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最后的蝴蝶空杯之水

发表于-2005年04月28日 上午10:00评论-4条

传说中有一种蝴蝶,它们一生都在风中穿行,却从不在云端停落。它们不停地寻找自己钟情的美丽;它们的身体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犹如黑夜和白天的分水岭,带一点黯然伤神的亮丽。它们一生的飞翔,一生的寻觅,一生的疲倦,一生的孤独和那穷极一切的苍凉,为只为那生命最后胶着的至死不渝。

——题记

当第一片雪花旋转着轻轻落上我的发梢时,我想起了很多事,和那些事里不同角色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的,美的,该有的都有;对的,错的,来的,去的,该忘的都已忘。而和这个城市有关又能让我如此心心念念的,除了蓝风,就是小透。

尖尖的手指轻柔的触碰失血的嘴唇,用梦一样温柔的神情感受曾经暧昧的温存和那些誓言的温度。望着天边丝丝缕缕的云彩,我用梦魇的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一个名字,直到眼泪豆子般落下,砸得心渐渐失去了知觉。

江南多美景。江南也出美女,而且个个几乎都是风华绝代,一笑倾城。小透八辈子的八辈子前就是江南人,可小透却不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除了那头像是被夜遗失的黑漆漆的长发和那双含烟带雾的眸子。

第一次看见小透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有种与世无争的安静和澄澈,如细雨中婷婷独立的紫丁香,散发着淡雅的芬芳,隐约中还有点若有若无的幽怨。是从雨巷走出来的白衣女子吧?她手中的那把花纸伞呢?已经被遗弃还是有了归宿?我透过淡淡的烟雾看了小透一眼,心中暗自思量。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微微摇头,对自己微微一笑,有点讽刺的味道。

我的笑容刚出现在嘴角,小透的目光就轻飘飘地飘过了我的脸,像是专门为对付我的嘲讽而准备的一样。那目光没有一点分量,没有一点色彩,没有一点温度,甚至不做任何的逗留。如一片失去支撑的羽毛,在空中晃晃悠悠地翻过万水千山,掠过四季景色,看尽世间百态,却依然没有沉淀下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但是,我分明感到了那轻描淡写的一瞥中浓重无声的责备与埋怨。

瞟了眼斜靠在门边的长发女子,我把手中未吸完的烟狠狠的狠狠的摁熄在桌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烟灰缸里。像是杀死了一个自己仇恨了几辈子的仇人,酣畅淋漓。

房子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满意不满意就看你的了。如果你决定了要搬过来住,就先给交一些押金,这样我也好拒绝来看房子的人。你看怎么样?房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我说。虽然她说的在理,但她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掩饰着的试探,多多少少让我心里多了点厌恶。我觉得自己像一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困兽,在命运的掌心作最后的挣扎,而她是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把我射杀,悠闲自得。

看看了身边用目光询问我的男朋友——蓝风,我想也没想地说,那就这样,明天我就搬过来。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看了小透一眼,我发现她的嘴角有一丝不容易被察觉的笑。后来,她告诉我说,她是个非常注重第一印象的人,要是第一眼看不顺眼,以后这个人就别想走近她的生活。不管那个人对她有多好,为她付出多少,她也不会有一丁点的感动,更别说作朋友了。我笑着说,我很幸运,没被你一次性扫地出门。

小透一本正经的点头,然后我们笑成一团。

临走的时候,小透摸着围裙上的小花,有点困倦的对房主说,把我的联系方式也留下吧。房主是个爽直的东北女人,她什么也没说,很爽快的在那张交押金的纸条上留下了她和小透的电话号码。

接过收据看了一眼,我发现小透和我一样,有个很男性化的名字。淡漠地笑着说声再见,我把纸条交给了等在一旁的蓝风,转身走出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却在心里想着如此柔弱的女孩子不应该取那么生冷的名字。但我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不愿蓝风笑我多事。

