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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草海湖西北面大约30公里的乌蒙山深处有一个叫做石庄村的村子,石庄村原来叫石庄湾而不叫石庄村。因湾子里有一个具有渊源传说的石庄而得名,石庄矗立在弯子靠内的山脚下,大约有三层楼房那么高。弯子里面有一条没有名字的小河就像弯弓的弦一样将石庄湾整个连成一张弓。也正是这条小河哺育着石庄湾的世世代代,将这里的人们感化得就像自己一样清明、朴素、大方。后来新中国成立后,那里的几十户人家就被划为一个小村,取名为石庄村。由于交通蔽塞,村里的人很少和外界有联系,在旧社会时期那里土匪和兵都因路崎岖懒得去的地方。村里人世代农耕,大都性情朴实。
河边翠竹杨柳成排,山上的灌木杂草和松树四季如春。后来树竹上初中学过《桃花源记》之后他对柳杨说:“书上说的就是他们村,他永远也不出村里去”。?柳杨撅着嘴说:“哼,没出息的小竹子,不出去就取不到媳妇,看你怎么办”。树竹确实没有担心不走出去娶不到媳妇反而是害怕走出去娶了另外的媳妇,因为他心中早有了柳杨这个小媳妇。但由于上了初中大家都开始懂点事了,不好意思再像更小的时候一样说:“柳杨,你才是我的小媳妇”。树竹家姓林,他全名叫林树竹,他爷爷是旧社会时期识几个字的老先生(不是教书的,当地管那些驱魔除鬼,为死人做法事的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的人为先生),村里人都叫他林老先生。树竹出生后爸爸希望他长大后有点钱不像自己一样一辈子窝在穷深山里,欲叫为林富贵。但爷爷坚决不同意,他希望孩子长大后像松树和竹子一样坚强高洁所以他说要叫“树竹”才好,这样他就节约资源学名乳名共用一个,叫林树竹。柳杨是树竹儿时的玩伴,陪他一起看过细水长流的青梅。
二
柳杨是村里最可怜的孩子,她与奶奶相依为命。爷爷早去世了,在她一岁的时候她妈妈由于经不住金钱的诱惑被一个外村的妇人拐骗到不知什么地方卖了,她爸爸也在她妈妈离开后的第二年由于矿上瓦斯爆炸撒手人寰。在短短的两年里,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就相继离她远去,幸好当时才两岁的柳杨什么都不知道,这人生中差不多同时向她袭来的风雨雷电才没对她形成多大的打击。苦了的是她的奶奶,但老人家性格要强,她硬生生的把这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吞进肚子里消化了,用一双苍老的手把柳杨拉扯大。柳杨的爸爸在矿上出事之后,村里的人去把他抬了回来,当时只是一个人形的尸体,很多人都怀疑那不是柳杨的爸爸。柳杨奶奶看了一眼就扑在那黑黢黢的尸体上失声痛哭。她背着柳杨。村里柳家老小去把她拉了起来,拉起来她也就不哭了,倒是去拉她那些人又哭起来了,她调过来安慰别人说:“都是命,由不得人,是不是他(柳杨的父亲)都不知道,也就是害我几斤粮食,把他埋了”。人们在忙这忙那的办着丧事,柳杨在她奶奶的背上呼呼大睡,一个小脑袋在奶奶的背上随着奶奶出出进进的步伐有节奏的晃着,树竹妈妈看见了,心疼的说:“婶子,你把她给我,我帮你放我家里睡一下,那里人少,不吵”。树竹妈妈把柳杨抱过来之后小柳杨就醒了。树竹比柳杨小一岁,那时树竹还在吃母乳,因此树竹吃完了,树竹妈妈又喂了柳杨一顿。柳杨虽然两岁了,但由于营养不良看起来还没树竹那么有色泽。
柳杨的爸爸上山那天,差不多全村人都去了,由于家里没人了,树竹妈妈也不敢把树竹放在家里,就连树竹也背着去了。但是他们都忌讳死人晦气,因此树竹妈妈带着树竹被安排在家里做饭,等帮忙人回来吃。开始柳杨也被带到了山上,人们说那时他唯一的后人,得去。树竹的爸爸就把柳杨抱上,走在棺木前面给她爸爸的阴魂领路。可刚到山上,还没开始下葬柳杨就哭个不停,大人们怎么哄都不行。树竹爸爸只好把她抱回家里问树竹妈妈怎么办?树竹妈妈又给柳杨喂了一顿奶她才停了哭泣,歪歪倒倒地爬去和树竹在地上抓灰玩。从那以后,柳杨奶奶总会隔三差五的背着柳杨去树竹家里让树竹妈妈给柳杨为一顿奶,直到树竹也隔了奶此事才停止。
柳杨爸爸的丧事办完了,由于矿上的老板给她祖孙两一些钱作为补偿费,因此生活不是很拮据。奶奶把离家远一点的土地,全部给了唯一的姑姑,只是种着点自留地和邻近房屋的很少的土地。尽管这样每年收来的粮食除祖孙两人自给自足和喂两头头猪之外都还有剩余,两头猪喂到过年的时候都胖了,过年了别人家杀猪她们祖孙两也杀一头,一头可以卖个一两千块钱,差不多有够祖孙两一年的开销了。那笔补偿费奶奶一直都不怎么舍得花,除非不得不花的地方但卖猪的钱又花完了才挪用一点点,但等卖了猪她又赶紧把原来的数字补足,她要留着供柳杨将来读书用。
三
树竹家也是普通农户,树竹的爸爸妈妈都以务农为生,他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成绩不好,上完初中就外出打工去了,姐姐和二哥是村里仅有的两个大学生。柳杨和树竹是一年进学校的,他们在同一个年级一个班,只是到了高年级以后柳杨听话,学习好,而且是他们班的班长,老师处处护着她;树竹成绩不好,经常捣乱,老师管不住他只有柳杨说话他才会听,因此同学们都笑他像村里的张老三那样怕媳妇。
等他们上初中的那年,树竹姐姐也考上了贵州师范大学,这样一来,愁得树竹的爸爸妈妈不知如何是好。姐姐高考完回来后不久树竹他们的小学毕业考试也结束了,放假回来有姐姐帮着爸爸妈妈干农活树竹的任务一下就减轻了许多。但他心里的无助和疼痛却因为姐姐回来增加了数倍。这几年,二哥上大学,姐姐上高中,自己还在小学,吃的住的都是家里的,除了几十块的报名费以外基本上还花不了什么钱,但这样爸爸妈妈就已经够苦的了。这下姐姐又要上大学了,家里还是老样子,如果自己在给爸爸妈妈添点麻烦,这个家如何撑过去。
