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年前三月的一天，总公司突然从国内派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女士。有人猜测说，她是来考察的；有人说她是来旅游观光的；亦有人说她可能是什么人的小秘；还有人说她可能是谁的小三；她的模样也像是坐办公室的.....反正，对这位女士的到来，说什么的都有。不说，不猜测，反而不正常了，也似乎好像有点不符合我们中国人的特性，因为这才叫作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嘛。就像我有一次去泰东北部的时候，看见kong家的村口上围观了很多的人，还有人扛着摄像机在那不停地忙乎着。见此情景，我像一个不讲理的孩子，扒开人群，挤了进去。一看，一棵低矮的芭蕉树上，结了一个大南瓜。别说，也真是有点新鲜。还有他们村扎克家的一头母黄牛，产了一匹难看的小马驹。更奇怪的是，他们家的公鸭子总是要和一群小鸡睡在一起。更更奇怪的是，kong有一次问我说，要是生出的男孩变成了女孩，还要不要？所以，大家一阵发挥想像瞎猜疑，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最后，大家终于搞清楚了她的身份——总裁。

记得第一眼见到总裁的时候，她是站在我们的办公室的外面。那时的办公室还不怎么像办公室，那是由一间小小的单间宿舍，里面摆放了三张办公桌而形成的办公室。初来的她，不知与谁同来。我们坐在办公室里，她两手插腰地站在门外，注视着前方。前方一片烂泥巴地，远处杂草丛生。她就站在那里看啊看，不知想什么。是后悔来到这个艰苦的环境了吗？还是害怕眼前的杂乱无章?她的心思，我猜不准，也不用猜。

“去给总裁倒杯水！”坐在办公室的经理开口不知对谁说。　

过了数秒钟，其余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纹丝不动。于是，我站起身，走到隔壁的厨房倒了杯纯净水过来，感到有点寒酸的滋味。没有茶叶，更没有咖啡，只有一杯饮水机里的纯净水。“公司目前是工程建设阶段，一切都还没就绪，先凑合着喝吧。”我心里暗自想。　

“林总！林总！进来喝杯水！”我端着一个用透明玻璃杯倒的纯净水刚走到门口，经理就张口向门外站着的总裁喊道。　

我把水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随后走了出去，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公司正处在基建的尾声，院区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钢棚和钢材，还有东一堆的石砖，西一堆的沙泥。正逢雨季，不管走到哪里，都沾满了满鞋的大泥巴，甩也甩不掉。没有谁愿意在工地里跑来跑去，可是不看也不行。否则每天的工程进度你不知道进行到了哪里，更无法向领导汇报。在工作人员缺少的情况下，女员工也可以暂时充当一下男员工使用。

过了两天，没有看见总裁的身影。经理说她先回国去了，把自己家中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再过来。我们每个人依然做着自己的工作，她的到来与离去对我们还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与牵连。渐渐地，公司的工程全部完工移交结束。我们从租用的办公室搬到了新建成的办公楼，同时，公司又陆续招进了很多的新员工。大家在经理的带领下，都在努力地工作着。我是大脑少根筋，工作起来，一味地追求公平与公正，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后来，我终于明白，在这个缺失公平的环境里，理想派能害死人。

二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我们恋恋不舍地送走了泰国的民间传统节日——宋干节，在余兴未了中迎来了总裁。她的到来，把我们心底还沉浸在泼水节里的那一把欢乐的小火苗，被她一盆水浇下去，灭的我们连烟气都没得往上冒。

“他坐在桌子上，不干活，还给另外两个女工在吹牛。”总裁刚刚来到，就在别的部门兜了一圈回到我们办公室开始发着脾气。

“谁？”有人在问。

“就是那个胖子。他叫什么名字？”总裁左手插着腰，右手把眼镜框向上一推道。

“是阿峰。”

“我叫他结工资，回家走人了。”

