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6岁,读高一。
高洋师范毕业,做了我的体育老师。
操场上,高洋指着我对所有不愿意参加长跑的女孩子说:“你们一定要参加,不能像罗婷婷那么没出息。”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刷一下全部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涨红脸,守着篮球架下堆积的衣服。不敢直视他,于是垂下眼睑,在心里大骂高洋是混蛋。
罗婷婷不能参加运动,因为她有心脏病,没出息;罗婷婷经常会迷路,不知道怎么回家,没出息;罗婷婷不会下象棋,笨,没出息;罗婷婷今天的衣服好丑,没出息·······
从小高洋就喜欢指着我对所有他看不顺眼的男孩女孩说:“你们不能像罗婷婷那么没出息。”于是大家就都东张西望看看哪个是没有出息的罗婷婷。然后高洋就会把一直缩在他身后的我拉出来,展示在大家面前。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眼泪汪汪的看着高洋那些同学朋友,觉得彷徨极了。
于是高洋便更加大声的叫:“看看看看,多没出息!”
于是我更加哭的淅沥哗啦。
于是一群人便大笑着起哄:“高洋你妹妹好可爱啊!”
于是高洋便紧皱眉头,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不是高洋的妹妹。只是他的邻居。
高洋常说我没出息,他自己又出息到哪去了。从我开始跟他在后面上学时起,他沉重的书包从来都是挂在我瘦弱的肩膀上;在人前说我吃零食没出息,在人后他搜刮了我所有的零食;他的抄写作业从来都是没出息的罗婷婷完成的,因此练就我一笔好字;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于是买了一书包零食贿赂我,拜托作文好的我帮他写情书;他被他爸爸罚不准吃饭的时候,是没出息的罗婷婷将自己的晚餐分给他;他打架受伤,是没出息的罗婷婷帮他背了黑锅;······
反正无论怎么样,在他眼里,我,罗婷婷,永远都是没出息的。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现在他做了我的老师,可对待我的态度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一堂课下来,高洋潇洒漂亮的上篮,轻盈标准的跑步,灵活多变的教学,加上他的幽默健谈,彻底征服了我们这群青春好动期的男孩女孩。
下课了,女孩子们围着我,叽叽喳喳的不停说话:
“罗婷婷你认识高老师吗?”
“罗婷婷高老师为什么说你没出息?”
“罗婷婷高老师跟你很熟吗?”
“罗婷婷你知道高老师有女朋友吗?”
“罗婷婷······”
男孩子站在远远的地方,用目光询问我:“罗婷婷你跟高老师什么关系啊?”
而高洋,斜靠在教室门口,微笑的看着我被一群人围着往教室走去。他笑容里的狡黠,让我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这个笑容我太熟悉了。每次他要捉弄我的时候,就是这个笑容。这次,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到了门口,高洋礼貌的和同学们点头问好。我趁机溜进教室。教室里这么多人,量他也不敢使出什么花样。
上课铃响,想象着他失望的表情,我得意的拿出课本。嘴角的笑却在看见走进教室的高洋时凝固了。
“罗婷婷,放学后我带你回家。你好久没去我家,我妈挺想你的。”他脸上被同学称为阳光的笑,我怎么看怎么奸。上星期周末才去过他家,今天不过星期三,能有多久?
“不去。”再次享受到全班同学的目光,我想我的脸已经烧起来了。
“你忍心让我妈难过吗?”
呜······我昨天放学还见到了高洋的妈妈,怎么就没听她说起想我?这个混蛋!!
等他得意的步出教室,我又陷入了同学的包围中,再次感受被口水淹死的滋味。
放学了。拗不过牛脾气的高洋,我放弃了骑我可爱的小山地车,坐在高洋自行车的后座回了他的家。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高洋的车。他以前骑车像风一样,唰一声就从我身边过去了。高阿姨也曾好意的想让高洋带我上下学,可一想到他拼命三郎一样的骑车方式,我就好怕我心脏负荷不了,只好拒绝。可是今天,高洋的车却骑的很稳,很平。路上碰到同学,我总是脸红的低下头,装没看见。而高洋却很自然的跟他们打招呼。
高阿姨见到我的确很高兴,准备了很多好菜,说是庆祝高洋第一天上班。但,他上班关我什么事啊?
可是看到高阿姨脸上的笑,这话我却问不出口。吃完饭,我回家。虽然楼上就是我家,高洋还是送我出门。进门前,看到他脸上的笑,我恨恨的踩了他的脚,没等听到他的惨叫,我就溜进了家门,心里总算舒坦了。
以后的日子简直就是我的灾难。高洋与我父母“串通”,勒令我以后不准骑自行车,上下学都是他带;在学校不准我跟同学打闹嬉戏,说是女孩子要学习文静;他包办了我所有的家庭作业,说是为我的书包“减负”;更夸张的是,他问我喜欢什么花?!我随口说了一句蝴蝶兰。放学后他竟然带我去了花店,买了一盆高贵的蝴蝶兰让我抱回家!