炎炎夏日就像他所面临的境况一样将他整个的罩住,怎么都躲不住。树竹随爸爸妈妈和姐姐在山后的洋芋地理除草,洋芋差不多是他们一家人的命根子,喂着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猪要吃,人要吃。幸好土地多(大部分都是树竹爸爸开出来的荒地)老天也有眼每年都风调雨顺,因此每年收起来的洋芋除了人和牲口吃的,还有万把斤卖的。中午,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回家休息去了,树竹把锄头挖在地里,坐在把儿上打算歇歇再走,可一歇就忘了回家。火一般的阳光晒得他浑身就像考过的一样烫,但他感觉不到烫,因为他心中有更烫的东西在迷惑着他。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后面“小竹子、小竹子”地叫他,他回头一看,是柳杨,她提着一个用装肥料的硬塑料袋补得已经看不见竹子的竹篮采猪草。他问道:“这么热的天气你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出来干什么?要遇见蛇吓死你没人赔命”。
“我奶奶去赶场了,我来采猪草,怎么,你挨骂了?叫你别逗人恨你不听,不招人说你两句你不舒服是不是?”。柳杨看着正埋着着头好像刚被骂过一样的树竹又教训了一番。
树竹还是就像没听见一样,柳杨放下篮子在树竹旁边坐下,顺手摘了几朵正在盛开的洋芋花凑到树竹嘴边问:?香不香?树竹轻轻的推开柳杨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你想把我闷死啊?”
“哈哈哈”,柳杨笑着把洋芋花扔到一边,看着树竹。她突然觉得树竹不是被骂,但她又不知道他怎么了,她在心里想他是不是生病了。还没等她开口问树竹就抬起头来看看天把头外向另一边对柳杨说:“我不想读书了,我打算到哥哥那儿去打工,”说着晶莹的泪光就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地但始终没有转出来,柳杨看到了,伸手去给他擦干净一个人跑回了家里。
她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天快黑了,奶奶叫她去吧树竹叫过来。老人抚摸着树竹的头说:傻孩子,怎么没钱就说要去打工了呢?来,奶奶给你钱,你长大当官了再还奶奶。转身去屋里去了一千块钱递给树竹,当时一千块钱差不多够树竹花两个学期了。树竹死活也不要,柳杨也在旁边想尽办法去劝他收下只差没哭出来求他。树竹不要,他也清楚家里的情况,姐姐再去上大学,家里光靠爸爸妈妈就供应不上二哥和姐姐两个同时上大学了,哥哥虽然在外面打工,但是爸爸妈妈不能向别人家那样给他安家落业,他如今也是大人了,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自己出去不仅能为爸爸妈妈减轻点负担还能帮他们松一把手,他决心已去,所以他不要。但他舍不得跟他从小一起玩大的柳杨,如今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更让他心痛的是,他不知道再见的时候柳杨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让着他,又会教训他,待他好让他又敬又怕。所以他想去跟她说一下,就算是道别。但他没想到柳杨会去把事情告诉了他奶奶,他更没想到的是,老人要拿钱给他不让他走。
树竹不要,柳杨奶奶就拿着钱拉着树竹去了树竹家,柳杨也跟在后面。到树竹家里,树竹爸爸妈妈也刚从外面回来。柳杨奶奶把钱放到树竹爸爸的手里说:“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你们拿去,什么时候能还就什么时候还,我不问你们要就是了”。树竹的爸爸拿着钱说:“婶子,你这么大年纪了,哪儿来的钱,还是留着你和柳杨,怕要有用得着的地方用吧。再说,这点钱也不够,还有老三呢(树竹的大姐)”。柳杨奶奶一听也就明白了原来老三的学费也还没凑够又回家里拿了五千给树竹姐姐做学费,这一来树竹爸爸妈妈欢喜得不得了,一直急着借的钱老人也为他们解决了。他们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劝树竹不用去打工了,留在家里读书,说:“家里再怎样有爹妈在,扛一扛就过去了”。感谢老人的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老人被他们说烦了就说:哎呀,我的妈呀,你们这也是的,我早晚是要死的,哪天死了柳杨一个人她不能把我背上山去埋了,还得要你们帮我垒起那个土堆堆。当晚树竹爸爸妈妈留柳杨和奶奶家里吃晚饭。奶奶说还要回去喂猪,死活不肯,树竹妈妈说让树竹和柳杨过去喂了在回来吃饭,她说:两个毛孩子会喂什么猪,他们做的怕她的猪不吃,柳杨和树竹听了在后面躲着笑。最后只好让树竹陪柳杨和她奶奶过去喂了猪再回他们家吃饭。
四
树竹他们村里只有一所小学都是香港人最近几年才投资建起的,没有初中。他们上初中要到离他们石庄村有三十多里的镇上去上,从村里到镇上得走两个多小时,星期天他们就一起从家里背上点白菜这类家里有的蔬菜从家里去学校,到星期五的时候有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那条路他们两个一起走了三年,到最后熟悉得哪里有棵什么树,哪里的石头是什么样的都记得,就像他们生命中发生过的每一个小故事一样,都此般的刻骨铭心。学校没有足够的校舍,宿舍往往都被那些有点关系的人家的孩子提前占了,他们只得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房子是学校周围一些有钱点的人家故意建起来租给学生住的,一间就几平米,够摆张小床和做饭和吃饭用的简单的工具,宽点的还够摆张小书桌。床是用四块水泥砖支住四角,然后在上面达些木板做成的。树竹和柳杨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们的房东是同一家人,他们相隔不远,但他们两个都为了节约钱,没有各自单独一个人住一间房子,而是各人约了一个村里的好伙伴一起住。和树竹住的那个男孩经常不洗脚,也懒得打扫屋子,整个屋子被他弄得乱哄哄的。柳杨去一次,树竹就被骂一次。由于树竹不想让柳杨那样教训自己。自己只好把整个屋子的卫生都包了下来,只是那哥们儿的脚实在没办法总不能去帮他洗了吧。说让他洗了,他嗯嗯的答应了几声,过一会又直接钻到了铺盖里去。最后过了一个学期树竹只好重新搬了一个地方和他的一个堂哥住,这样就离柳杨远了。他们又没有在一个班,所以在学校里从星期一到星期五的那五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了,有时两三天都不能见一次面,柳杨不在,树竹就会不自觉的犯一些小错误经常挨罚。