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在天之灵晋人

发表于-2014年04月10日 中午2:53评论-1条

一 

小的时候,身边总是有两个女人护着:大妈和二妈。大妈白,眼睛细而长,瘦高个儿;二妈黑,眼睛大而圆,圆圆胖胖。二妈叫大妈“姐姐”,大妈叫二妈“老二”。稍稍大了一点,就是能看懂一点点事儿了,总是看见二妈和老爸一起睡,大妈和我在另一张床上睡。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大声问大妈:

“大妈,为啥你不跟爸睡?老是二妈和爸一起睡?”

大妈咪咪着眼看着我,看着看着就“咯咯咯”笑起来:

“你爸喜欢和二妈睡呀,可大妈喜欢和你睡呀!”都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当然听得清清楚楚了。老爸、二妈、大妈还有我的两个姐姐笑得摇头晃脑的。

我有两个妈,老爸有两个老婆 ,我和老爸都是我们那一块的名人。“嗷,知道哩,张金宝有两个妈!”“哎呀!,张富贵这家伙真行,俩老婆,我们谁也不如他!”小孩倒不怎么羡慕我有两个妈,倒是男人们眼红我爸有两个女人。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碰巧赶上了文化大革命。那一天,我家来了一群人,几个戴红袖章的红卫兵指着我爸的脑壳说:

“张富贵,别人都娶一个老婆,你凭啥娶两个老婆?你和地主没啥两样!”贫农分子王满仓也指着我爸的脑壳说:

“张富贵,伟大领袖毛主[xi]也是娶一个老婆,你就娶俩老婆, 你还能比伟大领袖伟大?”老光棍赵二更是气愤极啦:

“张富贵,男人都是娶一个女人,你就霸占俩女人,你得让出来一个!”

红卫兵当即宣布:“根据伟大领袖毛主[xi]一人一个老婆的伟大指示,张富贵只能娶一个老婆,另一个老婆必须在三天以内改嫁。”

我大妈死活不改嫁,她说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张家。有好心人出来调停,后来大队同意老爸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搭了个棚子。听说大妈以后要在棚子里住了,我哭着喊着要和大妈一起住。谁劝也不顶用,当晚我和大妈住在棚子里。

过了几天,我八姑姑来了。我奶奶一共生了八个女孩,老爸排行老九,是老张家唯一的男孩。姑姑给我买了许多好吃的,她把我叫到一边,头一次给我讲述了我家里的历史。

老爸和大妈成家后,(那时还没有结婚证这一说)多年没有生孩子。算卦的说大妈不生孩子,不是不会生,而是因为还不到时候。要是时候到了,准能生个“龙子”。所以我的张爷爷一直盼望着大妈能给老张家生个“龙子”。

再后来爷爷老了,实在是等不到“龙子”了,就把逃荒到山西的我的二妈收留下来,给我老爸做了二老婆。老爸比二妈大二十六岁,二妈还真争气,在生了我的两个姐姐后,还真是生下了我这个“龙子“。

”金宝,记住了:你是二妈生的,你大妈二妈都是你的亲妈!“

这是八姑姑亲口对我说的。一辈子我都记实这句话的分量。

过了些日子,红卫兵撤了,批斗人的风暴也小了点,老爸去找大队革委会求情,让我大妈搬回家住。我老爸是瓦工会盖房子,也会木匠和铁匠,帮过不少的人家,在我们那一块是出了名的匠人。

大队革委会同意大妈可以回家,但有个前提:就是大妈以后要以妹妹的身份在家里住,而不是老婆的身份。老爸当然同意这个要求。当天晚上,我和大妈又在原先的这张床上睡觉了,二妈和老爸还和过去一样原物照旧。

在我的记忆中,大妈和二妈没有吵过架,就是小吵也没有发生过,顶多用不愉快或者沉默来表现一下。有一年夏天,有个小男孩在河里洗澡淹死了,大人们横眉告诫绝不能到河里洗澡。小孩终归是小孩,哪里能经得住凉爽河水的诱惑。就偷偷的洗澡,然后把沙子往身上搓搓,就划不下白道道了,依此蒙骗大人们的检查。

那天我如法炮制,洗完澡沙子在全身上涂抹个遍,还用指甲在腿上试了试,确信没有问题了,就高高兴兴的往回走。正巧二妈在河滩的地里干完活往回走,在后面看见了。

“你今天去河里洗澡了?二妈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有。二妈用指甲在我腿上划,不见白道道,就让我把鞋脱掉,结果倒出一些沙子。

“你还不承认,我在后面看见你了。你说,你到底洗澡了没有?“

二妈脱掉我的小裤衩,在我屁股上狠狠拍了几下。两个女人有个约定:不管谁训导孩子时,另一个一定不能护着。这次大妈当然不能例外。吃过了晚饭,可能是汗渍渍的,我给大妈说我屁股疼。大妈看见我屁股蛋上有两道红印子,便拿了鸡油(当地人治烧伤用的。)给我涂抹:大妈说:

“以后要是想到河里洗澡,大妈陪你去,你一人可不敢去,河水怕人哩!””我是男人,“我说,”你是女人,要是叫他们看见啦,我咋有脸给人家说么?“

大妈笑了,摸着我的脸不再说话,一会儿我睡着了。不大的功夫,我听见二妈也过来了。大妈说:

”老二,你看,两道红印印,生气了就忘了轻重。“二妈笑着说:

