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是没有牧场的。小时候,我家独养了两头牛,一头母牛,一头母牛生的小牛。那时节,村里显贵一点的人家都多牲口,往往是三四头牛,几十只山羊,一匹拉车的马。猪,几乎每家都养。
还未上学之前,大约六七岁。我就被迫随着爷爷放牛,前提条件是为我提供一把小镰刀。说来可笑,小镰刀是打算要来在放牛的时候割草给牛吃的,常常看见大人们把牛放到一个开阔处,自己就在地边田边把草割来,恭恭敬敬奉送到牛嘴边,喂给牛吃。觉得这样有大人范,也想学着做。
跟爷爷放牛是件疾苦的事,不得自由。早上他起的不是很早,我们常常都是要吃了早饭再去放。去时他用根绳子牵着母牛朝前,小牛跟在后面,我跟在小牛后面。因为我们放的牛少,所以常常能去一些比较狭窄的地方。例如,地界处,路边,地坎边等牲口不易去的地方。在这种地方放牛最是吃力。你得紧紧盯住它,因为牛总是爱冷不防地伸嘴要断一根地里的包谷,或直接拔起一根缀满青豆角的红豆。爷爷牵着牛望着牛嘴,我的职责的就是看好小牛,别放它乱串,别放它咬了别人家的粮食。这时,我最是怕看见比我大一点的或差不多大的哥哥姐姐背着箩筐,到处割草,到处玩。因为看见他们我就是想去,但又不能去。这还好,还有更令人欲哭的是小牛淘气。一下子串到别人家包谷林里,我就得赶后拿着镰刀追,一时追不回来。有时跑远了它找不到妈妈了就乱跑。越跑越远,越跑越远。但不管它怎么跑都得我自己去追。爷爷永远都只是牵着母牛远远的看着我追。他自是不会帮忙,那小牛甚是不听人话。你想叫它走东它偏偏要走西,硬是追不回来,总是带着你在包谷林里跑的你想死的心都有。现在我跑八百米一千米都没什么问题,估计就是那时节追牛锻炼出来的。
好不容易累死累活的追回来了。我正准备倒在路边歇歇,可是爷爷又牵着牛往前边去了。我又不得不跟上他往前边去。
如果是早半天放牛,那太阳已经火辣辣的晒得我都快枯萎了。央求爷爷说回家了,他抬头看看天空说:“太阳都还没到顶呢!再放一会儿”。这时,往往都是太阳到顶过了正好不在顶上。我又不能做主,只好再忍。好不容易他说走了,回家了。我想的是牵着牛往家直奔。爷爷却牵牛把头掉过来,又让牛一路低头吃草,幸好牛吃饱了都不太吃,只是把嘴杵在地上,胡乱咬几口,但时间照样要耽搁一大半。
回到家里,我除了去河里玩水之外,别无去处。我家门前是一条小河。夏天很是清爽,不深,我们游泳都得选地方。除非上面下雨暴发山,从来无需担心会被水淹死丢性命。放牛回来,我只把镰刀插在腰间,便往河里去了。还没泡够,爷爷在老屋背后叉着腰叫了,小旭,小旭,快回来放牛了。我不得不赶紧从河里爬出来穿好衣服,往回走。到河岸上,看见爷爷还插着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了我半天才回去。小小伙伴们正在水里把头仰在外面,身体泡在水里学爷爷叫我,小旭,小旭快回来放牛了。不然等回来晚了我打死你。
这帮孙子,彼时,真想下去,一个个摁在水里给水淹死。
回到家来,爷爷坐在房檐下抽叶子烟。我照例被迫吃饭,吃点他们剩过的冷汤冷饭,跟爷爷去放牛。
下午,爷爷总选靠西的山脚下去,那边一般都不热。我把小镰刀插在腰间,跟在后面,一声不响的跟着。实在无趣了就问爷爷一些有趣的问题。爷爷经常跟我们说他们是如何如何过荒年,我听了觉得他们特别没有本事。于是我就问:“爷爷,你们那时过荒年干嘛不把那些收了你们粮食的人一个个杀了?”爷爷说:“我的爷儿,敢杀么?你还不懂,长大了爷爷再跟你说。”于是我又问:“山上有那么多野果子,干嘛要吃泥巴?有没有拉不出来死了的?”爷爷说:“太多了,你外婆家那里有好多就活活饿死了和好多吃泥巴撑死的,你外婆就差点吃一种有毒的树根死掉了”。
我又问爷爷:“那你们的粮食呢?”爷爷说:“都拿去援助苏联了。”我再问:“苏联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援助他?”爷爷说:“苏联是我们的老大哥,他们饿了,我们要援助他”。“那谁来援助你们呢?”我又问。