也不知道刚来的总裁，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看她满脸平整的样子，也没长什么小痘痘之类的。看来，人上火，脸上不一定要长痘痘。

“我问他上班时间为什么不干活?他说：‘先休息一下。’那你要休息，就回家好好休息去吧！”总裁向前迈了一步，右手指着我说。好像是我在和她顶撞一样。

“这帮人干活太没有样子了，不好好管教他们不行。”总裁把左胳膊向腰后一背，右手不停地点着我。我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她雪白的手总是指着我骂。

阿峰带着一肚子的牢骚走了，大家什么也没说。没过几天，漂亮的婷婷姑娘来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

“姐，我今天要走了。”

“去哪？”

“还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还走什么？”

“不是我要走，是公司不需要这么多人而让我走。”

我眨了眨丹凤眼，疑惑地望着她秀美的脸。

“等下还有我的两个同学，他们也要走了，估计是公司要另请高明。”婷婷姑娘寒心地笑着说。

我也笑了笑，感觉是皮笑肉不笑，难过极了。

慢慢地，其它部门的人，也相继被各种理由辞退了回去。我们部门，突然一下失踪了四个人，都是在同一天的早上。她们是自愿秘密协商离去的。走了老的，来了新的。之前来的老员工，是经理招聘进来的，辞退回去是总裁的旨意。后来进来的新员工，也是总裁亲自招聘进来的。我左看右看，整个办公大楼里的人，之前的老员工，就剩下自己了。是不是，自己也要被淘汰出去？想象着不可能的事情，结果都可能地发生了；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却什么也没有出现。这就是世界的奇妙性，也是我自己总结的不是真理的真理。同时，也明白了总裁的含义——总裁，总裁，总是裁人。

我的同事搭档秘密失踪后，办公室剩下自己一个人。宽大的办公室，像个小会议室。一个人坐在里面办公，怎么感觉都不是个滋味。很快，总裁亲自物色了一个人选，在众多的应聘者当中，她录用了一个古怪的女人，有人形象地称之为“小狐狸精”。她的到来，把之前泰国人留在我心中的美好印象，狠狠地打了个折扣。原来，不是每一个泰国人，都是微笑的。

“萨瓦迪卡！（你好）”当她被总裁带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我站起身，欢迎新同事。

“这是新来的同事！”总裁说。我早已猜想到，抢先问好了。　

“萨瓦迪卡！”她回道，没有笑脸，也不看我。

她是不高兴吗?初次见面就吊个冬瓜脸，为何这么不友好？

“　要做什么工作，给她交代一下。”总裁对我说了句，转身走了。

“要给她怎么交代？翻译都赶走了。”我心里嘀咕着，不敢说出声。

这时的小狐狸，坐到我斜对面的一张办公桌边，开始收拾起来。她把抽屉里的文件都翻了出来，往另外一张桌子上一堆，说：

“这些我不要！”　

我心想，你不要就不要呗。我走过去把那些文件整理之后，都放入到了文件柜里。

三

之前我们办公室里的同事一共六个人，五女一男。四个泰国人，两个中国人。中国人里一个是我，另一个是翻译。翻译走在前面，泰国同事走在后面。小狐狸负责泰国方面的事情，我负责与国内方面联系的事务。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办公室又来了位实习的翻译学生。这对我的工作，有了很大的帮助。　

“　吴主任，你问下你们部的人，什么时候能把贷款的资料准备好？”经理在他的办公室打来电话问。

于是，我让实习生问小狐狸，结果小狐狸像个聋哑人，既没听见，也不作答。实习生看着我，摇摇头，两手向外一摊。我说，与她工作太难相处了。工作20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难处的人，也是很高傲的人，自以为是。接下来的几天，经理一直都在催我有关资料必备的情况。我也一再告诉实习生，让她问小狐狸资料准备的怎么样了。结果，实习生两手捏成拳头抓狂地说：