”小家伙偷偷到河里洗澡,我明明在后面看见了,他还不承认,嘴可硬着哩!“

”赶快把指甲剪一剪,不要再伤了人。“

”知道了,姐,我现在就去剪。“

我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在这样的家庭里滋润,真是个幸运儿。

电影里头地主家的女人们总是勾心斗角,不闹得死去活来就好像不是地主家。现在想想,我一个农民的老爸爸,竟能把两个女人调理得顺风顺雨,那是何等的手段。大妈在家做饭,掌管钱财,操持里里外外,平时不去生产队干活。二妈则在生产队里上工,挣点工分,基本不管闲事。

老爸从来不叫她俩的名字,总以“老大、老二”相称。多年后我想明白了:这是农村男人的威严,他要确保老虎的地位不能小视。大妈叫二妈也是叫老二”,也不叫名字。以至于后来二妈叫我也是“老三“长”老三“短的,好像我也是老爸的第三个老婆似的。

农闲的时候,老爸总是要挣点外块。不是给人盖房子,就是打家具或者打铁具之类的活儿,一刻也不能闲下来。老爸出门一定要等我九点钟放学回来,和我一起吃晚饭才能开路。老爸穿上干净的衣服,带上干活的工具和洗漱的东西就要出门了。这时你看吧,两个女人总要在男人出门前磨磨蹭蹭。大妈一般是手指头弹弹老爸衣服上本来就没有的灰尘,眼睛看着老爸的脸说:

“干活慢一点,干完了活就回来”。然后递给老爸两块零花钱。

二妈则站在老爸的身后,双手搂住老爸的后腰:

“哥,你是不是最近又长肉了,我都抱不动你啦!”

这时老爸就故意板着脸说:

“麻鸡巴烦,胖不胖你不知道?真球事多。”

两个女人“咯咯咯”笑着,脸挨着脸,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啥。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老爸要叮嘱我,每次说的话绝不重复:

“金宝,要听大妈二妈的话,爸回来给你买好东西!”

在农村儿子就是太子,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金贵着呢!

那一年我要当兵,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反对,唯一迎合我的就是大妈。大妈给老爸、二妈这样说:

“金宝当了兵,干得好就能提干。将来就有工作,吃公家粮,挣公家的工资,比在村里当农民有出息多啦。现在又不打仗,当兵也没啥怕哩?”

正是大妈的坚决支持,我如愿做了一名军人。我的运气还不错,提了干又上了军校。军人的职业刻板守时,很少有时间回家。有一年老爸、大妈、二妈同时给我来了信。老爸小学文化,写信没问题。他们来信的大概的意思是:

“三娃,爸老啦干不动活啦,腿脚也不如以前活泛啦,我和你大妈二妈不缺钱也不缺吃,就是想见见你,你有时间回来看看我们。”

“娃!大妈想你,没别的事情,就是想你!你有时间回来,我们想见见你!”

这是大妈写给我的话。歪歪扭扭,写得很吃力。她没上过学,不会写字。一定是爸写好了,她临摹出来的。

二妈参加过队里的“扫盲班”,会写几个字。二妈说:

“娃!妈想你!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回来让我们见见你。”

我哭了一整夜。爸妈他们老了,想和我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看着我,这样他们才能放心。我的妻子和孩子,在另一个城市生活,把三个老人安置她哪里,显然不现实。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就把老爸、大妈、二妈接到了部队,和我在一起生活。

后来我转业到我爱人生活的这个城市。我到哪里,我的父母就要到哪里。就像我小时候,爸妈到哪里,我就跟着到哪里一样。小时候三个老人给与了我生命的爱,蜜一样甜的幸福。现在他们老了,回报他们的恩德是做人子的最起码的准则。我和老婆结婚时,我告诉过她:我有一个爸两个妈,这是我结婚的前提。很庆幸,老婆和我的爸妈相处的还算融洽,对此我感谢我的老婆。

这一年,老爸到了生命的终点。那个将要去的时刻,他拉着我的手按在大妈、二妈的手上。他已经不能睁开眼了,嘴张开还想说什么。我哭着对他说:“爸,你放心!你放心……”

我两只手一边握着大妈,一边握着二妈,就想爸当初撑着这个家一样,给她们以靠山和力量。爸没有按照老家的习俗土葬,而是按照城里人的做法火化了——因为这两个女人一定要每天看着他们的男人。

有一天大妈对我说:要是她要走了,也要火化,这样就能和她的男人在一起,就像他们活着时的那样。后来大妈也走了,按照她的意愿,她和她的男人就像活着时的那样永不分离!

老 爸走啦,大妈也走啦,这时二妈对死亡产生的恐惧感。她整天对着爸、大妈的骨灰盒叨叨,有时候无缘无故的哭起来。哎!我们人生的终点是无法改变的,任何人都不能逃离这个梦。我听说基督徒对生死有着很好的诠释,就带着二妈去教堂听课。

几堂课下来,二妈就喜欢上了上帝。她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生死有了不同的认识。她说:信上帝就能超脱,就能重生,就能在天堂里和老爸、大妈见面。她读圣经,尊崇上帝,变成了一个无比虔诚的基督徒。

二妈走的时候很安详,一点也不害怕了。她对我说,她要在天堂的那个地方,和老爸大妈见面。

每一年清明来临,我都会和我的妻子、孩子带上贡品和最美丽的鲜花来到墓地,献给我的老爸、大妈、二妈。人是有灵魂的,他们一定会在这一天见我们的。

老爸、大妈、二妈,愿你们在天堂安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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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雪主推荐:雪主
☆ 编辑点评 ☆
雪主点评:

人间和谐处处有春风。被作者温馨故事感动。愿文中各位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谢谢。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不错的文章,有些小说的意境了。拜读并请茶!at:2014年04月10日 晚上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