺过来，引起我内心一阵慌乱，鼻尖开始微微冒汗。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也记不清！反正从我父亲辞世的那天起，我们就形同陌路，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我是嫡生，又是长子，所以父亲大部分的遗产自然归我继承。虽然弟弟也分得了一些，但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只拿到了极少的一部分。弟弟没有工作，又嗜赌如命，后来还听说因借高利贷动手打人，被丢进了监狱。从此我更以他为耻辱，切断了最起码的联系。时至今日，所有后果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加快了车速，但还是觉得脊背隐隐发冷。

汽车沿着陡峭的九梅湖堤疾驶，车轮不时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打滑。正想着心事，突然，车头向一边偏去，我一惊，经验告诉我赶紧跳车！果然，汽车冲破护栏，接连翻着跟头，向几米深的湖面落去。我由于跳的匆忙，脚下一滑，跌入了冰冷的湖水。而车，反倒被岸边巨石阻住，终于没被湖水吞没。

“救命啊！”我大叫，惶恐的声音在空旷的湖区回荡。而此时此刻，这个鬼地方！天晓得，还有谁，没事会往湖边乱跑？

湖岸边，水其实并不深，只是岸太陡峭，还结满冰，很光滑。我皮衣里灌满了水，膨胀得像气球一样，近似僵硬的四肢几经努力，还是靠不了岸，甚至越挣扎离岸越远。眼看就要滑入深水区，我不禁有些绝望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弟弟，是弟弟！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弟弟——”多么热情的称呼！我忍不住大喊起来，浑身充满了温暖。

脚步声突然又停止了。我的心一抖：弟弟，多么可恶的一个家伙！我不由得心中暗骂，牙齿或冻或恨咯咯直响。

但奇迹还是发生了！那熟悉的脚步声很快又不紧不慢地踱过来，并且越来越响。我不敢往上看，可心中却平添一丝温暖，助我抵御这刺骨般寒冷的湖水。

脚步声再次停止了，我偷眼往上瞧。只见弟弟神人一般地高高站在湖岸上，正把一根长长的绳索垂下来，一直放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绳索的另一端则缠绕在湖边栏杆和他的手上。

终于上来了！我长吁了一口气，身子开始筛糠般地颤抖，嘴里哆里哆嗦地说不出话。弟弟显然也很累，脸上淌着汗，大口大口地冒着热气。此情此景，使我有种想伸手替他拭一把汗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分钟，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耳边冷冷响起：“请给我一千块钱。快！”

我怔住了，一刹那大脑一片空白，很快又恢复了清醒。我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内衣口袋。弟弟二话不说，把手伸进去，摸出一沓湿漉漉的钞票，没有清点，转身，迅速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似乎不愿再多瞧我一眼，仿佛我们是陌生人！

唉！从那次偶遇到现在，已经六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弟弟的面，不知他是否还生活在这座城市？不知他现今怎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