其实他也就是话有点多,爱看小说,爱在上课时开玩笑,但这每一条都触犯着学校的禁例——上课不许说话,下课不许大声说话,不准看与课本无关的闲书,不准抵触老师,哗众取宠。这些树竹都犯过不止一次了。有一次在班主任的课上,班主任讲完课,留下两个字“看书”就出去了,结果到门那儿又回过头来留了四个字“不许说话”。点着一根烟出去了。他们的教室在一楼,树竹又坐在窗户边,整个操场只要他一转头就看个一览无余。班主任出去一会儿他合上正在看的小说准备舒缓一下眼睛,自然的往窗外一看。不料看见班主任正在操场上和一个刚来的年轻女教师说的笑得身子都歪下去了,聊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也不知在聊些笑些什么,不过如果老师发现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像这样那一定得被教训一顿,哪怕是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此情此景树竹不知为何就是想笑,不过一笑惹得全班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朝他儿看去,别人还以为他得了神经病这样没来由的笑着。树竹只顾着笑也注意其他同学如何,等他抬起头来时,他身边已经围了一大推人在看班主任。由于太挤所以他就站起来了,他又是靠窗而坐,这样一来他就鹤立鸡群地站到了最前面。正在看得起劲的时候那年轻的女老师突然掐了一下他们班主任的手,班主任一让,转过头来就看见他们一帮乌合之众在*窥他的装举,其他人立刻飞一般地回到座位上。树竹的座位就在那儿,他无座位可回只好转身坐下来待毙。班主任慢慢散散的甩着手走进教室,适才春光明媚的脸立刻就变得像墨水染过的一样黑。不讲不说就让树竹站到旗杆下,仿佛不是为了惩罚树竹而是在展示他的杰作。树竹无言以辩只好伏法站到旗杆下,可一站到那儿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就看见他了。柳杨从教室外走到操场上远远地看着他,他只好歪着头,一个人就像小丑一样站那儿。他想对她说点什么,但她站的太远他的声音够不到。
树竹在旗杆下站了一个上午,中午回去,他估计柳杨要在校门外等着教训他一番,他虚着心走出校门,果然一出去就被柳杨叫住了。他走到柳杨身边,双腿还在不禁的颤抖着,他没有先开口。柳杨看着他抖动着的腿不忍心地问道:“疼吗?”他摇摇头。下午回来把你的英语书借我一下,柳杨说。他本以为又会被柳杨说得头都抬不起来,所以他就干脆先低下了。听见柳杨没教训他而是问他借书他才把头抬起来,他点点头望着柳杨笑笑仿佛再解释说:“我是无辜的”。
第二天,柳杨就把书还给他了,他打开书,一张干净的笔记本纸从书中滑落下来,他拾起一看,上面写着“小竹子,我想和你一起上高中,上大学了,我们也还在一起,冰姐(树竹的姐姐)说过草海边的黑颈鹤很好看,你愿意陪我去看吗,如果你愿意,你就好好加油。反正我是愿意的,一辈子都愿意。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你了,在也不会了”。树竹看完,整个的心都在砰砰地上上下下地跳着,他又何尝不愿意呢?那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后来他把所有从图书管里借来的书都抱去还了,不再在上课时开玩笑也不听课。一个人默默地啃着那些不感兴趣的单词和数学公式,除了回家和从家里来学校的时候他也不再去找柳杨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怎样,他也不知道能不能陪柳杨去看黑颈鹤,但是他知道他是愿意的,也是一辈子都愿意的。
五
两年过去了,在洋芋花盛开过后,他们俩如愿地来到了县城里上高中,上了高中他们两个都住校了,但没在一个班。那年,树竹的二哥也被分进他们所在高中教书,他教英语,更想不到的是他教了柳杨她们班的英语。
树竹的二哥叫林树松,他人也很好,他对柳杨和树竹也是了如指掌,不仅对他们的性格和为人,甚至对他们两个之间微妙的感情他可能比他们两个都还清楚。但他从来都没对他们暗示过什么,甚至他好像还很支持。有些时候逢着周末他还会带他两一起吃饭。树竹二哥在柳杨心中也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没什么隔膜,只是在教室里当他拿着书走上讲台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害羞还是敬重的不安。
他们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在彼此默默的努力中平淡的流逝着,但也正是这种没有喧嚣的平淡又为这美好的时光着上最为光鲜的色彩。但好景不长,就在他们上高一的下学期的那个春天天,柳杨的奶奶病了。刚开始的时候病情不是很严重,柳杨回来看她,她硬要柳杨回学校去,不要管她。她对柳杨说:“她死不了的,她还不老,阎王不敢来抓她的,她还要等柳杨大学毕业,当官,吃国家饭了,结婚了她才死”。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孙女儿成绩又好,钱也能供到她大学毕业,只要她不死,这一天很快就会实现的。可事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在柳杨回学校的第三天老人就病得起不来了。幸好,被树竹的爸爸妈妈发现的早,去叫了柳杨的姑姑来,把她送到了县城的医院老人才被抢救过来。柳杨再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柳杨过去看她,她坚持不要柳杨管。看着病危的奶奶,柳杨只好含泪走出病房。她走出病房并不是因为害怕奶奶担心她,她是要出来想办法怎样把奶奶的病治好。姑姑家是望不着的,她能在这个时候把奶奶送到医院已经很不错了。因为他知道姑姑的情况,说什么都得依着姑父,再说姑姑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这么多年以来她基本上没管过问过奶奶什么。她们家的地姑姑家种着,她们从来没问要过一颗粮食一分钱,总之她是望不着的。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在医生穿过来插过去的走廊上走着,走到楼梯边。她突然听着两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着。