“没有人能够忍受她的怪脾气，我要疯啦！”　我一听，又没答案了。

无奈，我实话实说，告诉了经理：

“经理！这个人我很难沟通，每次问她，她都不予理睬。”经理接到我的电话后，亲自来到我们办公室。

“我说一句，你给我翻译一句。”经理往小狐狸旁边的一把黑椅子上一坐，对实习生说。

“赵主任问你几次，为什么不理睬？”经理伸出他长长的右胳膊，把五个手指头并拢，由翻译滑向小狐狸。意思是，请翻译。

小狐狸低着头，忙她的事，没有做声。

“工作上大家要互相配合，不合作的话，怎么做好工作。”经理说着，我和翻译听着，小狐狸听不懂。

“我们的资料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经理把右手滑了过去，紧跟着翻译就接上了给她翻译过去。

“还有一些具体的数据不知道。”小狐狸这才抬起头说，实习生翻译道。

“什么数据？”

“要提供公司最原始的投资数据。”

“需要一切数据，问赵主任，她那里都有。”

这时，经理的电话响了。

“尽快把这件事情办好！”经理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也就在这天的下午，我查看当天的所有付款单据，发现了小狐狸给一家建筑商多付了十几万泰铢的建筑费。我立马拿出与这家签定的合同，仔细复查了一遍，确定她是真的多付了。于是，我拿着合同与单据找到了经理，向经理说明了情况。经理立刻打电话给总裁，几分钟后，总裁来到了经理的办公室。我又详细地给总裁讲了一遍，最后，总裁说，下次让她把这个钱扣回来。我以为，我为公司挽回了损失，恰恰是闯了大祸。

“赵主任，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差不多半小时之后，我接到总裁的电话。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走到总裁办公室的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推门进去。

“你叫什么叫，喊什么喊？”我还没走到她跟前，被她的话，打懵了。

“有问题就不能直接向我反映吗？还要找到经理那里去。”我这时明白了。

“有多大的事情不能解决？失误是难免的。你就不可以和她沟通吗？”总裁那道凶狠的目光，透过她的眼镜片盯着我，盯得我浑身上下不舒服。

“她这个人不好沟通，很难说话的。”我反驳道。

“有多难？有多难啊？你什么时候给我讲过？”

“我不想给你说了。”我扭头走了出去，没有考虑后果会怎样。

“掌握权柄的人认为：只要没有人指出他的错误，他就永远没有错误。”柏杨老人家的话，这一刻我才深深地理会。

四

第二天下午，我遇见经理，经理说小狐狸早上提出辞职。

“我让她把这件事情完成了再走，现在的事情做了一半，拍屁股走人了，后面的人来了又要从头开始，要耽误很长时间。”经理心平气和地说。

“不知道她的脾气怎么这么古怪？没看见她有过笑脸，工作上也非要以她为中心。”我很郁闷有个这样的同事搭档。

“总裁好眼力！”

“是啊，还不能说什么。”

“下个星期公司要举办活动，庆祝什么节，还有文艺演出。”

“那好啊，我最喜欢看演出了。”

举办活动的那天，我兴奋的连晚饭都没吃。下了班就早早地来到了演出的场地。场地就在公司的院内，不知是请的哪家的文艺演出团体。搭起的高高的舞台，彩灯闪烁。几个大音响，比我的人还高，竖立在舞台的两侧。在演出开始之前，有人拿起话筒，哈喽，哈喽，喂喂地喊了几下，震耳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接下来有位男嘉宾，身着白西服，手持麦克风，走到了舞台中央，咕噜了一阵，“哗——”底下一片掌声，都是泰国人送出的。紧接着翻译道：

“感谢贵公司！给了我们这次演出的机会！我们全体演职人员，祝公司越办越好！生意兴隆！”

“哗——”底下又是一片掌声，这是中国人送出的。

“接下来，要请一批优秀员工上场，他们都是各个部门的主干。他们是大家的榜样！他们是公司的精英！在这里，特此表扬！以资鼓励！向他们学习！”

