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童年的小棒槌青山如黛

发表于-2014年02月28日 晚上10:44评论-1条

满囤的外号就叫“一比十”,由于他倍儿能说,北京老话称之为“山哨”你说一句他说十句故得此雅号,不过人却不错挺讲义气的。他家的南院墙外边儿有一片空地儿,我和满囤、小干巴、臭蛋、臊狐狸(外号,爱尿炕)白娘们等人常在这儿玩弹球拍洋画搧三角。弹球,就是在地上挖五个距离相等的小浅坑外四内一,远处画一条直线,弹球者先将玻璃球扔向横线,距离横线最近者先弹,依次按顺序将玻璃球弹入小坑的那种游戏,输了的必须给赢的人一个玻璃球。

一天傍晚我们几个人蹲在地上玩得是不可开交,臭蛋在剩下最后一个坑时蹲在地上先给玻璃球吹气祈祷,然后聚精会神的瞄着,希望玻璃球能平安进到小坑,我们几个起哄架秧子的高声发出怪叫“不能进”,“别进”的瞎嚷嚷,白娘们不嚷嚷却不停的在小坑边跺脚影响臭蛋的进球。玻璃球冲向浅坑一转又出来了,“噢,没进”!哥几个立马就欢呼雀跃起来,臭蛋则从地上蹦了起来急哧白脸的冲着白娘们高喊;“不兴跺脚的”,白娘们慢条似理的说“你也没规定不兴跺脚,再说,我也没跺你的球”?白娘们梗着脖子的乱矫情,两人面对面的互相指责吐沫星子乱飞,眼看着玩不成了,别散摊子呀?哥几个又七嘴八舌的两面和着稀泥,好容易不闹了又继续玩。轮到白娘们弹球了,臭蛋又想出了妖蛾子,他似蛤蟆一样爬在地上,鼓着腮帮子对着白娘们弹出的玻璃球猛吹气居然有奇效,球真的没进,臭蛋则高兴的大声的自我狡辩;“刚说不兴跺脚,也没说不许吹气了”,百分百的挑事,白娘们做梦都没想到臭蛋能使出吹气这着,吭哧了半天也没放出个屁来,日本船——满完。(丸)两人又逗了上嘴,得,一帮小哥们又起着哄的闹了起来。不过闹归闹一会儿就好。

哥几个正闹腾着,没发现身旁边多了一个和我们岁数相仿的小孩儿,也不知何时来的。臊狐狸特爱欺生;“你那的”?话里透着横,估计是继承了他当臭脚巡老爹的遗传。那小孩还没言语,满囤连忙接过话茬儿“我哥们,新搬来的叫良子,和他爷爷一起从外地刚逃回来,人挺不错的。这是臭蛋,白娘们,大生子,小干巴,这是刘哥”,他没好意思说是臊狐狸,也大大的抬了臊狐狸一把,满囤转着圈的介绍着。您瞧,臊狐狸就说了三个字,引来他不少于三十个字的精彩的发言,一比十,真侃实凿绝对不掺假。小良子;“请哥几个多多照顾”算是回答。满囤提议一个人给他三个玻璃球作本一起弹球,小哥几个再加上小良子又闹腾起来直到远处传来大人喊回家吃饭的叫声才散伙各自回家吃晚饭去了。从此我记住了小良子,但令我没想到是;小良子却是一个靠拣破烂为生的小孩。后来哥几个给瘦小枯干的小良子起了个外号;“小棒槌”。

满囤有一搭无一搭的陆续给我讲了“小棒槌”大概的情况,我估计是听他老娘讲的;祖籍上海,爷爷是在舞厅里吹萨克斯的号手,可能收入也不错,其父是印钞厂的高级职员,后因公务调往北京遂举家北迁。不知何因解放前夕良子的父母突然双双撤退到了台湾,留下了一岁多的良子和他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更不知何因就成了外迁移民的首选对象。北京于五十年代就开始移民到宁夏,中宁,灵武,中卫各县都有北京人,而这一家三口则是到了更为边远的甘肃,具体县村我不知道也可能忘记了。苦地方再加上没有劳动力,那日子过的可想而知,没二年良子的奶奶就因病弯回去了,实在没办法了爷爷领着良子一共跑回来二次又都被遣送回去。在最后一次倾其所有变卖了所有的财产,连跟了他一辈子视为生命的管乐器萨克斯也只是换了八个馒头,扒煤车,带走路,饥餐渴饮,就靠着八个馒头维持着,爷俩再一次跑回了北京。爷爷说道;谁要再动员我们爷俩回去,我就撞死在这儿!说来也怪,再没有政府工作人员找过爷俩动员其回去。二年多后户口问题也解决了。

