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在暮天上撒锦,
溪水在残日里流金;
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
像山间古树的寂寞的幽灵。
……
时常会想起望舒的这些诗句,想起那个黄昏,那朵微笑,那段路上的两个影子……望着窗外的暮色,灰蓝的天空上几朵停云,没有风,云便不再动不再变吗?凝视手中相框里的两张叶,一蓝一绿,薄如蝉翼,像两张网,兜着一寸一寸的岁月年华,视线开始迷离,我却又看到那是你深遂的目光和两朵微笑。
把相框重新放回桌面,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当电脑屏幕上的光最后消失的瞬间,我习惯地看着叶脉闪出的无奈笑意。
麦芷,今天走得比较早哦。同事李瑶颇为意外地站在走廊里看着我。
我微微笑了笑,两人一起离开办公室,李瑶挽着我的手说,你多久没上街了?我们一起去逛逛,怎么样?
看我又是轻轻摇头,李瑶可急了起来,唔,你怎么了嘛?就算是陪陪我啊,不许再摇头哦!我从包里拿出纸笔,飞快写了一行字递给她,她故做晕状地用手支着脑袋叫着,哦,真是的,天天一定不会怪你的啦!就当……李瑶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她的男朋友正站在对现马路等着呢,看见她噘起的嘴,所有的人都会明白俩人一定是闹了别扭。我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生气了,然后快步离开。
回到住处,门开的时候,天天就欢快的绕在我脚边,它脖子上古铜色的小铃铛也跟着一阵阵摇响。天天是一只有着可爱品名的小狗——吉娃娃,它小小的身子披着棕黄色的柔软细毛,黑眼睛滴溜溜的很是灵活。通常我换鞋子的时候,它总会在旁边来回踱着步,不时的抬头看看我,像一个永远好奇的宝宝。打开唱机,王菲慵懒漫散的歌声填充一屋的寂静。在冰箱里拿了一瓶酸牛奶,坐在沙发里慢慢吸吮,天天也硬是要跑到沙发上躺躺。这是一室一厅的出租公寓,因此我也就只是换了鹅黄色窗帘,自己画了一张简单随意的画挂在厅上,只不过是一些不同色彩的方块和线条,另外卧室的墙上悬着一块白色泡沫板,板上四周是用剥开的花生壳圈了一圈,半个椰子壳嵌在右下方,两条浅绿色毛线编成的绳子相互交叉系着椰壳,便插了一束情人草和一枝暗紫色的玫瑰花。这却是许多年以前自己无意中做出来的“作品”,一直没有丢弃。我是个怀旧的人吗?
起身去冲了温热的淋浴,然后给天天吃了火腿肠,自己却没有吃晚饭的念头。倚窗而立,看看已被灯光半淹的城,寻不到一丝月色,云过厚了罢。脚背上一阵湿热酥痒,天天正在一下一下地舔着我的脚。略为思量,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公寓楼,穿过两条街就到了临江路,沿着河岸有个小型的滨江公园。初秋了,河流开始一点点削瘦,如此凉的秋,蝉亦噤声,你又在何处呵。用柳曲的小篮子提着天天,徐步而行,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影子伏在鹅卵石上。一个安静的影子 。
不知不觉却踱到了电影院门口,天天不想再乖乖地呆在篮子里,只好套上绳子牵着它走。今天有一部朴树、夏雨和周迅的《那些花儿》。就给自己买了一张票。入场时灯光已关掉,电影音乐正好轻轻响起。场内人并不多,我在后排独自一人坐下,天天在篮子里探着脑袋,唔唔哼哼。电影结束时,那场火并没有漫到我,心情异常平静。一切都是不可预测不可扭转!三个年轻人的爱情。
……想她啦……她还在开吗啦……去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啦……你们就象被风吹走插在了天涯,她们都老了吧,她们还在开吗,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朴树的歌声伴着最后的火焰燃尽之时我才起身,坐在前排的一个男士也等到了最后一刻。两人都愣住了。他是的我老板。
从电影院里出来,两人一起去了格子酒吧。他要了一瓶叫不出名的洋酒,给我要了一杯卡布基诺,他一直记得我的喜好。他笑笑地举杯与我轻碰,并同样轻轻地说了一句:麦麦,今天我能听到天籁之音吗?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天天,奇怪的是它很安静。
够了,麦麦!时间还不够长吗?把你那些该死的纸笔都扔掉!这个叫秦晟的男子将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倾身向前定定地凝视着坐在他面前只会微笑不语的女子。
别担心,这些年我的酒量已大有长进,可是我,我……没事,没事了,喝你的卡布基诺吧。晟突然不再说话,燃起一支烟,疲惫地靠着椅背,青烟也似倦怠般的慢慢弥散。晟无论多累,在公司里从来都是精神焕发,而眼前的晟,深深吸着烟,一个几欲哭泣的男子。一曲《寂寞在唱歌》渲染了杯中液体,褐红色的液体纹丝不动的在玻璃杯中刻下一圈无尽的幽远孤寂,哪怕是倒空了,那一弧圆也早已深深烙在眼里心里。劫难!痛楚而清冷。
