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山峰覆盖着即将消融的积雪。晨雾停在山腰，一缕缕看似透明，却掩藏起群山伟岸的身躯。被清晨唤醒的村庄也在那雾中，人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黑与白，泼洒出无尽的画卷。画，也是无声的。

我站在对面，山岗下是早已沉睡的河水。坚固的冰层抵着两岸，用冰冷冻结了河水的活力。我倾听着，现在的我只能沉默，却害怕无声的世界。听，那是河水在冰层之下沉沉的呼吸。力量正在呼吸间积聚。生命并没有完结，更不是在沉睡。生命在生长、在呐喊、在等待！当春天真的降临的时候，河水会像破壳而出的鸟儿，在群山中自由的飞翔。它的欢畅、它的生命、它奔腾的力量，都会化为种子，深深扎进它深爱着的泥土。

乡愁并不只属于离开家的人。我想喝一口酒，再将杯子砸碎，碎片却是我。

您就在我的身后，那一座新堆起的坟就是您。冰冷的泥土掩埋了您的所有。一捧白骨是否能刻得下早已在烈火中燃烧殆尽的生命？那一天，我，以及如同我一样深爱着您的人，埋葬了您……

您在我小的时候就说过，我是您的小拐杖。您走到哪，我就要跟到哪。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就像是被刻进心里，变成永远不会被改变的誓言。30年，是您的后半生。30年，是我的前半生。当您终于累了，因为累无法再坚持，松开我的手的时候，您也松开了自己的生命。而我还活着……

活着是一种幸福。因为活着，因为爱您的人活着，所以，您还活着。但记忆却不允许我这样做。慢慢的，我忘记了您的声音，慢慢的，我忘记了您的容貌，慢慢的，当我变老，因为辛劳也想要松开双手的时候，那时我还会记起您吗？或者，您只会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影子？不会的，就算记忆试图剥夺我想拥有的，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记住您。

从这一刻起，这座山岗就是您的家。我会记着，您家的对面是连绵的山，您家的山脚下是流淌着的河水。有一条路连着您，也连着我。连着我们的还有痛。痛已经深植进我的心里，鲜血带着滚烫的热度在寒风中凝结。一把把鲜红的刀无情地啃食着我。我双膝跪倒，我只愿跪在您的面前。

我双手捧起的是您吗？这一把冰冷的土是否就是您的寂寞、您的遗憾、您的思念？我从来没有当着现在的您流过泪水，这是不公平的。辛劳了一生的您，唯一需要的只是安宁。不，这只是我的狡辩！每当走过与您一起漫步过的街头，我都会有一种妄想，您也许就会在下一个转角出现，然后握住我的手，印下属于我们并永远不会消失的脚印！在我的心里，我一直在骗着自己，您还活着……

如果能再次找到您，我希望不是在记忆中，我希望不是在那个您经常望着我出门的窗口。您老了，变成了那个不断在等待的人。现在您走了，等待的却是我。这种等待只有当我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才会结束。这种等待化为了一次次泪水，如果我的泪水能够唤醒冰冷的大地，就让春风轻吻您的脸庞，这是我的思念。

您给了我一个家。您走了，家也变得空了。好静。这时的静更像是一种嘈杂，它伸开无形的手揉捏着我的心。我没有对您说过吧？您就是为我挡风的墙，您就是为我遮雨的伞。现在，我正在旷野中，望着空中的云朵。您说过希望变成一朵云，自由自在。不要这样，求求您了，就再一次满足我的任性吧，就留在这里，等着我。因为，当我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也会被埋在这里，就在您的身边。到那个时候，清晨，我们坐在山岗上，就是我现在跪着的地方，我们一起欣赏红日在对面的群山中升起。就在我跪着的地方，我们一起守候四季的变换。

好吧，我应该收起悲伤了，不是为了忘记您，而是为了更好的记住您。有关于我们的记忆都被埋在了这里。今后的岁月，我会不停地在我们的住所间往返，就算我老了，再也走不动了，我的心也会一直在这儿，这是我的承诺。

奶奶，我想你，您听到了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