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跳动的火焰孤独的伊人

发表于-2014年03月11日 下午6:58评论-0条

1995年,随着沿海地区的改革开放,我怀着一颗好奇之心,从高原古城坐上了通往上海的列车,再由上海乘上了到达宁波港的客轮,准备寻找外面的世界。随后,也涌入了浩浩荡荡的打工族的行列里,开始了遥无期限的打工生涯。

十月的青藏高原,已提前进入了冬季。我穿了件自编的枣红色的毛线衣,外加一件浅蓝色的风衣,还有一双当时正流行的背靠背的白色旅游鞋,提着行李包,在亲人的护送下,来到了冷冷清清的西宁火车站。当时的站台,四通八达,到处都可以通入。清晰地记得,家里的亲人,哥哥姐姐们都站在长长的站台上,目送着我的离去。还没有听见汽笛“呜——”的一声长鸣,就听见火车“咕咚”一声,车上的人猛地来回晃动了一下,然后火车慢慢地启程了。亲人们在车下向我挥着手,我在车上也向他们挥手说再见。竟然没想到,这一挥手,从此就真的与这座城市道拜拜了。说来也奇怪,在这离别的车站里,我没有泪流,也没有悲伤,反而满怀信心地踏上了远走的路程。也许,在冥冥之中,就是上天的安排,命中的注定。远方的路,再等着我。

火车载着不知几节车厢的人,先开始慢慢地带点依依不舍的情感离开了西宁火车站。后来就像发了疯似的拼命往前跑,它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我是否能够看得清窗外的景物,只顾自己头也不回地向前呼啸着。我努力睁大不够圆的眼,盯着窗外飞逝的黄土地。地上除了没有穿衣裳的树木,倔强地站在风中之外,就是黄凄凄的黄土高坡,我的心随之跟着苍凉了起来。这就是高原冬天的狂野吗?四周一片荒凉,看不到一丝的绿意。那夏日里的庄稼地,此刻早已翻转成了一行一行的泥巴地。地中还有一个小小孩,看见远道而来的列车,他捡起地上的土壳拉,使出吃奶的劲不顾一切地就往车上抛来。阿弥陀佛!土壳拉咚地一声砸到了车窗玻璃的边缘处。还算幸运,我就坐在车窗边,安然无恙。这是谁家的小屁孩,如此调皮捣蛋地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撒野?

奔驰的列车,只是受到了一点点的小惊吓。列车里的我,受到的惊吓可不小。刚一出门,就差点身负轻伤,感觉出门不利。有点迷信思想的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做着每一件事情:上厕所小心,谨慎我那不值钱的包被偷去;倒开水小心,担心列车摇晃把开水烫到了别人;走道里走路小心,担心列车紧急刹车会把我摔个大筋斗;这不,我从卧铺上站起身,准备坐在对面的坐凳上。由于太过度小心,那弹起的弹簧凳被我搬了下来,我一松手,速度太慢还没等我坐到凳子上去,那搬下来的凳子又弹了回去,我差点坐了个空。还好,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对面的茶几上。呵呵,一场虚惊又从高度紧张的神经中擦肩而过了。我重新把紧贴在车边的弹簧凳搬开来,终于坐在了小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景物。在朦胧的夜色中,迎来了西北的黄河城——兰州。在兰州停留了10分钟之后,列车继续向前狂奔。随后,我躺在上铺,列车摇摇晃晃把我摇晃进入了梦乡。从夜里到天明,火车先后穿行了陕西省、河南省、安徽省、江苏省,最后到达上海市。我离家越来越远了,思念的线绳从此拉的越来越长。