酒,晟不厌其烦的一杯接一杯,我把酒瓶拿在手中,固执地一直摇头。晟也不再坚持,忽地站了起来去买单,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腕用力将我拽起,顺势一直拉我出店门截了一辆出租车,粗暴地把我扔进车里。我安安静静顺从着,也不理会路人诧异的眼光,只是天天使劲的折腾,差点就抱不住。车是开往晟的住处。
晟与我一样都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寄居者,一个过客,不同的是他是一家出版社的老板,而我是一个被收留者,做一些编辑的工作,不需要开口说话也能做的工作。也许是三年前了,时间不算长,而我的记忆似乎已开始迷糊,除了那个夏天。以前,我和晟不在这座城,而是在一个美丽的小镇,那时候的日子清逸而快乐,像春风里轻舞的柳条,一如池塘里微笑的涟漪。直到,那个夏天的到来,烈日如火的夏天!一切都变得疯狂而痴迷……然后,夏天结束了,晟也离开了小镇,而我忘了是怎么过完接下来无限悲凉凄雨迷迷的秋,冬天雪地里更是寻不着一丝夏日的踪迹!日与继夜的,我仍然傻傻地守着夏天里的梦,没有丝毫松懈。
行了!麦麦,是该停止的时候了!晟把我拉到他的电脑桌前,用力将我按坐在椅子上,也不理会我探询的眼光,开了电脑,晟快速的打开他的电子邮箱——“何鸣”这两个字一下就扎到我!
我转过头,看到晟正失神地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他的嗓音变得低哑,头也没抬地说,看吧,希望你能看得明明白白。我没理他,径直到洗漱间拿了湿毛巾,然后跪坐在他面前帮他擦拭着因酒精而冒冷汗发青的脸。晟不在无动于衷,因为没开灯,隐约中他的眼眶里似乎布满了血丝,晟拿掉我手里的毛巾,指着电脑屏幕说,你不看吗?
一刹那,所以压在心里的晚云、暮天、残日、流金、影子与幽灵……全都崩塌,一片狼籍,泪滴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晟温柔的接住那些泪滴,替我轻拭脸上的泪水。晟将我揽入怀里,过往的一切如电影片断在脑海闪现,只是没有了疼痛,一如空洞的苍穹,无边的黑寂。
晟依旧是低哑着嗓音说,麦麦,我一直藏着不敢让你看的,现在为什么不看呢?我知道那后果,可是谁也不想再看到你现在的样子,难道……
我坐起来,泪眼迷糊地对着晟一直摇头,拼命咬着唇。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急切对盯着我的眼睛,他喃喃说道,麦麦,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早知道了?所以你才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是不是?
我无声地点点头,张开嘴试图说什么,却觉得徒劳。晟再次用力地拥着我,几乎令我碎掉,他说,麦麦,你为什么要这样?三年了,你一句话都不说,都过去了,好吗?不管你想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是别在这样吧,我都快疯了!你知道吗?晟也不管我有什么反应,独自不停地说着,麦麦,你一定要听我说下去,何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曾经去找过他,把那混蛋痛打了一顿,哈哈,他竟然都不敢还手,你知道吗?最后只是问我要了电子邮箱,不久他发过来邮件之后就消失得没了踪影。
我站起来,走到阳台倚在栏杆上望着这城市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雨来了,秋夜的雨微凉无声,其实不管在哪里,我不都只是一个过客吗?人生无常,繁花无语,谁是谁的,我是谁的,而谁又是我的?这一切在喧闹的人世里,孰是孰非呵。不管何鸣——终于,我能真正面对这两个字,曾经叫这个名字的一个令我伤痛欲绝的男子,无情不似多情苦呵,就止吧,麦芷!事实上我不知道何鸣对秦晟说了什么,写了什么邮件,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伸出手,让雨飘在手上,冰凉沁心,此刻终于明白昨日不再,从前、现在、将来,也许终是一个失意的梦?雁过无痕,
风抚流沙,从此,从此只过今天,何苦去想逝去的人与事?何苦去期待遥远的明天?
晟静静走到我身旁,一再沉默。雨似乎停了。
晟,看有颗星。突然好像有人在说话,晟忽地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麦麦,刚才是你在叫我吗?麦麦?
我用冰凉的手指指着天穹一颗隐隐约约的星,细声说道,真的有一颗星星。说完,我看着晟轻轻微笑起来,晟整个人都亮起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对我呵呵傻笑着。
而我在心里轻轻的认真的埋藏了一个属于夏天的蝉翼般轻盈美丽的梦。一切一切就如这秋夜的雨吧,一寸一寸岁月年华,一寸一寸相思,往来处来,往去处去。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4-19 20:19:4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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