一个男的说:“这得要七八万块钱”
一个女的接着道:“她们放着的应该不止这么多”。她轻轻的绕过两步一看正是姑姑和姑父。她一下缩回来,她不想在听他们商量,但更不想一下出去撞着他们。她只好不情愿的继续听着。姑父说:“花了柳杨也就完了,”这话听起来好像还有点良心。不过姑姑立即答道:“怕什么,人家很多像她那样大的出去打工嫁了的不止一个”。听到这儿她的心就像刀徼一样疼,但她并没有怎样去痛恨姑姑,倒是不禁的想起了她的小竹子,因为这是她料到了的。她转过身,从另一个楼梯下去了。
她下楼了,什么也没想就一个人回家了。
树竹是下午放学了才去医院找柳杨的,他买了了好多东西,提着去了医院,可是到了医院怎么也找不见柳杨。当时他们两个都没用电话,也没办法联系,树竹找了半天才打听到柳杨奶奶病房。他推门进去眼前的情景把他吓了一跳,柳杨奶奶整个人掉在病房里的柜子上晃过来晃过去。他连叫人帮忙都来不及,赶紧把老人放下来躺在病床上才去叫医生。幸好树竹来的及时,总算把老人的命救过来了。老人慢慢的醒过来,看着树竹就哭了起来,树竹也忍不住的跟着哭了出来。他对老人说:奶奶,你不要这样,什么样的困难都总会过去的,我们会有办法把你治好的。奶奶抽泣了半天,慢慢的停歇了下来,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杨儿是不是回家去了?”树竹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的,但他不知为何竟对老人摇摇头说不是。老人不信,歪过头去自言自语道:这憨包子,一定是回家去了,不然她不会离开我的。她是回家拿钱去了,叫她别拿,叫她别拿,那是我那短命儿(柳杨爸爸)留给她的,叫她别拿……
树竹把他拿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拿一块糕点凑到老人嘴边说:“奶奶,你吃点,柳杨一会儿就回来了,她一会儿就回来”,老人不吃,她用几乎抬不起来的手推着树竹。树竹平时连劝人都不会,别说这是受到刺激的老人,他只是一个劲的说:“奶奶,你吃点,吃点,吃了你就会好起来的”。他正劝着,这时,进来了一个人。
六
树竹回头一看,是柳杨的姑姑。她一只手提着一些也是吃的东西,但由于是黑色塑料袋装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苹果刚吃了一半,嘴里都还卡擦卡擦地嚼着。她认得树竹,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眼树竹,好像也是在问“柳杨呢?”但树竹没有搭理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搭理。柳杨姑姑从树竹手里接过糕点又去给她妈妈吃。她把糕点凑到老人的嘴边:“你吃吧!早上就没吃饭了,现在还不吃,你这样我们怎么治得好你”。说话的语气就像跟别人聊天开玩笑一样,不慢不紧,也没有任何的感情,仿佛这病对于她而言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损失”。
说也奇怪,她这样一说,老人竟然把那块糕点吃了,还喝了一些树竹买来的蜂蜜糖浆。很快,天就完全黑了。树竹一个人走出医院,门口橘黄色的灯光好像故意不亮,有些暗淡,到不远的前面就完全照不见了。他想柳杨如果是回家去的话,走的时候应该能赶上唯一一班回家的车。但是那班车今晚上是不回来了的。如果柳杨今晚回来的话就得走两个来小时的路才到公路边才能搭乘其他车,要是达不上车她就得走路回来,那得走四五个小时。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回家的车到老公社那里就停了,她还得走一段路才能回到家里,这样一来,她就得差不多得六个小时才能回来。他知道她是一定会回来了的。这一个女孩子家身上又带着钱又是晚上要是在路上出了点叉子那如何是好。树竹越想越害怕,他只好回宿舍拿了手电筒,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沿着他们回家的路往回走,他让开师傅慢点,在路上每遇见一个人都要仔细的看看确认一下才往前走。幸好出租车司机也是个好心人,他也在为树竹担心。走了很远都没遇见,树竹心想她可能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但又觉得这不像她做事的风格。他忐忑着准备回学校了。忽然前面黄色的车灯中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看是爸爸和柳杨。
他们上了车,柳杨歉疚的看看树竹又看看他爸爸,她安静地一句话也没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原来是柳杨回去取钱,在赶回来的时候在村口遇见了树竹的爸爸,树竹爸爸问清了情况,他也不放心柳杨一个女孩子家单独回来,所以就放下手里的锄头送柳杨回医院。
当天晚上,树竹让二哥来把爸爸接到他住的那儿去,二哥和爸爸走后他就留下来陪柳杨在医院看她奶奶。但柳杨不同意,她让树竹回学校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一来她怕耽误树竹的课程,二来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甚至不想看到树竹。她知道,奶奶这一病,她是不能再上学的了。现实就是这样,等奶奶的病治好了,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她无爹无娘无依无靠的。就算上大学自己能够把自己养活下来,但高中还有两年,这两年谁来管她?她之所以害怕看见是因为她怕看着看着就一下子消失了,她不害怕一个人黑洞洞的走几十里路,但是她害怕走从树竹到她之间那一小段刚好将一个人从看得见到看不见的路,因此她不想看见他。可树竹怎么也不行,在走廊上,她用力的推他,他不走。她突然整个地倒在他的怀里,一声就哭了出来,树竹不知所措的抱着柳杨那软软的没有丝毫力气的身子,他不知道柳杨在想些什么,但他突然很想很想陪她一起哭,他真的哭了。