我想,无论事隔多少年,我都会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的情景。

已经是深秋时分了,落叶乔木的叶子业也掉得精光,只有一两片被虫啃得千疮百孔的荡秋千一样的悬挂在枝头,死了亲人似的孤苦伶仃。风很烈,干冷干冷的,隐隐中有烈火干柴的味道。很少看见太阳。天总是灰灰的,像是被谁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裹脚布。偶尔有点阳光光顾谁谁谁的头顶或身体,也都是懒洋洋的,像死人的目光,晃得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宽阔的大街上是真正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不过,最多的还是车。一眼望去,颜色各异的,名牌的,普通的,廉价的,进口的,国产的,杂牌的应有尽有。来来往往的人都小心翼翼地躲着车让着车,把柏油大道都留给了那些他们挖空心思制造出来的机械物,任其肆无忌惮地侵占自己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空间和自由,自己则孙子一样甘心情愿成团成团的挤挤挨挨。一些穿得不怎么体面的男男女女游民似的来来回回走动,时不时地凑近路过的人,神情暧昧猥琐地问,要不要看大片?是正宗原装的,很便宜的。看一看吧,真的是原装美国大片,很过瘾的。在他们刺猬般的眼睛里都放射着一股一般无二的光,邪里邪气的,不是贪婪,是诱惑。

风在人堆里穿行,自在潇洒,不留痕迹。也许,在这个红尘中,只有那不受约束的风风雨雨电闪雷鸣才可以算是自由的。又或许,连他们也是不能够自主的。如若不然,他们怎么穿透不了山的胸膛?

我暗暗叹了口气,听凭蓝风牵着我的手在大街上慢慢地走。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是我喜欢的那种。

忽然,一对追逐的蝴蝶落入了我不安分张望的眼。我猛然刹住脚步,望着空中飞舞的身姿发呆。

感觉到了我的异常,蓝风回头看着我,奇怪的问,怎么了小鱼?

蝴蝶。我木木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蝴蝶啊?你又犯什么傻?这个城市春天都很难看见蝴蝶,现在怎么会有蝴蝶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前面。

蓝风狐疑地顺着我的目光向前看去。我感觉到他的脉搏在我的肌肤下轻轻弹跳。

那是一对不怎么能吸引人眼球的蝴蝶。不大,也没有异常绚丽的色彩和花纹,可是你就是不能否认他们是美丽的。透明的阳光下,吹一点透明的风,于是,蝴蝶的翅膀也微微透明起来,但并不绝对。是一种很能保护自己的颜色。

很少看见这种黑白双色的蝴蝶。不知道是从哪儿飞来的。应该是从植物园飞来的吧?蓝风说。

我宁愿相信他们是被遗失的。

为什么?

植物园里的花草是有人欣赏的,但是他们没有。回头看看吧,除了傻瓜一样的你我,还有谁在赞赏他们的美丽?这个城市不需要他们来装点,他们的美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喧嚣浮华的地方。他们不属于这里。也许,他们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瞧瞧,然后不留任何痕迹的离开。

蓝风摸摸我的额头,笑着说,就算真的是这样,也不用你在这里发愁发感慨啊。说得这么凄惨。

我拿开他的手,长长的出了口气问,你知道这种蝴蝶的名字吗?

不知道。

在我们家乡,所有的人都叫他们绝缘蝶。

好奇怪的名字。为什么要叫绝缘蝶?

为什么会叫绝缘蝶?我喃喃重复着蓝风的话,心思有几秒钟的恍惚。那一刻,一股凉意自心的深处狠狠上涌,涌进眼眶变成了冰冷的水。我咬咬牙忍住泪水,振作了一下精神说,至于这个嘛,以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现在我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蓝风认真的看了我一阵子,搔了搔我的短发,点了点头。

第一次,我感激蓝风的不再深究。

那天,我们在路边的小店吃我百吃不厌的家乡菜。蓝风兴致勃勃,我食不知味。

我搬过去的那天,天冷得有些过分。没有阳光,只有风在自然的身体里不安分的忽悠悠的来来回回。看着车上的大袋小袋和瓶瓶罐罐,不知道怎么地就有了种逃难的感觉。逃难?谁说不是呢?只不过,我逃避的是爱情带给我的灾难。暗地里对自己笑了一下,拉起白纱巾遮住了大半个脸。我不想蓝风看见我嘴角那丝自嘲的微笑。

小透还是那副熬夜后没睡醒的样子,懒懒地靠在门边看我里里外外,忙忙忉忉的收拾。她并没有帮我的意思。只是偶尔抬起眼皮和我扯淡几句,表情漠然而闲散。

昨天和你来看房的那个是你男朋友吧?

