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那年，我们雨花村的村长还是王大宝。村子里比王大宝强的人有的是，为什么就王大宝当上了？听说王大宝仗着他小叔是镇长的关系，让他小叔耍了点小手段，混上了雨花村的村长。

王大宝当上了村长后，平日里可是贪婪得很，托他办点儿事，必须得送礼，不然这是没法谈。乡亲们对他的这种行为，碍于他小叔是镇长的关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怒不敢言啊。碰巧不幸的是，我们家恰恰就有着有求于他的事儿。我哥哥初中毕业，想要去当兵，但前提是在村长获得一个名额。家里平日里攒的那些钱，共哥哥读完初中就不错了，手头上根本没有什么闲钱，更不用说买些珍贵的礼品。父亲是一个一根筋的家伙，一大早拉着哥哥就两手空空地王村长家跑，我拉着哥哥的衣角，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到了村长家，父亲敲开了村长家的门，王大宝探出半个身子问：

“有事么？”

“我们可以进去谈么？”

王大宝很不情愿地打开了门，然后转身回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香茶，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抓起桌上的点心吃起来，油腻的嘴唇飞快闭合，脖颈的肥肉在不停地抖动。我和哥哥站在一旁，一边看着一边流着口水。王大宝把最后一块点心塞在口里，含糊不清地问：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娃想要一个当兵的名额。”父亲挠了挠头，恭敬地说。

“这个，名额可不多啊....”王大宝不咸不淡的的说。

父亲拉着哥哥上前一步说：“村长，我娃各方面都很优秀啊，是块当兵的料啊。”王大宝瞟了两手空空的父亲，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把头扭过一边不耐烦地说：

“我会认真考虑的，我要忙了。”

父亲嘴唇动了动，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慢慢地退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回来的路上，父亲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哥哥像斗败将军，耷拉着头。我一句话都不敢说，雨花村的黎明寒得让人心悸。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早饭弄好，招呼吃早餐，父亲没有搭理，蹲在门口抽旱烟，屋子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我和哥哥坐在桌前，哥哥把头深深埋在碗里，我看不到他的脸，但从他微微抽动着的身子，我想他哭了。当兵一直是哥哥的梦想，他幻想有一天能够保家卫国。哥哥经常向我说他的梦想，说得兴起，便哈哈一笑，扬起一抹明媚的笑脸看着前方，那深邃的眼神中仿佛透出的强烈的光芒，是无比的炽热，那一刻，我觉得哥哥就是一个勇敢的兵！不一会，父亲狠狠地掐灭了烟头，对母亲说，这狗日的村长怕是要收礼才肯办事。母亲长长地叹口气，看了哥哥一眼，扭头对父亲说，这是娃的梦想，也是娃的前途，我们要为娃达成。明天我回趟娘家，看能不能借点钱。父亲点点头，我也去找找工地的老板，看能不能预支点工钱。我微微舒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正当我们家为钱四处奔波的时候，王大宝也遇到焦头烂额的事儿。王大宝他父亲是个极迷信的人，一定要王大宝四十岁前讨到老婆，不然他得不到半点遗产。可是王大宝的名声在村子里早就臭了，没有谁家的闺女愿意跟他，请了村上最能说会道的媒婆，也还是让人撵出去。这可乐坏了村子里的人，因为王大宝就快四十了，讨不到老婆的不到他老爷子半点遗产。我们家可没空先看王大宝闹的笑话，因为钱还没筹够。但后来却是没有了传来了王大宝继续闹笑话的消息，反倒是乡亲们都收到了王大宝结婚的请帖。

我们家收到请帖的那个中午，父亲吃过午饭，对母亲说，王大宝就要结婚了，我这就把名贵的烟酒送过去，好图个名正言顺，把娃当兵的事谈妥。母亲说，好好跟人家说话，办完事赶紧回来。我又屁颠屁颠地拉着像雄姿英发的将军的哥哥的衣角跟着父亲出去了。