他把嘴凑到柳杨耳边哽咽着说:“你什么时候累了我就让你靠,不要嫌弃我好吗?”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医院说可以出院了,那天姑姑和姑父都先回去了,说是要回去准备招待一下来看柳杨奶奶的亲亲戚戚些。柳杨算算剩下的钱还有一万零点,因此她又那了两千给姑姑回去办东西。柳杨一个人在病房里收拾她们很少的东西,没几下也就弄完了。这时,树竹已经帮他在外面联系好了车,树竹租的是一个老师傅开的面包车。他老早就把老师傅带到医院门口,等着柳杨和她奶奶下来,车停在医院。树竹打算上楼去看看有什么没收拾好的帮一下忙。但他才到一楼楼梯口处,刘杨就缠着她奶奶颤颤巍巍得下来了,一看老人明显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老人虽然年近七十了,但平时身体硬朗,她的精神似乎要比她的年纪年轻十来岁,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她常常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如她们那一发,是怪没吃过苦。这一病下来,在短短的十多天中她的年龄和精神就相符了,仿佛是生病了才变老的一样。他看看树竹,微微的咧了一下嘴角,但这一笑比哭都还难看。树竹伸手扶着她上了车,她慢慢的坐下,树竹关上了车门,她才把头歪向窗外问道:“小竹,你今天还上课的么?”树竹说:“奶奶,不上了”。她似乎想说“那你也跟柳杨一起回去”,但不知为何迟了一步,这时柳杨一把一些大包小包的东西扔进了车的后排座位上,她手里拿着两个苹果,一个给了司机,司机说句谢谢接受了,另一个她给树竹,接过苹果,他本来是想和柳杨一起回去的,但他不知道该怎样给柳杨说。他也知道她是不会同意的,他在等着她叫他回学校。
“树竹,你会去吧,别把功课落下了”,柳杨说。这一次,她没在叫他“小竹子”而是严厉地亲切地叫他“树竹”。简短的一句话中流淌着她的不舍、担心、还有不得不丢弃的青涩的爱。
树竹知道再说什么都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痛苦,他没有回答柳杨的话,甚至连用表情表示一下都没有,就像他什么都没听见柳杨说一样。
车在拐出医院的大门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柳杨眼前的观后镜中也只剩下一些破败的墙在慢慢向后没有休止的倒退。
七
车刚进石庄村柳杨的表弟姑姑的大儿子就在村口拦着她们了,说人全部都在他家的,叫她们也不要回家了,直接去他家。这一来,柳杨也明白了,姑姑是要把奶奶接过去了,但她们并非完全出对柳杨的奶奶做点儿女该做的事,而是一来看重的是柳杨家的土地。二来,也帮她们家做点事,柳杨奶奶虽然七十岁了,但只要好起来她能做的事的却还很多,还能帮着他们的大忙。
到了姑姑家里,见到姑姑家门口挤着好的人,柳杨把奶奶扶进姑姑家里坐下就一个人出来了。她不想太多的人看到她,也不想跟那些人说话,一个人就这样在外面时而想想树竹,时而想想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胡乱的走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她停下来坐在小溪边洗衣服用的青石板上,石板被衣服搓的雪白,她伸手在清明的水里来回的划着,荡起几朵小小的浪花。她在看着那浪花发呆。忽然,有一个人在后面叫她:“小杨,你们回来了?你奶奶在姑姑家么?”她抬头一看,是树竹的妈妈,挑着一旦水,她点点头说:“嗯,大妈挑水啊!”
“嗯,你什么时候过去(去她姑姑家)?等把水挑回去我跟你一块儿过去有伴”树竹妈妈问道。
“我可能还有很久,大妈,要不你先去吧,我还有事儿呢。”
树竹妈妈回去了,她害怕在遇见其他熟人,也站起来依然没有目的的顺着河流往上游走,一会儿,她就看见山脚那矗立着的石庄了,她慢慢走到石庄下。看到那儿有很多未燃烧完的香。以前她听奶奶说过石庄有人经常来拜,因此平时都不让她们来那儿玩。她突然感觉到阴森森的,想停下来多看看都不敢,于是她立刻跑回河边。
太阳终于快要下山了,她终于想好了,明天去城里看看树竹,后天回来陪陪奶奶。外天就出发,去广州,那儿有她初中时的同学,应该她可以帮帮忙。奶奶就让她留在姑姑家,不管姑姑怎样但那是她的亲身母亲,只少不会不给她饭吃。这样决定了,她也不打算把她的想法告诉其他人,她不想听到别人劝她的话,因为那与她而言是毫无意义的,虽然别人是好心,最终痛苦的还是自己。
第二天早上柳杨到学校里的时候已经上完两节课了。她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老师同学都以为她的事情办完了,回来上课了,她也表面当自己真是回来上课了,但在心中默默地先怀恋起了在学校的日子,还有在隔壁班的树竹。
中午,她约了树竹一起去吃饭,忙的同学都吃完了回来她们才去。此时,食堂里的人大都是往外走的,因此没多久就变得空荡荡的了,只剩下她和树竹两个人。她一口一口的吃着已经冷了的饭菜,树竹说:“改天早点来,你看饭都冷了”。
知道就好,改天你一定要早点来,不然饭冷了。柳杨强忍着说完眼泪刷的就从眼眶里滚出来滴落在碗里,她看看树竹正在往嘴里扒饭,没注意到她,她下意识的赶忙往眼角上擦了一下,却发现眼泪没有脸上经过,眼角都没湿。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那句话“改天你一定要早点来,不然饭冷了”。树竹也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还在自顾自得吃着。吃完饭,走出那个即将告别熟悉的食堂,她忽然很开心,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还有小竹子陪着,也许以后我还会和小竹子单独吃一次饭,但绝不会是在这里了。回到教室门口,树竹说:“晚上我把我的书拿来给你抄笔记,我下午要交的作业还没写,我得回去写了。”柳杨点点头。看着树竹回到教室里,从桌箱里拿出作业来认真的写着。她站在窗外对着树竹流了几滴眼泪,不过她觉得就像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一样,好像她很舍得树竹的一样,但除了自己又有谁再看呢?