小棒槌没上过一天的学,也没心思去学,整天的到处找饭辄,还读什么书。常说:文盲就文盲吧。其实也不算是全文盲,不是还有他爷爷教他认识的百十多个字哪吗?后来街道上让小棒槌的爷爷扫大街每月收取每户居民两毛钱用于维持生计。

小棒槌瘦小的身体每天都会肩挎一个大竹筐,手中拿着一个用粗铁丝做成一尺多长有两个小勾的小挠子,行走于街头小巷中在垃圾堆里拣拾废纸,破布,煤核,烂鞋底子,碎木块,我们那片居民区经常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每次碰到他时总是开着玩笑;小棒槌,今儿个那佛去?不是有句老话吗,十拣九偷吗?偷多难听,就改称为“佛”,小棒槌听后只是善意的一笑,我们哥几个也不会因为小棒槌是拣破烂的而瞧不起他,疏远他,因为我们是哥们。废品拣来后由他爷爷分类整理,然后卖到废品站换取微薄的现金,他的爷爷也会去西外大街的菜站拣些菜帮菜叶子,用于最最基本的生活。

说来也是,干什么都得有道,俗语;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走一路。小棒槌也逐渐找到了拣拾破烂的门道,去临近学院里去拣,去建工学院,矿冶学院,华侨补校拣拾,人家门卫不会让他进出,他就从西北面的花式墙外翻墙而入而出,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满囤家院外西墙根儿有一间小北屋,原先是一个扫大街搞卫生的老鳏夫居住,靠收取每户一个月二毛钱的卫生费维持生计,后来老人过世了小屋就一直空闲着,满囤他娘不忍爷俩流落街头,将这间小屋借给这爷俩就居住,言明不收取房租。小屋我从来不进去,有门没窗户的里面昏暗之极,太脏太乱且味道非常难闻。爷俩也从来不点灯,做饭烧水都在外面用碎劈柴一通的沤,就连冬季取暖都是用小棒槌拣来的碎木块和煤核儿。

夏日的夜晚纳凉时我们哥几个常在他家门口听它爷爷讲古,老人很能聊属于特别健谈之人;上海滩的传奇佚事,社会女星名流的绯闻,帮会尔虞我诈的争斗,拆白党骗财是妙计连环,然而我最爱听它爷爷哼唱的乐曲,什么德国的,法国的,奥地利,交响乐,舞曲,小夜曲等等。他本身就是一名演奏员,会的曲子一定少不了,对名家作品的理解很深,有时他坐在板凳上闭着眼睛,动情的哼着曲调,右手的食指上下不停的在膝盖处比划着,嘴里发出了一连串的音乐声一会儿低音的大管,一会儿高亢的小号,一会儿舒缓黑管,清澈的鼓声,宏亮的大鑔,行云流水般的演奏而令他神情激昂,哼到深处双手很有力度不停的在空中比划着各种动作,情感备至的完全投入到音乐之中。

音乐中他没有了贫穷,没有了荣辱,没有了酷暑寒冬,没有了饥饿,没有了病痛,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那天籁般美妙跳动的音符,老人的身心完全沉浸在美妙的曲调中,陆续有几个小孩离开他都不知道。老人哼唱得非常的好听,节奏,音符,音准绝不会错,身心完全沉浸在音乐中而激动,几曲演奏下来,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后,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看月移中天只剩下我还坐在板凳上听,轻声的说道;大生子,快回家睡觉去吧。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一声长长地轻叹。流泪也可能是悲伤所致,也可能想他小孙子今后的生活之路,想起音讯皆无不知生死的儿子,或是想起相濡以沫多年早已殒殁的老伴,或是想到换了八个馒头的萨克斯而悲伤,那些令人痛惜,令人心碎的往事,那份情感当时的我真的无法理解。

这样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一个酷爱音乐的老人,备受生活艰辛的老人,不幸在文革中因病去逝,穿着那身旧衣服,带着破碎的梦,带着未了的心愿和牵挂,带着他喜爱的音乐,永远的走了。天堂中则有了一位衣着光鲜春风满面拿着萨克斯演奏欢快曲子的老人。

爷爷死后小棒槌还是拣拾破烂,生活还要继续。我去兵团后不久,满囤来信,小棒槌和他一样也被分到了街道工厂,一个在碳精棒厂,一个在搪瓷厂,没文化您说还能干什么?力巴活呗。

癸巳年三月,一蓑烟雨任平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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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温筱鸿
☆ 编辑点评 ☆
温筱鸿点评:

点评:童年如同是一个人的摇篮,勾起人们无限的展望;童年如同是一首清澈的小溪,从生命的源头一直带着我们走向大海;童年就是一本漫画,写满许多幻想;童年的记忆犹如是遥远的诗句,思之便来。正篇文字写的得体,详略得当,描写了作者童年的往事,仔细的描写总会让读者想起自己童年。

文章评论共[1]个
罗军琳-评论

(:046)at:2014年03月02日 清晨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