我真怀疑这个高洋是不是我从小认识的高洋。可每次发出疑问,他总是笑笑。我也不好再问。
我把蝴蝶兰照顾的很好,坚持让它每天享受半日的阳光。
到了冬天,蝴蝶兰开花了,开的很漂亮,紫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美丽了我所有的梦境。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课业的繁重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虽然高洋帮我“处理”了很多,可剩下的依然让我忙的没有休息的时间。父母并不希望我往高考这条独木桥上挤,但我心里却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考上大学,圆了父母的大学梦。
繁忙的学习也让我没有时间去照顾蝴蝶兰了。两年来,我窗台上的蝴蝶兰越来越多,一色的粉紫,柔柔弱弱的。每年花开的时候,高洋就会拿着他那台破相机,不顾我的反对,跑到我的房间去左拍右拍。敞开的窗子里传出阵阵笑声,幸福了整个冬天。今年的这个冬天,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那些紫色的蝴蝶飞呢?
高三开学三个月后,我就病发了。爸爸整天紧锁眉头,妈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让我不要读书了。我笑,心里还是想回到课堂上去。但揪紧的胸口却告诉我,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出院的时候同学都来看我,可高洋却始终没有出现。回家却发现阳台上的蝴蝶兰都不见了,妈妈说高洋搬过去养了。这也好,这么久没有好好照料它们,不知道都成什么样子了。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希望在高洋的照料下,它们都能开出紫色美丽的花。
在家养病的日子很无聊,每天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坐在窗前看楼下草坪上孩子们的嬉戏,想起以前读书的日子,心里无限渴望,却不敢向爸妈提出。这么多年,为了让我像其他孩子一样生活,他们费尽了心力,而现在,就连医生也严令我不能再进学校了。
也会想起高洋,想起那些蝴蝶兰,也不知道高洋会不会照顾它们,开花了没有。以前的这个时候,高洋都会在我窗前拍下它们的美丽。而今年,我只能想象着它们的美丽了。
妈妈说:“今天天气不错,陪妈出去走走吧,老呆在屋子里也不好。”我心口阵阵发紧,本不想动,但看见妈妈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终于还是点头。
路过楼下高洋的家,很想敲开门问问蝴蝶兰怎么样了,看看高洋是不是还是那狡黠的笑容,伸了伸手,还是忍住。妈妈看着我,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阳光很好,空气也很好,天很蓝,更难得的是冬天竟然没有风。适当的运动对我的身体还是有益的,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路上碰见高阿姨,我终于没忍住,问了高洋的情况。高阿姨看着我,摇摇头,没说话,和妈妈闲话了几句家常就匆匆走了。
散完步回家,爸爸已经准备了晚饭。高洋竟然也在。吃饭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问他为什么不来看我,蝴蝶兰现在开花了没有。可他一直和爸爸妈妈说起我小时候的糗事,还一直大笑说我真是太没出息了。惹的我肝火不停的上升,终于在快吃完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摔下筷子,跑回房间去了。
趴在床上,我不停的骂高洋是混蛋。想起以前骂他的时候都是对着窗台上的蝴蝶兰,大叫高洋是混蛋,看着蝴蝶兰在气流的冲击下摇曳,然后就什么气也没有了。可现在没有了蝴蝶兰,咦——窗台上紫色的一片是什么??
我飞快的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台边。是蝴蝶兰!开满了粉紫色美丽的蝴蝶兰!我惊喜的看着这些美丽的花朵,身后却传来高洋的声音:
“好看吗?比你自己养要开的漂亮吧,养花都不会,太没出息了你。”
我没有转身,定定的看着这些花儿。“看在你把花养的这么好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
“从小到大,我哪件事不比你做的好?”他走到我身边,拿出一本厚厚的像册,“这是这两年来我拍的所有蝴蝶兰的照片,送给你。”
这家伙,我笑着接过这本珍贵的像册,迫不及待的翻开,却愣住了。这里面,不只有美丽的蝴蝶兰,还有我。从小到大,有哭的,有笑的,有开心的,有忧愁的,有我摔到了弄的一身泥的,也有穿着漂亮的裙子巧笑倩兮的,那些我记得不记得的瞬间在高洋的像册里都有记载。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我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没有出息。
原来,美丽了我所有青春梦境的不是紫色的蝴蝶兰,是高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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