她擦擦眼角,发现脸也湿了,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她仰着头看树竹,所以眼泪并没直接从眼眶中落下来。她对自己说:“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于是转身径直走出了校门。
八
从学校回来,她随便收拾了一下该收拾的。默默地在奶奶的身边呆了一天,晚上她也和奶奶睡在一起,但她什么都没有对奶奶说。第二天起来,就一个人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石庄村去了广州。
在同学的帮助下,他顺利的在工厂里找了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五六百块钱,对于当时的她而言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多多少少存点。另外还和帮她的那位同学在一个车间甚至挨着,因此她除了想树竹的时候也没多少孤独寂寞的时候,因为那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
呆了两个多月,她发现工厂里的生活并没很多村里打工回来的孩子说的那样艰难无聊,大城市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精彩,除了繁华之外还有很多肮脏和沧桑的地方。她在开始慢慢讨厌着也适应着那纸醉迷金、到处都洒满欲望的生活。
一个星期天,公司放假。她随着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和她的老同学在公园里玩。突然她的老同学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告诉她一个电话号码,说有事找她,要她赶紧拨一下这个号码,人家在等着她的。她给她老同学借了手机正准备打,那个号码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了。她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生音:“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走了”。柳杨一听就知道是树竹,她无话可说,只好沉默着,那边也沉默着。她忍不住的抽泣起来,过了良久,依然没有回应。她哽咽着“喂”了一声,但接下来她听见的是“嘟——嘟”地挂电话的声音。她把手机还给了同学,自己一个人回到公司里,他感觉自己不是走回来的而是飘回来。她此时才知道,她悄悄地离开柳树竹,他有多难过,她甚至感觉到他无比的恨她。可是她无法再回到的他身边,倘若有丝毫可能的余地,她都是不会离开他的,可惜没有。
大约过了两三个月,树竹都没有在给柳杨打过电话了。柳杨想给他打电话但又不知道电话号码。就在她绝望的以为树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在理她的时候,树竹打电话来了。她急忙从同学手里接过手机却又是不知从何说起。他以为树竹会像前一次那样,她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可这一次树竹倒是像很轻松似的在跟她说奶奶如何如何。当然是没什么好消息告诉她的,那些也是她能想象到的,对于他自己只字不提,柳杨害怕的感觉到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最后还嘱咐了几句:“在外面记得照顾好自己,做什么都要留意点,因为就一个人在外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挂了电话,突然感觉到树竹确实变了,但不是变坏了而是更懂事了。越想到这些她越是惆怅,他变得再好也不是曾经他想要的那个树竹了,因为自从离开石庄村她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柳杨了。
转眼间,一年就快过去了。车间里的很多人都开始准备着回家了,辞的辞职,买的买年货,闹得沸沸扬扬的。柳杨本来不打算回去了,但奶奶也打电话来说要回去让她看看。另外想回去看看树竹的心也好像在不停地催促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看看也只是看看,出了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惆怅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好的回报。但她还是想回去看看,好像只要能看看她就心满意足了。
走下火车,天快黑了。柳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夹在拥挤的人群中一步一步的走出出站口。
迎面而来的是站成人墙一样的拥挤的来接人的人。也有找生意的面包车、出租车司机、旅店老板。看着别人被爸爸妈妈或哥哥姐姐或朋友一个一个的接走,他们欢喜的说着、笑着,叙着久别的心和情。这些声音刺得她从耳朵一直疼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感到似乎要流出血来。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那些找生意的出租车司机,面包车司机,还有旅馆的叫客的声音是如此的亲切,他们好像很关切地不厌其烦地问:“到哪?到哪?美女,住不住店?刚下车需要休息吗?”但这些声音又使感到害怕。她想想火车站并非久留之地,因此叫了一个出租车准备先回城里再说。
司机为她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进了里面。她打开车门在司机旁边坐下。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晃过,急匆匆地,好像在找谁一样。
九
没错,是树竹。此时,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她让司机熄了火等一下她。司机也好像发现了她是要下去找人于是半开玩笑办调戏地说:“等谁啊!你男朋友吗?”柳杨摇摇头笑笑说不是。
下了车,她好不容易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树竹。可他此时正在和一个女孩说着什么,她想走过去,但突然害怕了,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女孩把包递到了树竹手里朝着小卖部那边去了。柳杨认得女孩是树竹的同班同学。看到这一幕,她再也没有勇气想过去叫他了。她想,他找的人找到了,自己也该走了,于是转身走回车上,司机问:“没找到吗?”她说:“看错人了”。
回到姑姑家,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奶奶比她走的时候精神多了。这一次,奶奶不让她再出去了,奶奶对姑姑说她要带着她搬回她们的老屋那边去住。但她还想再出去挣点钱,她知道,于她而言,没有钱是不行的,什么都做不成。像有些人想的那样,找家条件好点的嫁了更不行。虽然她一时想不清楚为什么,但她清楚她不会那样做,这并不是对树竹还抱有什么希望,也许就像她所说的那样“我没这个习惯”。从小孤苦伶仃的生活促使她不得不变的独立,坚强。倘若幸运曾经降临过,那么可能就是带给她的坚强和独立。
很快,过完年了,她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奶奶。奶奶答应了她让她在出去闯一年,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准她在外地找对象。她无奈的笑了笑。
就在她准备走的头一天,树竹来姐姐来找她。此时,冰姐也是参加工作了的,同样在县城里当老师,但没和他二哥在一个学校。
冰姐把她带到了她们家里,冰姐小时候也带他很好,她想找个理由拒绝。可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好。她知道她还是怕遇见树竹,但毫无疑问,去了他家就必须得遇见。但又能如何呢?遇见了就遇见了吧,就当还在是小时候一样,他要是不听话就教训他一番。柳杨诚惶诚恐的跟着冰姐到了树竹家,可她家一个人也没有。柳杨也没问其他人去哪了,冰姐让她坐,她也就在椅子上坐下了。冰姐拿了好多糖果和瓜子核桃等放在她面前,笑笑说:“吃吧,树竹没在家,没人跟你抢了”。一句话把所有的记忆都拉回了小时候。是的,小时候,即使是柳杨的东西树竹说要就要,最后当然是给了他。她无话可说,只好笑笑。
“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不来我家玩呢?”冰姐问。
“我在我姑姑家那边,时间很短,就陪陪我奶奶,不然我走了,她怪舍不得的?”柳杨支支吾吾地说。
冰姐拿了一个核桃用锤子敲破递给柳杨说:“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吗?”她没有等柳杨回答就爽快的说:“其实我找你是想跟你说说你和树竹的事儿,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恨他?”。
“我没有啊,怎么会恨他呢?“说完她忍不住问道:“他们开学了?”