我正抹窗户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动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虽然你叫他大哥,可你看他的眼神不像兄妹,是情侣。

我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小透,问,你还看出了什么?

小透给了我懒散的一瞥,摇了摇头,走进了她的房间。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有点燥热。

这楼里的暖气真足。我自言自语地说。

那之后,我在城市的这一边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平淡,枯燥,就算偶尔有什么不愉快,也只不过是场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蓝风在城市的另一端继续规划着他宏大的未来,乐此不疲。蓝风的姐姐曾满脸鄙夷又不屑地对我说,我弟弟应该过少爷的生活。你们在一起不合适。我同意他姐姐的看法。我也觉得蓝风是那种好命的人。可我不是。我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了我的命与好无缘。不过,曾经的曾经,我一度也以为自己是个命好的人。那是我靠在蓝风的怀里,听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他这一生只会娶我做老婆,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时候。穿过时光的隧道,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时的他也是一脸的情深意重,也是一脸的痴痴傻傻。人呐,一辈子总会有犯傻的时候。我想,我最傻瓜笨蛋的时候应该就是那时候吧。但当我们依偎在自己心爱的人的身边,听他们或她们说着绵绵情话,说着海誓山盟的,说着前世今生的时候,我们谁又不是傻子呢?谁又会在乎自己是不是傻子呢?

上班的地方距我的住处不过十分钟的路,所以,那间三室一厅的房子里我总是回去最早的一个。

小透回来的最晚,她是经理助理,总有做不完的事,常常加班到午夜。

处的时间久了,小透就常常来我的房间玩,靠在床上和我说话。每次她过来的时候我都会洒一些香水在屋子里。我怕她闻不习惯香烟的气味。

一天晚上,我被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叫醒。

小鱼,我想和你说说话,你睡熟了没?

我边开灯边说,进来吧,门没插。

小透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好像还很清醒的样子。

我要是睡着了谁陪你聊天?

小透笑着骂了声讨厌,然后就钻进了我的被窝。

吃晚饭没?

还没。一直加班。

饿不饿?

饿。我还没吃午饭呢。

你们老板真不是东西。虐待你哪?

没办法,谁叫别人是给钱的。

饿了的话我那里还有些零食,你吃一点吧。

我不吃那些干巴巴的东西,我要吃你做的蛋炒饭,不放葱姜蒜的那种。我不喜欢葱姜蒜散发出的那种臭臭的气味。

不是说真的吧?

小透坐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什么也没说,起床为她做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守着她慢慢的吃完,收拾好厨房,然后睡觉。

这样的对话和对话后的情景经常在我和小透之间进行。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像我不会去想那有什么不对一样。

无意作朋友,却成了最好的朋友。人生中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奇怪。一如我对蓝风的感情,我希望自己可以守着他天长地久的过一辈子,却偏偏有人说那是不可以的。

小透不忙的时候,她总带我四处走动。不过,我们通常是在晚上出去。她说,小鱼,你一定要熟悉这个城市,不然,你会被它抛弃。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不喜欢这里。被它抛弃或是将它遗弃,对我来说本身就没有太大区别。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背井离乡的到这里来谋生活?

因为……因为这里有我牵挂的人。

你是说蓝风?

我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他并不领情。

小透皱了皱眉,为一个男人这样辛苦自己,值得吗?