“向他们致敬！”有人在下面喊。

最后，当所有的优秀员工神采奕奕地排成了一排，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我一看，有狐狸精就气不打一处来。总裁高兴地给他们颁发着奖品。这一刻，一个公平公正的理念，一个怀揣着公平做事的梦想，就像抱着的玻璃瓶在不经意间掉在了瓷砖地上一样，摔的粉碎。

“他妈的！这是谁评的优秀？那小子经常溜在宿舍里睡觉也成了优秀？”

“你看看！还有刚来不到两个月的，比人家干两年的功劳还多。”

“赵主任最辛苦！”

“　都是胡乱来的。”

大家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老子不看了，回家！走，赵主任，回家去！”同事拉着我的胳膊往家拽。我也气得够呛，临走前扭头瞅了瞅舞台，一片烟雾缭绕的灯光下，一群露着肚皮的姑娘们，尽情舞蹈。

过了星期天，到了星期一。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云彩，飘远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我拿着国内传过来的单据，要求总裁签字，上面是我一年的养老保险金额。之前是国内公司为我交的，现在转到分公司了。

“林总，这是我的养老保险金，之前国内公司在交。现在转到这边公司交了，你签下字。”我把单据递给了总裁。

总裁看了看，沉默片刻说：“这不行的！我们公司还没有给任何人交养老保险的。”她把单据退还给了我。

“我之前在国内公司就给我交好的，也不是现在才让这个公司交的。”

“不行的！这里没有的。”

在国内公司给我交的养老保险，这下就在总裁的手里，“咔嚓”一下就被无情地斩断了。从此，一道阴影在我心底笼罩。

五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转眼迎来了新的一年。我因一时说不清的种种原因，换了工种。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恰恰相反，却往低处滑。这时，员工们陆续加了工资，然而没有我的份。等待我的，是星期天的加班。心里极度不平衡的我，去找总裁说理。

总裁道：“你的工资不是我决定的！”

我明白，我成了足球。

“领导要是想给你加工资，不用你说，她就会给你加工资。不想给你加的话，你说再多也没有用。”有人劝我说。

回过头来，我掐着手指，一算，一想，自己还算幸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像一只孤独的飞鸟，在布满乌云的天空，独自飞翔。穿过雨中，飞过森林。有时雨淋，有时受伤，但我毕竟还是挺过来了。很多时候，需要躲在无人的角落，舔着自己的伤口。终于明白，这个环境，是如此的险恶。想生存，脚步必须要走稳，脑袋还不能少根筋。吃了很多苦头的我，就在这里才渐渐长大，尽管我的年龄已经过了中年，正走向老年。悲哀的是，我的思想却还没有走向成熟。

如今，看着公司的日益壮大，心中无限感慨。时而也会想起之前一起共事的同事们，有谁知道，还有我自己留在这里？离去的人，不知道公司现在发展的模样；后来的人，不懂得公司之前的艰难。不管怎样，我都是一直默默地祝福着公司，能够创造辉煌！走向世界！五年来，眼睁睁地看着公司的初建、起步与发展，多少情感都编织在里面。这份情谊，我想，只有一起走过来的人才能懂得。这份爱，也只有他们才能够理解。经历了事情的发生，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渐渐地，由最初追求公平与公正的那颗心，终于淡定了许多。笑看人间百态，坐揽世事沧桑。若是能够达到这种境界，我也知足了。

每个人，走在谋生的路上，或多或少都会遇到种种的困难。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困难莫过于不懂社会学，不懂人脉学。如今，却懂得了活到老，学到老的真正含义。这两门学科，即使到了临终的那一天，也无法学懂，学通。只是，仅仅明白了一个人的谋生路，是走的多么的艰难和困苦。我只能一点点地去面对和忍受，却没有能力去如何改变。也许，会有很多的人，也有我这样类似的经历。不知他们是提前下课了？还是做好了下课的准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