“他没有读了。你走了没多久,他也就走了,但他没有去找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跟我说过她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他也是过年了才回来的,好像在你前面几天,你回来的那天他听说了,他去了城里,我想他是去接你了,但当天晚上他没有回来,第二天了才回来,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昨天他走了,跟我叔叔们去了福建。前几天我叫他来找你,但他死活不肯来。柳杨,我找你就是想给你说说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儿”……
“他去福建了?”柳杨打断了冰姐的话。冰姐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他是我的亲弟弟,但我一直也把你当个小妹妹一样的看待,你和奶奶对我们家的恩情姐姐是永生不敢相忘啊!他是喜欢你的,我想帮他把话说清楚,免得拖得时间长了,其中难免会出现很多误会或其他不该有的想法,闹到最后两个都弄得不快活,这样的事儿冰姐见过的多着呢!尤其是你们小年轻人。柳杨你是怎么想的呢?给冰姐说说吧!”冰姐说完望着柳杨笑笑,示意等她的答案。
听冰姐把话说完,柳杨感到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都在她的肚子里涌动着。她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内疚。突然觉得,她不该什么告诉他就走了,她不该在接电话的时候好像故意的一样冷冷的什么都不对他说,她不该明明看见了他却不过去叫他让他一个人在那儿等她,她最不该的是在想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其实只要愿意去爱,这个世界上很多爱情都是可能的,除非生离死别。她哭了,但她是笑着的。冰姐从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出几张给她擦干眼泪,她说:“冰姐,我要去找他”……
十
后来,柳杨还是没有去福建找树竹。原因是树竹不让她去,建筑工地上都是苦活累活,虽然上面也有女工,但他始终不忍心让柳杨去。之所以他不去找柳杨也就是因为这个,他知道他现在一无所有,但他又不忍心柳杨陪着自己受苦,他也想过,就算她现在跟别人在一起了他也不会恨她的,只要她过得好。自己只好凯旋归来的时候,再去找她,倘若她还在。
很快,一年过去了。树竹提前结了工钱去柳杨在的城市找柳杨。一见面就两个都仿佛有千言万语等着对方倾诉。
柳杨问树竹:“你怎么把美好的读书前程都放弃了?
树竹说:“以前是因为你我才没那么大的胆子像现在这样说走咱就走”。
柳杨说:“看来我这个小老百姓对你还是可以振得住你的了。”
树竹说:我真的不想再呆了,校园虽好,非久念之家。你想想我出来,如果像我二哥现在那样一个月两千多块块钱,现在买个一口就能吃完的馒头都得五毛钱,只是勉强养得活小命,我觉得没多大意思,还不如放开自己轰轰烈烈的干他一番,成什么算什么。”
柳杨笑笑:“那怎么不好好混哈,考个名牌大学,再考个研究生,回我们那山高皇帝远的老家,考个公务员,除了拿工资还可以捞外水。”说完两个都笑了。
树竹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那个命,只有被捞外水的命。”
树竹牵着柳杨,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还没给你讲,我二哥有时也还是能捞点外水的,哈哈。有些家长为了让他关注一下自己的孩子还会给他送东西。但那太少了,比起那些收钱的官儿子些简直是小贪见大贪”。
柳杨甩甩树竹的手说:“二哥是老实人,不会干那种勾当。哈哈,我想要是他贪的话估计很容易就会露马脚了”
树竹说:“村里的水喝多了,小时候爷爷叫喝多了”。
……
回来不久,树竹爸爸妈妈就帮他们办婚事办了,但用的钱,还是他们两个的。结婚后他们也就没再出去打工了,在二哥和姐姐的帮助下,他们在城里开了一家理发店。树竹头一年去打工就是在理发店,因此该会的他都会得差不多,柳杨在店里一边学一边帮着做一些简单容易做的事。他们还租了一套房子,把奶奶也接到城里面去了,但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她说从早到晚车吵得要死,晚上也吵,她睡不着觉,她要回姑姑家。老人坚决要回来,树竹和柳杨不得不把她送回去。当然他们也给了姑姑家不少钱,有时柳杨也觉得这就像出钱找个人家把奶奶寄存在哪儿一样,总不放心。但现在他们的事业才开始,还没办法让老人过上一天幸福的日子,在这种歉疚中,柳杨只好和树竹一个月回来看看奶奶几次,有时忙的时候就晚上骑摩托车来一会儿就回去了。
虽然不是事事如意,但大部分还是比较如意的,冰姐也会在下班或周末去他们家,二哥不怎么来,因为他刚交了个女朋友,打算年底结婚。他们生意也做的很顺,两个人省吃俭用,一个月下来能存个七八千块钱,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冰姐常说树竹和柳杨要在他们前面步入资产阶级。柳杨还记得高中学过点的知识,于是也倜傥道:那有什么好的,变成资产阶级了又受你们统治了。
十一
这天早上,他们如同往常一样早早的起来吃了点东西,准备开门。正在他们准备去理发店的时候姑姑打电话来了,说:“奶奶不行了,叫他们回去看一下”。还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接到电话说“奶奶走了”。刘杨倒在树竹的背上使劲哭却哭不出声来。她觉得自己欠奶奶的太多了,虽然现在自己还过得去,但还是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内心的歉疚是她释怀不了的,那裹着回忆的钻心的痛让她欲罢不能。她突然想到要是现在她还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什么都不要,特别是钱。就那样安安静静的陪在奶奶身边,过她们清贫的生活。其实这些当初她是想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拼命地就是想着能够多赚点钱,什么都不顾的去多赚点钱。因为她也知道如果没有钱她自己会怎样,她和树竹又会怎样,吃穿不说,因为人活着本来就不是只为了吃喝穿。虽然也不是为了钱,但现实就这样,没钱你就寸步难行。
到了姑姑家里,奶奶还没入殓。看着她沧桑的皱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悲伤。或许说什么都不能表达,所以只好默默的哭泣,默默地在心底哭泣。她走过去拉拉奶奶冰冷的手,手随着她的用力机械的动了起来,她仿佛又听见了奶奶再说“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你要……”后面的好像是被她的啜泣声淹没了,再也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
当天树竹回城里帮着办东西,所有的钱还是花的是他们的。姑姑家什么都没管,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树竹和柳杨都没有心思再去像其他人家样要把钱贪点到姑姑家的头上。可姑姑家却有这个心思巴不得所有的钱他们都出了收到礼钱和物品还归自己装腰包。他们好像认为柳杨是奶奶带长大的,固然要他们出钱,但他们忘了自己也是老人带长大的亲生女儿。当然树竹和柳杨都没管这些。