值得,当然值得!小透,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份感情中去,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任何事情,不计较得失,不在乎代价,更不会考虑这样做值得不值得。我爱蓝风,爱到不能自拔。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事让我伤心,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总是忍不住要对他好。他怎样对我我都可以原谅;他身边的人怎么伤害我,我也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但我不能也不允许看见他有一丝半点的不开心。我不允许!

难怪你的爱别人不珍惜。小鱼,你爱得太卑微太没自己了。好东西都是价格不菲的。而你的爱却太廉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可是……可是我是真的希望他过得好啊,难道这也有错?

爱无罪。只不过,要是你爱得太过火了就会犯错,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你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蓝风身上,从来不为自己打算,你以为你这样做就会换来一片晴天吗?事实上,善始善终的爱情都是大气宽宏的。你爱得过份小心了,难免会忽略许多你原本不该忽略的东西。这在你来说,也是一种错误。

我知道。可是,只要能和蓝风在一起,再多的苦我都能够忍受,再多的痛我都可以承担。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负担得起所有的爱和恨?别忘了,因为你执意要跟蓝风在一起,你已经伤害最爱你的家人。你向他们保证,说蓝风会给你幸福。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阿姨已经为你急出了病,叔叔也是寝食难安,你觉得你还没有犯错吗?

我无言。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抽烟。

小透把头别向一边,不看我紧蹙的眉头和我久久不曾睁开的眼。

自从那天过后,小透就不再带我出去溜达。空余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家里睡觉,或者放首喜欢的曲子做东西吃。我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些改变。其实,我是害怕自己趴在公交车上看灯火从身边一闪而过时的虚乏,没有依托感,孤独凄惶。小透说女人天生就是寂寞的动物。我信。她说,女人一生最想得到的东西不是金钱,不是名利,是爱情。因为她们总相信爱情能让她们重新活过来或者说让她们过得更加新鲜充实。但她们也常常因为爱情而失去了一切可以依赖和信赖的东西。所以,也注定了她们要一辈子背负感情带来的痛苦,最后变成了蜗牛。

小透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正在啃一个又红又大皮光肉嫩的苹果。不经意的一低头,我发现苹果的核居然被虫蚀空了,中间什么也没有。但我没有找到那只作祟的虫子。我忽然想吐得厉害。回过头,我看见小透的脸上有种大彻大悟的神情。那一刻,我觉得她像个哲。

冬天过后,城市渐渐露出了可爱的样子,渐渐水明山秀起来。只不过,山是假山,水是喷泉。这多多少少让我这个喝清冽山泉爬莽莽大山长大的孩子心中有了那么一些些无从弥补的惆怅。

蓝风的头发长了一点,他说他准备留长发。我没有提出异议。倒是我,垂至腰际的头发一剪再剪,已经缩到了耳朵后面。见过我照片的人都说我留长发的样子很女人,也很漂亮。我听了从不放在心上。只因蓝风说他喜欢女孩子把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的样子,更喜欢短发的女子,看起来干净利索。所以,我也就随了自己短短的发在耳边荡来荡去,始终没有再蓄长发的打算。

小透果敢的把头发染成了棕红色,一种时尚的亮彩从她的发根流淌到了发梢。我觉得那和她本人的风格不相称。但我没有说。喜欢就好,这是我常常对她说的一句话。站在阳光里远远的看她的长发,一根根都像是透明的。我便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对蝴蝶的翅膀。

在那个春暖花开、乍暖还寒的季节,还发生过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1、我们办公楼对面的大厦发生火灾,听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火因至今不明。火苗蹿出楼顶时,我和我所有的同事都挤在窗边谈论火灾发生的原因,到火被扑灭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散场的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人说,哎,瞧瞧,这烟还不够浓,火苗蹿的也不够高,画面看起来不是很壮观。真遗憾!我回头,看见说话的人手里拿着一部cannon的数码相机。2、公司新增设了人事部,专门研究对付我们这帮有想法的人的办法。于是,公司的一切都人模人样起来;时日不多,和我一起进入司的小林辞了职。主任在部门会议上十分隐晦的说他到其它更适合发展的单位去了。我有一分钟的难过。3、我在异乡过完了第二个没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在场的生日。那天是情人节,小透因为加班不在。我没有流泪。只因,那天晚上有异常猛烈的偏北风。