下了火车,初到上海的感觉真晕。走出车站,高耸的高楼大厦,仰脖而望。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更加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有位眼镜大哥和他的儿子来车站接我。坐上了出租车,我是迷迷糊糊地就来到了上海的码头,不知道叫什么码头。眼镜大哥告诉我说,今晚在轮船上睡到天亮就能到达宁波。上船的那一刻,我看到海水一个大波浪接一个大波浪地向前翻滚着。我有点害怕,有点担心,我不会游泳。走进船舱里,听见机器马达的轰鸣声,似乎又忘记了所有。上了两次台阶,又拐了两次弯,就来到了像集体宿舍一样的房间,一共四张床,两边各两张,中间有一点空隙处。大哥说,没有好的房间了,只能凑合着住一晚。简单的晚餐之后,便洗洗睡了。躺在窄窄的床铺上,客轮不停地左右摇晃着,我仿佛躺在了摇篮之中。就在此时,内心的一首思乡之曲在心底开始慢慢生根发芽。

天,不知道怎么就悄悄地亮了,屋外的人开始频频走动起来。我被他们的脚步声,从乱七八糟的睡梦中吵醒,大哥说快到宁波港了。还没等我来得及整理床铺,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服务生已经走了进来:“你放下好了,我来整理。”原来,他们的态度一样的和蔼可亲。

提着行李包,走出船舱,下了船,一股潮乎乎带着海腥的味道包围了我,不知是否是自己神经过敏。宁波,我就这样来了吗?我从青藏高原而来,我风尘仆仆地赶来。我带着十二分的热情和百分之百的信心向你奔来。你,是否能够敞开怀抱把我欢迎?宁波,一座开放的城市,一座经济发达的城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这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或是有一席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我,真的来了,孑然一身的向你走来。

我仔细地认真回忆,我想起,我是通过一位派出所的工作人员,把我介绍到了一家私企的打火机厂开始了组装打火机的工作。初到工厂,确切地说,是一家小型作坊。一幢三层楼,从一楼到三楼,没有几间是车间。当时组装打火机的配件几乎都是从外厂加工而来,然后由十几名男女工把这些配件一个个组装成一只只能打着的、冒着红红的火焰的打火机。我,就是其中的一位打工妹里的打工姐。

“你叫什么名字?” 报名领产品的那一天,一个发配件的女孩问我。

“吴玲。”我答。

“你是哪里人?”

“青海。”

“青海是哪里?”

“青海就是在中国的大西北。”

“啊!那么远的你也来了。我们这里都是安徽、河南、江西还有四川的,就是没有青海的。” 

女孩一个劲地好奇地问着我,就像我也好奇她们一样。

“我要坐在哪里装产品?”我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铁皮盘,铁皮盘里放着两排共8个小正方形的小塑料盘,每一个塑料盘里又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插满了50只透明的打火机的外壳,里面的液体清晰可见。我不懂得那里面的液体是由什么化学成分组成的,只是知道它进过加压后,由气体变成了液体。但它易燃、易爆,这点我清楚地知道。

“你等一下!还有配件。”女孩拿了一个小塑料盆,盆里装满了其它金属配件。有散个的,也有袋包装的。

“怎么这么多的配件?”我吃惊地问。

“是的。我慢慢的教你怎么装。”说话之间,女孩把装满了配件的小塑料盆又放在了一盘盘的打火机外壳上。

当我抱着有点分量的所有配件时,这位女孩把我带进了装配车间——一间像教室一样大的房间,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桌凳,有的座位上空出了一个位置,估计是没有人坐。 

“云霞,这里有谁坐?”女孩问一张空着的座位旁的一位年轻女孩道。

“没人坐。” 

“那你就坐这吧!”女孩对我说。

我把抱着的一大盘配件放在了桌子上,旁边的云霞姑娘帮我把抽屉拉开,然后把小塑料盆的打火机风罩哗啦一下就全部倒进了抽屉里。

“阿三,给她发一套工具,这里面没有工具。”

我这才知道,漂亮的女孩叫个男孩的名字。

随后,云霞姑娘帮我把配件按照先后顺序一一摆放在了桌子上,阿三女孩也把工具拿了过来。

“云霞,你真好!你在教她啊。”阿三看见云霞在教我怎么组装,然后对云霞前面的一位女子说:

“春姐,你们以后多教教她。”