奶奶的丧事办完了。树竹对柳杨说:“让她先不忙回城里,在和他爸爸妈妈在家里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散散心也好”。柳杨也这样想,终究有一天树竹的爸爸妈妈也是要像奶奶那样永远的离开他们的。能抽点时间陪陪他们就多陪陪他们,她甚至叫树竹也别忙着回城里,在家一段时间再说。可树竹放不下他的理发店,他不能让他白白的关着,最后他还是先回去了。
树竹走后,柳杨在家里也没什么做的。一来夏天没什么农活,二来树竹的爸爸妈妈也不让她去。柳杨渐渐地开始觉得这样在他们面前给两个老人像菩萨一样供着浑身都不舒服。没呆几天她就想回城里了,去帮树竹打理他们的理发店。可她还有一件事情没办完,关于姑姑家种着的她家的地,姑姑嫁出去了,那就是爸爸的,爸爸虽然死了,但自己还活着。她想姑姑不应该那样不讲不说的就像跟她霸占过去。其实她也根本不想要那土地,她知道现在她和树竹如果还要存心挣那土地他们只有倒霉的多。但心里还是不服气,觉得姑姑这样太过分了,至少好话要给她说两句。其实即使姑姑说不要,她也是打算要送给姑姑家的。她越想越生气,她打算着如何跟姑姑把这件事说说,因此不经意地又在家里多呆了几天。
十二
就在她想好了如何去跟姑姑说的那天,树竹打电话来了。电话里说叫她回去看看,姐好像生病了,现在在医院里,让她回去好照顾一下。
当时听树竹说话的语气好像冰姐病的不是太严重,因此她也没问什么病,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城里了。柳杨回到城里的时候冰姐已经到他们家了。她问怎么回事,冰姐忍了一下笑笑说:“多喝了两杯八加一”,随即解释道:“我想考公务员,考上了,昨天陪几个单位里同事吃饭,中间去了个领导,不好推辞”。柳杨嘿嘿地笑了,说:“你考上了,那太好了”。但她说出来又觉得好像是在恭维冰姐,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的,她甚至一下子觉得眼前的冰姐不是以前的那个冰姐了,她沾上了一些不能沾的人。她隐隐的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但那对于他们家和冰姐都是该高兴的事,所以她没跟冰姐说什么,也没跟树竹说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树竹柳杨缠着树竹飞快的在黑夜中朝着医院跑去,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奶奶生前常说的这句话,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什么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都入睡了,突然接到电话说,冰姐喝酒出事了,让他们去医院看看。
凌晨的夜,在橘黄色的路灯中安静的有些可怕,好像四处都伏着种种杀机。他们走进医院,几个西装笔挺浑身酒味的男人站在急救室门前,问他们:“你们是林树冰的家属吗?”柳杨点点头说:“是”。树竹却小声的骂道:“是你爷爷奶奶,我操你祖宗八辈”。柳杨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说示意他冷静点。树竹横着眼睛瞪着那几个西装笔挺的人问:“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其他人都安静的坐着,一个年纪跟他们差不多有点瘦瘦,留着一个平头的家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今天我们领导请吃饭,你姐姐喝多了,现在……现在,……在抢救”。
树竹忍不住了,他吼道:“抢救,抢救,救你妈,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一个二个都别想活了”。柳杨拼命的拦着她。那几个人估计也只是几个跑腿的小喽啰,没敢跟他正面交锋。树竹骂完转过身来敲了几下急救室的门,没人应,正在他准备踢门的时候,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从里面出来,树竹差点踢在他身上,他看看树竹说:“现在没有生命问题了,只是可能要住几天院,明天我们还要对她做更仔细的检查”。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树竹站在二哥身边一看那张苍白的纸,不知道为什么他没看清病情却先看到了那笔手术费:“十万元”。我的天啊,这不是在开玩笑吗?现在在哪儿一下弄个十万块钱来。全家人的钱集起来也上最多就是几万。之前一家人的钱都是凑给要结婚的二哥买了房子,他们手里的还算树竹要宽裕一点。这下全家人急的就像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撞。最后,树竹只好把自己的理发店转让出去,又给几个熟悉的朋友借了几万才把医药费凑够。
在医院里,柳杨拉着冰姐的手,冷冰冰的,此时她突然觉得她真的是“冰”姐,冰姐看着她脸上同情自己的表情忍不住的哭了起来。柳杨安慰道:“冰姐,你别这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好起来,你又去教你的书好么?”冰姐点点头答应:“嗯——嗯。我知道你表面为我开心,其实你不喜欢我这样的,是吗?那天在你家我告诉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是姐姐不好,姐姐还没你懂事”。
十三
最后,谁也想不到,冰姐的病还是没治好。就在事情发生的第五天,大家都以为她没事了,柳杨也刚好回家为她准备午餐,突然接到医院的通知说出事了。当时一个人也没在她身边,连她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接到医院的电话他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嘴角流着血。眼睛直直的望着门外,每一个进去的人都以为她是再看自己。恶狠狠的,好像想把谁吃了都还不甘心一样,柳杨直接不敢看。
这时候,一家人都没有精力去想什么了,把冰姐的遗体带回家里。安葬了冰姐的那天,柳杨看着那被叫做坟的土堆,一下子又想到奶奶,她难过吧,可是除了哭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在心里默默的念道:“怎么都你们还没说走就走了?”
安葬了冰姐,他们在家难过的呆了几天。
爸爸妈妈安慰他们说:“这都是命,由不得人地,没事你们出去走走”
在夕阳染红的晚霞下,洋芋正在盛开着,树竹顺手摘一朵在手里,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转着。柳杨想到她进门看到冰姐时的表情,还在害怕。她突然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径。她想告诉树竹说“冰姐的死没那么简单,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些什么。可这时树竹告诉她说他要去福建。柳杨听了就把刚才想到话忍下了。没说要和她去也没有拦他,她想,他要去就让他去吧!让他好轰轰烈烈的在干一番。
最后看着树竹笑笑说:你去吧!冰姐走了,我在家里陪爸爸妈妈。你可以不想我,但过年的时候,你要回来看看你的宝贝儿。那时,他可能也来了。
说完她低下头又看看树竹,那朵洋芋花还在他手里转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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