我没完没了的问,只顾觉着好玩。故意害爷爷没完没了的答,那时觉着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我就特高兴。觉得爷爷不行,还是我厉害。问着问着,爷爷懒得跟我纠缠了就说我唱歌给你听,赌钱歌,接着就开始唱:正月赌钱(嘛)咯斗是清明啊斗啊咯……唱完赌钱歌又唱劝世文。都有些什么词儿,现在已记不清了。因为那时没想着要学,只是让爷爷唱着放松放松,不老是让我跟在牛屁股后面看着牛就好。唱完了,爷爷看我在一边躺在草地上也不听,就不唱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唱了,这次唱山歌,歌词照例现在已记不清。不过大抵都是关于青年找对象的,什么小哥怎样,小妹又怎样的一些山歌,同沈从文的散文里偶尔出现的几首一般。
他在一边唱,一边看着牛吃草。我去一边割草,割了一小抱抱过来丢在牛嘴边,牛把嘴伸过去,全部推往小牛面前。老牛亦是这样的爱着小牛,小牛吃完了,伸头蹭蹭母牛*奶去了,贪婪的小家伙。看到这一幕,我已不再恨它老是乱跑,害得我也跟着它乱跑,反而觉着可爱极了。
天快黑了,爷爷照例不回家。这时节他的理由是趁现在天凉,多放会儿。而我却时时刻刻期盼着早点回家。趁着众鸟归林时跑到我家背后的小树林里,拿着弹弓,对着叽叽喳喳的小鸟一通乱打。但比不得许海峰,枪法不好,一只也打不着。跟着爷爷放牛除非打雷下雨不然他就是不回,即使牛不吃草了他也恨不得牛不吃草强按头。拉着一根拴在牛角上的绳子看着远方,仿佛是在等待着谁归来一样。要我提醒他几遍了他才肯回家,真不知道他是等些什么。如今我在外面,家里早没牛了,爷爷也不再放牛了,记得去年暑假我回家,他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到,我到门前,他抬头看我了我好半天,才认出我来。我想,那时他牵着牛不走不知等谁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老了。如今更老了,连我都需要分辨才识得。
后来,长大一点。我可以自己去放牛了。不过我不全天放,早上上学去了,要么喂草,要么妈妈放。我们下午放学回家,自己赶着牛出去。哪儿人多,哪儿好玩,就往哪赶。从来不管是否有草,是否牛吃得饱。而且常常不管牛不小心就窜到人家田地里,吃了人家庄稼。和我们一起的有个就经常这样,放牛出去,只顾玩,不顾牛,结果牛跑到人家包谷地里,吃了人家许多玉米。受害人家就追到了他家去,他自然是挨了一顿骂,好像没被打。
那时节,我们常常去一个叫做厚薄树的地方。那地方是个山脚,有一条小溪水每到夏天就从山脚的山洞里流出来。多石头,多草木,很适合放牛的。但经常放牛到那儿,草木也不茂盛了,也不适合了。到那儿只需顺着我家门前的小河,一直往上游走,不远就到了。因此我和弟弟通常是把牛赶到河里,任他往上游走,到了那儿,一个人从前面一拦,牛就顺着一条沟到厚薄树了。除了那个地方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夏天把牛放到河里,牛吃河岸边的草,往往头也伸不到田地里吃庄稼,我们需要做的工作就大大减少。只要它不跑的太快就行,我们顺着河里,一路抓田鸡。河水很浅,鱼是没有的。因此我们抓的东西就不大好玩了。但有个好处是这些东西都可以吃,抓来剐了皮,捡几根木柴生个火,往上面烤一会扔进嘴里。没放盐,但却十分过瘾。除了抓小动物就是在河里玩水,到处改道,堵水,修水电站等。玩得真个不亦乐乎。等牛到了上游。自然我们就把它赶到厚薄树山脚去,又任它在那啃草皮,嚼灌木。也不管是否啃饱了,只需我们玩够了,想回了。就拿上小竹棍或木棍一阵毒打,一阵吆喝,浩浩荡荡的回家。一路上我们依旧走水路。到家门前时爬上河岸,那被水泡了一天的双脚,很是洁白,如削葱根亦如削蒜根。
到得家里,若回去的早,就会挨顿骂。又不得不背上小竹篓,去割草,不满不归。
大抵是上初中时节,爸爸外出打工,妈妈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牛就被卖了。我家以后就再也没养过牛了。多年后,或许我会回去。但还回去放牛么?或者,将来我老了,带着我的孙子去放牛的时候,他说想回家了我就告诉他:“爷爷也想回了,走起,咱们翻身农奴把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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