“好的!”春姐转过身来,看着我笑了笑。

我看着云霞姑娘的右手,像只小鸡啄米一样,一啄一准,不停地把放在桌子上的配件往左手拿住的机壳上装。最后装好后,啪,啪,啪三声响,火焰亮了灭,亮--灭,亮--灭,一打一亮,连续三下,算是合格过关。当然,还有火焰的高度和调火圈的位置都是有要求规定的。

“云霞,谢谢你教我!”我看她装了七、八只后,示意自己来学着装。

没想到看似一个小小的打火机,其实里面的名堂也挺复杂。除了有那么多的配件之外,主要的是那里面还具有一定的技术含金量。计件的工资,使得人们的手像机器一样,一刻都不停地装。装出来的产品还要写上各自的名字交去检验,返回来的次品要重新组装合格后才能给予计算工钱。有的火机怎么装也打不着,最后无奈,大家就告诉我了一个不能让老板看见的方法:拿着镊子把火机底部加气的部位向内一顶,伴随着嗤的一声,一股冰冷的气流夹杂着水份一起喷在了手背上。那一刻,除了肉体的不适外,心跳也在加速,胆战心惊的滋味不好受。这样不是办法的办法,若是被领导发现了,或是被谁悄悄地告了密,那就吃不了要兜着走了。也不知道此招是哪个大胆的聪明鬼发明的。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紧张工作,我从不会到会,从慢到快。一双手,从细皮嫩肉,变成了发酵的面包,又痛又肿。然后又变成了死面饼,又硬又厚。最后彻底成了树枝干,手指头成了干柴棍,手掌磨成了一堆老茧。看着年轻的女孩们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都很轻松快活。那小男孩们更是欢欣鼓舞,一起唱起了《情哥哥去南方》:“火车哟/汽笛响/小妹妹送情哥去南方呀/南方的世界多繁华/南方的高楼霓虹亮......”这一刻,我突然感到好像不是在上班,若不是手里的活,我仿佛回到了校园里,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听着男同学们在唱歌,歌声动人,尽管五音不全。

“红梅,你是情妹妹!阿君你是情哥哥。”歌声停止时,有个小男孩喊了出来。 

“你这个长嘴舌,胡说八道!” 红梅提起屁股下的方凳就朝着小男孩追去。

顷刻间,不大的车间成了活动室,二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东跑西躲。那桌上的产品有的被他们稀里哗啦的撞到了地, 有的桌子被他们挪了位。

“别闹了!别闹了!”有女孩在叫。

这时,门被推开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想造反了是不是?还想不想做了?”老板个头不高,声音响亮。

“阿春,你为什么不管一下?”老板训斥春姐。

老板慢慢转动着他那不胖不瘦的身体,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开始紧张害怕,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几秒钟过后,只见他90度的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在屋中久久不断。 

临近春节,外出打工的人们陆续返乡回家过年,厂里的生意恰恰忙的每日加班加点。这时,有人坐不住了,纷纷去找老板请假回家。结果,去一个失望的回来一个。去两个,垂头丧气回来两个。

“玲姐,我们明天全部都不要来上班了,集体罢工。”云霞神神秘秘地对我小声说。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她,无语。

“我们大家都商量好了,谁也不要来上班,看老板放不放假?”

我不敢相信是真的,但愿也不是真的。因为我胆小怕事。

“吴玲,明天我们都不要来上班。”春姐转身爬在了桌子上,伸出像鸭子一样长的脖子特意告诉我。

“老板以后不要我们上班了怎么办?”我胆怯道。

“全车间的人都不要的话,看谁来给他装产品。”

我想想这话也有道理。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望窗外,一片朦胧景象。不知是天还未亮,还是外面的路灯照射进来的光,我难以分辨。此刻,我的内心已把自己分成了两路人:一路人要去上班,管他们罢不罢工,都与自己无关,反正自己也不回家过年。第二路人,决定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都是外出打工的人,心要往一处想,力要往一处使,都是出门在外的难兄难弟。好像还有点江湖义气的味道。 在这要拿定主意的紧要关头,两颗复杂的心,激烈地在斗争着。