当春天完全被绣进我的衣衫时,我已习惯了在很晚的夜里点一盏灯等小透回家,跟她说憋了一天的话,做彼此愿意做的事,再道一句永恒的晚安。但我们都刻意回避着和男人有关的话题。小透是怕我伤心,我则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痛苦让她把情感当作包袱。而小透对感情的缄默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坚持认为她不会去爱。起码,不会像我一样爱得刻骨铭心。但是,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她爱了。不但悱恻缠绵,而且,刮骨难忘。

一个细雨飘飞的晚上,房主不在。诺大的家里就我和自己的影子是可以动弹的,除了那只被我们豢养的胖得不愿意挪步的波斯猫。

我扭亮了台灯,放了很柔和的音乐,握了一杯茶靠在窗边看城市游走的灯火和闪闪的霓虹,安静地等待那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小心的时候,我也会走走神,想象蓝风温柔的样子,和他那时正在干什么之类不关风月的问题。

小透在我困倦得快要入睡的时候回来了,手里拎了一个沉沉的袋子。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累不累?

还可以,就是腰有点疼。以后你早点睡,别等我了。这袋子里是我给你买的水果和零食,你收起来吧。

嗯。这么晚才回家,去哪儿了?别告诉我你们老板又让你加班。那样我会郁闷死的。

没有。下班后我和楚杰出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世上还有个人叫楚杰。

楚杰?是个男孩吧?

小透点了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清浅的笑容。他是我的新同事。

一说他你就乐成这样。怎么,你喜欢他?

有什么不可以吗?

别把球踢给我。回答我的问题,用我们都喜欢的直接的方式。

是,我喜欢他。可是……

可是什么?我狐疑的问。

他有女朋友。

我无所谓的一笑。有女朋友?那又怎样?结婚了还可以离,何况现在他还不是属于别人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不要轻易放弃。不然,我会看不起你的。

可是,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夺人所爱,终不是我所愿。我希望可以找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爱情中没有两全其美。只有两败俱伤。

反正我觉得你的主意很馊。

那你说怎样才不算馊?你把所有的爱恋都藏在心底,绝口不提?还是你赶紧在找一个把他忘了?如果是前者的话,我坦白地告诉你,不但没有人会领你的情,相反,所有的人都会笑话你是个绝世的大傻瓜。假使是后者,只要你可以,ok,我绝不反对。

我不会爱别人的。小透甩着散乱的发像是发狠似的说。

你就这么肯定?

是的。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我在等待的人。他刚到公司,许多事情都还拿不上手,我必须时刻提点他帮着他。有时,我看见他被主管训斥,会难过得像是自己被训一样,整天都会担心他的情绪不好。

你们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你又是经理助理,如果你总这样处处帮他,回护他,小心有人不满意。只要有人对你不满意了,你就得小心你的饭碗。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哦。

这个我知道。但如果你要我不对他好,打死我我也做不到。

倘若是这样,那就请你别放过他。好好的珍惜他,用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去爱他。

小透沉默良久后对我说,你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我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烘烤,快要短气的感觉。

好。我不说就是了。再多问一句,他喜欢你吗?

小透坚决地对我点了点头说,他亲口对我讲的。他不喜欢他女朋友。只是碍于双方父母的面子他才答应和她在一起的。他们的父母是世代交好的朋友。

你相信他的话?

相信。就像我相信你一样的相信。

我扬扬手说,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不啰嗦了,你自己斟酌斟酌,我睡觉去了。还是我那句老话,女人的爱情要靠自己去争取。谁也帮不了你,是不是?

小鱼,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也是这样对蓝风的吗,直白而干脆,不计一切后果和代价?

