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下那盆吊兰，源于一位热心的同事。有段时间，她带领单位掀起了一股盆栽热，每个办公室都摆上几小盆，有绿萝，水仙，仙人球，吊兰，主打吊兰。同事把它们分离成小株，移植在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里，也给我送来几株，当时它们才发出第一枝，却已是沃叶纵横，即使是不爱盆栽的人，也不忍将之一弃。　

我把它们带回家，用一个旧瓷碗，赶附近那栋楼打地基之前抢了几抓泥土装满，小心地栽上。瓷碗太小，最后剩下一株，我把它插在半截矿泉水瓶里，没有泥土，靠水养着。同事说土殖更有养分，种在瓷碗里的会最先发芽。

我琢磨：不同的种殖环境给植物们不相当的繁衍，生长是有先后的，旺盛力是不同的。人是否也如此，那些个生活得如此迥异的个体，都是因为出身，因为背景吗？你比如说事业，一个平民家庭出来的孩子，千淘万漉很辛苦，淘尽狂沙始得金，但在一个李刚爸面前，收束光辉了。你比如说爱情，我们的现实世界充斥着太多不约而同的论调：尼姑对和尚，绿豆有王八，天鹅讥笑癞蛤蟆，所以烂锅底找烂锅盖，高富帅配白富美……

有时候，我们需要像给盆栽匹配盆与土一样去掂量自己的身份，才能做到安之若素。作为一个离开父母，离开亲人而又暂无出息的人，奋斗之余，倘若独处闲地，是必须有心灵放空仪式的。我的仪式，便是日落仪式。每当空闲唤醒了一个个心结，我便伫立在阳台上，对着落日的方向，卸下眼睛的聚焦，感受别样的清凉，是落日在看我，可我却能感受到那落日周围的景象，翻云跌退而又垂暮耀眼。当然，这只是片刻，仪式过后仍然需要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新栽的吊兰，娇绿，鲜亮如珠泽，任何人看了都不忍摘，我静静端详着它们，似有所悟，那绿的背后，是多么勇敢的挣扎着活！绿，活力也！常象征着希望，栽一盆绿，作为很多人生命的仪式。一个人的仪式可以也应该是多样的，落日可以，吊兰当然也可以。

我百度搜索到，吊兰不宜过于暴晒。那么，倘若日落与吊兰两个仪式同时举行，阳台是最好的场所了。因为这里阳台不同别处，相对较偏，一天里向阳的时间不长，能观日出，也能见日落。

我把两盆吊兰摆在阳台上。只要闲下来，便要上阳台看看，期待生命的新苗自吊兰关节处蹦出来。有时候松松土，浇浇水，对着它说些激励的话。夜深到击键声打指尖滑过，没有浏览的目的地，网页不断刷新时，我又起身走向吊兰，或许，在众人皆沉睡的夜里，它会偷偷发芽。这样过了半个月，吊兰丝毫没有一些变化，眼看同事桌上那瓶葱葱绿，我向他求经，他说可以施点肥，或滴营养液。

我果然往水栽的那株瓶里撒了几粒尿素，第二天，它肥沃的叶子突然收缩了，我把它从水里取出来，发现根部像被烧焦了，黑乎乎的。本以为是帮它长大，终是揠苗助长。又过了些日子，瓷碗里的吊兰也开始褪去了颜色，那绿不再光鲜，如一个上了年纪还常熬夜的女人，脸色暗沉。我才意识到入冬了，它们准是半夜里经受了风逼霜责。我把土栽的那盆移回屋里。至于另一株，我不敢再轻易打扰它，烧了根的吊兰，还能活下去吗？我不得而知，只好任其自然了。

瓷碗被我安放在最大的窗台上。我所住的这栋楼建成已久，窗架十分疏松了，玻璃勉强固在框里。住进来一年多，我从未敢打开过这扇窗，它被紧闭着，插上插销，还用绳子把窗栏和把手紧紧扎在一起，打上死结——我害怕来这里的客人不明所以，顺手开窗，瞬间玻璃从四楼坠地。

冬的天空，连绵的阴沉，落日的仪式休眠了，凛冽的寒风划天际而来，阳台这边的门，也给紧锁了。封闭的门窗，让房间显得逼仄。年关，似乎是被这么给夹近了。

回乡过年，是比看落日比培吊兰更重要的事。收拾好房间和行李，出门前还不忘了往瓷碗里浇灌了大量的水，估计足够滋养它一个月。

刚刚过去的年份，是个多事之秋，不论公私。索性兄弟姐妹们都凑齐，吃着火锅，举起酒杯，窝心事兑入高度酒，亲情火炖鸡汤。正月的厨房，油锅滋滋响，满屋油彩；正月的爆竹，噼里啪啦，天际耀华；正月的孩童，咿呀的吐了新牙……

叉烧油锅溅破了枝头的桃蕾，爆竹声炸开了枯草下的第一方硬土，孩童的咿呀牵引出哞哞叫的耕牛。妈说，饭桌上猜拳，也别忘了一年之计在一春，我们，又该上路了。

回到单位的住处，一进门就先看阳台上的吊兰，泥土狠狠地干裂了，几株吊兰或收缩，或耷拉着，像一个饱受拉肚折磨的人，对新来的客人顾不上搭理。原来，瓷碗上有裂痕，那一刻，我像是面对一个弥留的亲人一样，斗胆冒险把窗开一条小缝，驱除被锁住的去年的空气，为我的亲人请来春的大夫。过了四五天，吊兰恢复了生命的色彩，纤瘦的枝蔓，卖力擎出一小撮嫩黄的叶来，总算是活下来了。

猛然想到了那瓶水栽吊兰，不知它是否经受住了考验。我冲向阳台，门开刹那，眼睛猝不及防地侵入了绿色，像春节过后的第一声春雷，我从一片嘈杂中缓过神来，瞬间被感动了。没有培植的土壤，仅靠着一小捧清水，几节新芽伸出了塑料瓶外，似一个探头探脑的好奇的孩子，有些许稚嫩，有些许调皮，有些许期盼。而水里，已然是众须并冒，嫩白的，比嫩白更嫩的透明的。或许太固执于内心的反复磋商，竟不知从何时起，那瓶吊兰，已完成了一份绿的担保。　

我把瓶子捧起来，像捧起圣杯一枚，掌心里的鲜嫩欲滴，似乎就是自己的命运，叫我如何不分外的小心翼翼。我必须保证它持久的生意盎然，这才是我最重要的仪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