一路上，哥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终于，到了村长的家里，父亲敲了敲门，门开了，门是虚掩着的。父亲朝里面喊了几句村长，没人应，里面却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传出来，父亲骂了句，坏了，不会是遭小偷了吧？说完就冲了进去，我和哥哥赶紧跟了上去。却是一个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柱子腿上的陌生女人，嘴里还塞着一块抹布，此刻正在挣扎，看向我们，双眼充满了无助的哀求。父亲赶紧走过去，拿开了她嘴里抹布。然后女子不停地对我们说，但我们却听不懂她在说啥。看见这情况，父亲一拍脑门说：“这狗日的村长怕是向人贩子买老婆！”我平时就特讨厌这个王大宝，一听到就幸灾乐祸的说：“我们去告状吧，好让他挨一顿板子。”

“闭嘴！”父亲难得向我吼道。

然后我不敢再说话了，看着父亲脸上充满着挣扎的神色，我不懂得去告状会有多难，但我不敢发问，父亲思考良久，然后缓缓转过身，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说：“娃，我们做事可要对得住良心，兵，我们，可以不当。”哥哥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萎了。他脸色变得煞白，用力的咬住嘴唇，双手冒出狰狞的青筋，死死地抓住衣角，但终究忍不住眼泪的坠落。父亲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喃喃的说：“娃，对不起。”哥哥扭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然后抹了一把眼泪，对父亲说：“父亲，你说得对，做人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我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果连这个受害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谈何保家卫国？”

“好样的！”父亲激动地说。说完，就走过去解开女人。正当我们准备带女人去当地的派出所报案时，王大宝回来了，王大宝一看见，指着我们声色俱厉的说：“你们想干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父亲怒声骂道：“你个狗日的，我要将你的罪行告诉警察。”王大宝赶紧过来阻挠，但父亲是个有力气的汉子，一下子便推开了他，然后就直奔派出所。王大宝没有出来拦截，但远远传来了他冰冷的声音：“哼，没用的！你这是自讨苦吃，是你逼我的！”

去到了派出所，父亲跟值班的一个年轻警察报了案。年轻警察非常友善的接待了我们，给父亲录了口供，然后让我们先回去，明天再对王大宝实施抓捕。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刺耳的敲门声吵醒的。我赶忙出去看望，只见昨天的那个年轻警察和王大宝来到了我们家，不由分说的抓住了我父亲。父亲怒急，大声问：“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真正贩卖人口的罪犯是王大宝啊！”年轻警察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阴冷的说：“你昨天中午时分进入王大宝家进行盗窃，因此，对你实施抓捕！”父亲怒不可遏的说：“你不要冤枉好人，你有什么证据？”年轻警察嘿嘿一笑问：“昨天你可曾去过王大宝的家里？”父亲死死地压抑着声音，低沉地说：“去过。”这时，王大宝那奸邪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我从你家里搜出来的，是我昨天失窃的东西，哼！”说着便举起了父亲借钱买来的名贵烟酒。父亲急忙说：“那是我买的。”王大宝冷漠的说：“你一个小小的民工，哪来的钱买这样的名贵的烟酒，这分明便是偷我的！”年轻警察死死的抓住父亲说：证据确凿，不容你抵赖！”父亲拼命挣扎，口中喊着这冤枉，我们哭喊着冲上去，想要救出父亲。但王大宝死死的拦住我们，面容狰狞，对着哥哥和母亲狠毒的说：“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太不自量力了！”看着王大宝与年轻警察哈哈大笑地带走父亲，哥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前方，忽然悲切大喊一声：“啊，这狗日的世道，我们斗不过，斗不过啊！”说完便爬起来跌跌撞撞向村外走去，我和母亲在后面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可是哥哥就这样走远了。

第二天，我们在河边发现了哥哥的尸体，哥哥跳河自杀了，带着悲愤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和母亲抱着哥哥的尸体痛哭了一天，母亲哭着哭着，喊了一声：“娃，你怎么这么傻啊！”便晕死过去了。围观的乡亲们赶紧抱起母亲回家休息，找人开导她，稳定母亲的情绪，然后凑钱埋葬了哥哥。最后，父亲被判了刑，哥哥死了，母亲带着我搬走了，到了很远的地方，但我们每天都望着雨花村的方向，希望能看到雨花村的绯红黎明在喷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