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春过半。似有一个倦怠之人，在岁月的最深处，孤身静坐。天上无月，草间无风，烟头的星火照不亮他的暗淡，青蛙的弹吹学不来他的忧伤。三月，是他手中的酒杯，一倾见底。

已是第二个春天，把自己定格在这个小镇，循规蹈矩地生活，偶尔做一些癞蛤蟆的梦想。尽管岁月流经生命，尽管我常想在它流经的时候驻足，但我依然没有抓住什么。

如果必须列举收获。这个月手头是宽裕了些，一改足不出户的习惯，接连几天忙着往家里添置家具，物质生活有所改观，基本上应有已有。我在小康路上，又前进了一步，可能再用不了几步，就看到小康的真面目。而这些，是我曾不止一次认为的需要一个，两个甚至是三个五年计划的成就。

现在，它们都在我眼前集体亮相了，倒使我慌乱起来。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被丰富物质反衬精神贫瘠的尴尬。

我买了洗衣机，可是我还用不上它，因为，整个三月都是被雨水灌溉的。雨，没着没落地飘；空气，满世界地潮湿与凝重；阴霾，几乎遍迹三月。我，望雨止步。

自然总是最好的写手，他将三月塑造成一个情思细腻的姑娘。她的多愁善感，她的欲展还愁，常日挂着。然而写到末处，突然的神来之笔，姑娘的满腔情意，不再掩饰，如狂风暴雨，对周围不管不顾，她倾泻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晴朗，天气回暖了，阳光温柔地舔着万物，花儿，以最快的速度补好了妆，又开始跟蜂蝶眉来眼去了，连蚊子都开始吃着热血火锅哼着扰眠曲儿了。花一个上午，把家里收拾了个遍，该洗的，不该洗的，全都塞进洗衣机。很快，阳台上飘满了五颜六色的大旗。

夜里躺在床上，一种别无所求的幸福感笼罩着我，蚊子的嗡嗡声不再那么讨厌，反倒越来越动听。现在，我终于有时间去盘点的这两年，来不及问候，来不及纠结，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两年。曾经的愿望，曾经的追求，是一张信用卡，岁月辗转中，一遍遍刷着卡，一遍遍提前透支，一次次把自己陷于信用危机的边缘。当我再一次想做癞蛤蟆之梦的时候，第二个春天已经走到了灯火阑珊处。我能想到的仍然是木棉，那曾经所在的城市最亮丽的风景。尽管我现在所住的小镇，提起木棉是一种奢求。

在神志徘徊间，忽然雷声四起，闪电逼眼，狂风大作，树撼楼摇。

我弹坐起来，冲向阳台，可还是晚了，那一面面旗帜，早已跌倒在一楼的菜地里，环顾周围邻居，他们的旗，也是东挣西扯，然而得了防盗网的庇佑，没有超出屋檐范围。

雷声没有停住的意思，自远而近，一声比一声脆，我被一声响亮的雷逼退回床上。裹在被窝里，跟着雷声的起起落落一惊一乍，最是无助半夜时。这样的雷声，是好多年前常遇到的，那时的家，上铺瓦，下结茅。那时爷爷还在，每逢雷雨大作的时候，爷爷就召集我们躲到八仙桌下，小小的八仙桌下，挤进好几个小孩，我们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好奇地乡把头伸出外面，这一调皮举动，总是被爷爷痛骂。

八仙桌是金刚木制的，有好些年头了，不知传到爷爷是第几代，可以肯定的是，它庇佑了一代又一代害怕雷声的人。现在想来，终于知道当时为什么既害怕打雷又期待打雷了，那是对庇佑者的一份依赖，是对安全感的一份祈求……

随着成长，随着生活中的磕磕碰碰，这一份依赖与祈求羞涩地蛰伏在内心，即使在踽踽独行的岁月，也能久病成医了，惟有深夜一声声雷，能够惊醒它，让人直面自己——你，不是那么的坚不可摧。那一副无需无求的高傲被这一声雷，还原了无依无靠的本身。

现在的雷声让我恐惧，我在没有防盗网的屋子里，在没有八仙桌的屋子里，在没有爷爷的屋子里，我蜷缩着，时而胡思乱想。时而怅然若失。

往事是一只深夜执着祭拜的蚊子，它的絮絮叨叨，让你夜不成眠。生活只教会你如何地向前，却不曾教会你，如何接待回忆的突然造访。

在我物质生活羽翼渐丰的时刻——三月，深有所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