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似一副轻驾，在茫茫黑夜中，一不小心，会驶错了方向。

如夜里睡前阅读、遐想或瞎想之后，睡乡又是眼前唯一的去处，但尽管是唯一的去处，其中的天地，不容置疑，之大，细想来，连世界也难以比拟罢。如果随睡意的轻驾滑入黑甜乡，又一旦走错方向，就有可能错得很远，错得很深，可能在很荒谬的方向中犯着很荒谬的错误，或在很荒谬的境地里经历很荒谬的快乐也未可知。

何以至此，何以经历如是魔幻纷呈的梦境，试图解释一切的西方科学家们、心理学家们对此做了太多的努力，猜测，臆想的结果并不令人十分满意。住在维也纳说这话，肯定辜负心理分析大师弗洛伊德的一片苦心，拂他老人家的好意不是我的初衷，但他的理论不能究竟解释人们的疑惑，不能让我们如意地把握睡眠的方向——睡眠的方向？——则是我个人的遗憾。西方哲人爱说，只要被理性认识了，就等于把握了问题的关键，就有了方向。看来，理性认识的路还长，目的地依旧遥遥无期，至少对我这个知见绝少的人来说。

美梦不多的我总以为，睡眠引领我进入的虚幻之中，方向万千，境界纷呈，但特别具有吸引力的地方，还真不多。假如只有灵魂在梦乡醒觉，这样的待遇于它，想来实在太可怜，然而难以脱身几乎是梦境中的常情。白昼时的主动这时被完全卸甲，某种被忽略的意志或经验，于此时僭越而上，暗合虚幻中的某种力量，凭了难以解释的顽强和智巧，专制了睡眠轻驾，使之滑入它们的理想世界。至于身体的休息和恢复？哪关它们的事儿。

在梦中，我们都身不由己，在关掉床头灯的一刹那，我们已经决定潜入另外的世界，这无异于是极其勇敢的举动和行为，因为我们决定彻底撒手，放任感官，把自己托付给陌生的境界。如此无意识间的掉以轻心！细想之下不禁让人有些儿毛骨悚然了。

不过，方向正确是会给人以安慰的，但也可能立刻滑入错误方向？这是我们大多数人不会想到的。而且，一旦错，会再次错，也是我们的经验不加以记录的，随后是难以自拔地将错就错。不过，如果您能够享受错误方向的魅力，领略错误方向的风水明暗，或咬牙经历这厢的艰险，直到身体大喊招架不住时，睡眠之车也会摇摇晃晃地寻找出路，从云雾中降落，或掉下山崖，或撞墙撞房，甚至被拖命债，血腥不堪，狼藉一片，也不过多半是一场心惊之后的惊醒，可惜这是唯一的近路，供人逃出梦乡不愉快的幻境。继而睡眠消失，当然啰。

抄近路脱离危险是最令人安慰的事情。其实，在梦中，一旦危险过去，那路程也就只剩下一半不到了，黎明已经在窗台的一个角落降临。只不过，糟糕的是万一不能摆脱危险，那梦就成了噩梦。

夜里读书，遐想，都是很不好的习惯，这使睡眠轻驾难于控制，它会因此偏离正向，走错路径，睡眠的错误就会一再重蹈覆辙，形成习惯，乃至成为痼疾一般。在我自己，身体才一旦上床，书已经不知如何就捧到了手里，暗想，本来满怀希望迎接大驾的睡乡立刻被冷落，睡眠轻佻地逃走，阅读成为白天的持续。

看床头的书堆积得像高耸的宫殿城堡，或许前面还有壕沟，要想顺利地进入睡乡，似乎还真得拜托它们先放下吊桥，在它们傲然自负的眼神中，卑微地走进洞开高敞的睡乡大门，运气好时，让人清楚明白地看见里面灯火辉煌，仿佛听到歌声丝竹升平，仿佛看到人情世故演绎，哲人达人精神倍增地在喋喋不休，引诱你上去哩，从那城堡的塔楼上观瞻梦境的风光迤逦，七彩山水，不一而足。但若运气休假，恍惚中，天色阴霾，或夜色沉重，影影绰绰的人群，抑或其他众生，鬼魔？在陌生艰难的地方，夹杂混乱蝇营狗苟？就算睡眠这副轻驾能够轻车熟路，却也难免一错再错，待要纠正时，似乎天也该亮了。

睡觉，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但做梦就不一样了，做梦其实再容易不过，因为在入睡前它就已经准备僭越我们了，书中的某些个精灵，已经轻易地获得了梦乡的通行证。

我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想睡觉，但不想做梦。邯郸梦，南柯梦，黄粱梦……，非也，一般的梦也让我在第二天萎靡不振。是否梦语连篇？不得而知。我对白天的语言，有时候也已经失去信心，何况梦语。

总的来说，梦好像不是我喜欢的境界。今天国人呼唤中国梦，我却觉得，我们是一个对梦不怎么抱希望的民族，我们是一个极其现实客观的民族，您大概不同意，没关系，我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

又是夜深的时候，想到明天肯定的忙碌，我期待睡眠的轻驾此时起程，……咳，难以入眠，看看书罢……，结果更加清醒了，就写了这些，全是废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