“玲姐!玲姐!”外面有人在叫我,好像是云霞的声音。

我爬起来掀起窗帘的一角一看,果真是她。旁边还有春姐和她们的老乡。看样是真的要罢工了,不是来商量对策的吧?我担心起来。

“吴玲!吴玲!”春姐等不住了,在喊。

“来了!来了!”我披头散发跑出去开门。

“玲姐,我们去照相馆拍照。”我刚一开门,云霞道。

“你们真的不去上班了?”我问。

“是不去上班了。”

“快点收拾,我们去玩。”春姐说。

我一阵梳妆打扮,也给她们一一化了化妆。之后,大家一起逍遥厂外。

第三天,我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了一天。没有人来找我,我也没去找任何人。只是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第四天一大早,我跑到厂里偷看情况。还没走到工厂,半路就碰到了当过民办教师的李红。

“你这几天是咋整的?也没来上班?”李红奇怪地问。

“她们不是说都先不要来上班的嘛。”

“咦——!你咋听她们小孩子瞎白活?俺们不和她们瞎闹。俺们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打工上班挣钱。”

“那你这几天有没有来上班?”

“来的,俺们天天都来的。”

“还有其他人也来上班了?”

“咦——!你看你,咋就不知道呢。老板说了,不来上班的每人罚款50元,来上班的每人奖励50元。”

我一听,这下亏吃大了,骑着两轮车立马往厂里赶。 

春节的前夕,云霞和春姐以及她们的老乡们,都一一结了工资回了家。没有回家过年的我们,厂里发了一箱苹果和橘子让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同时,在过年期间上班的员工,每人每天另外补助10元钱,鼓励大家积极投入生产。

开春以后,老板家新的厂房正式投产启用了。宽大的厂区,干净整洁,只是少了点绿化。过完年的人们,又大批小批地纷纷涌向这里,此地又仿佛变成了淘金的沙场。注塑车间、加气车间、割簧车间、不同的装配车间、检验室、成品库、半成品库等等,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员工们的面貌焕然一新,崭新的工作服,左胸前印着工厂的名字。

“吴玲!你的电话。”我正在厂外门口吃着早点,门卫室的保安叫住了我。

我手里提着小笼包,急忙跑了过去。

“喂!你好!”

“玲姐,是我。云霞。”

我一听是云霞的声音,有点激动。

“你现在哪里啊?怎么还没来上班?”

“我现在还在家里,前几天刚结婚。再过几天,我和我老公一起去广州看看。”

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我也很高兴。

“那春姐呢?”我问。

“春姐在家开了一个小商铺,卖烟酒和日用百货,不出来打工了。她这几年积攒了点钱......”

听到这里,得知她们都还很好。外出务工,也给她们带来了经济效益。而务工人员大量的涌入,也给沿海地区的经济建设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工厂最初从一间间小型作坊开始,发展到现在的一家小型企业。这里面离不开打工者的足迹,也有他们辛勤的汗水。正是这样千千万万个打工人的身影,布满在沿海的各个城乡角落,使得这里的经济突飞猛进地发展。而改革开放的政策,又使得成千上万的人,向发达地区进军。相辅相成的效应,可喜可贺!

我带着喜悦的心情,不知不觉地上了二楼东面的装配车间,此时的车间宽大明亮,打火机的声音清脆悦耳,多么动听的音符,像是在合奏一曲春天的歌。那跳动的火焰,是理想之光,是希望之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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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云龙天推荐:云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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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天点评:

本文用流畅的笔调讲述了在改革开放旗帜下,从西藏不远万里到沿海城市打工的点点滴滴,并用以小见大的形式充分说明了国家的发展离不开企业,企业的进步离不开兢兢业业的工作人员,而打工者在国家的发展中也同样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与崭新的生活,这其中的关系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文章朴实自然,条理清晰,期待作者的首发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