我被小透的问题杀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点痛。想了想我说,也许吧,谁说得清呢?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横在我和蓝风之间的,不但有学历的差距,家世的差距,身份证的差距,更有他家人的反对。甚至,还有南北的差距。可你和楚杰不一样,你们之间只有一个人的距离。一个人的距离可以为零。

身份证的差距?怎么说?

你忘了,他是北京人。我不是。我是外来妹。

那你预备怎么继续这段感情?

我不想去想那些恼人的问题。或许明天的某个时刻,或者后天,他就会对我说,小鱼,我是真心爱你的。但我不能让为我操劳一生的父母伤心,只有选择伤害你了。对不起,请你忘了我。然后就名正言顺地娶另一个和他门当户对的女子。又或许,他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对我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干干脆脆。可那又怎样?起码,我现在还是他女朋友,不是吗?既然现在还可以拥有他,我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要自寻烦恼呢?

你很容易满足。

女人都容易满足。你也一样。

不,如果我要,我就要他的全部,要得彻底而干净。

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等你挖心掏肝的爱了,付出了,你就会知道你是不是了。我要对你说的是,感情真的是杯毒药,真的可以见血封喉,而且绝对是无药可救。如果你要爱,一定要做好防备,做好受伤的准备。如果你没把握,觉得自己承受不起那些痛苦和折磨,那我劝你现在就抽身。趁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不希望有一天你抱着我哭。

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吗?

不是可怕。是力不从心,是无可奈何,是欲罢不能,是痛彻心肺,是伤心欲绝,是很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小透没再说话。

我点了根烟,狠狠地狠狠地吸了一口。不一会儿,我的脸就被烟雾裹得紧紧的。我看不清小透的表情,但我可以感觉她心脏的搏动。

你在哭吗小鱼?

没有。我怎么会哭呢?你忘了,我是鱼变成的女孩。泪只有在人们感到渴的时候才会流下来。而鱼生活在水中,他们的身边全是水。鱼不会渴,所以鱼不会流泪。

那鱼要是渴了呢?

鱼要是渴了?鱼要是渴了……傻瓜,鱼要是渴了就会死啊。你说死鱼会不会流泪?当然不会了。

半晌后,小透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是我的名字。

我无声的笑了,潇洒地吐出了一串漂亮的烟圈,对小透为我滴落的眼泪视而不见。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小透都很少跟我说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没再问她什么,只是非常耐心的等她对我开口。开口说她爱了,争取了,赢了。

而小透只在一个寒凉的清晨对我说,小鱼,晚上我要去楚杰那里吃饭。他做给我吃。你不用等我了。早点睡,把精神养好。趁明天是周末,我带你出去走走。顺便给你买些衣服,你穿的衣服都太旧了,该淘汰了。

我打了个响指,兴高采烈地说,当然好啦。不过,我怕我会睡不着。

那么兴奋干嘛?买衣服的钱得你自己付,我才不给你出钱呢。

这个没关系。我高兴是因为有人要相约黄昏后,牵手到白头了。我不开心一下那就太没心肝了,对吧?

小透装着没听懂我的话,低了头使劲的洗脸。其实在我刚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洗漱停当了。

我乐得嘴巴歪到了一边,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

后来小透说她当时真想给我一拳,把我一脸的坏笑打到爪哇国去,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手软。我调侃说那是因为她听了我的话理短。小透狠狠地掐了我一把,末了还不解气地补上一句,你这条死鱼。

那天我赖在小透的床上让她给我捶背。直到我渐入梦境。

再后来,我和蓝风的爱情在春暖花开的时分搁浅。我们是情人,却更像朋友,礼貌而生疏。我眼里那份看不见的哀伤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显山露水,逐渐把我光洁的额头叠了起来。我更加沉默了,烟也抽得更厉害。

每个月上中天的时候,我都会依在阳台上畅想天上的月亮,寻找被云雾遮盖的星子。那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云,故乡的月,故乡多情的小伙美丽的姑娘,还有故乡唱不厌的山歌,听不烦的鸡犬相闻,更有母亲熬的绿豆汤让我馋涎欲滴。我想,只有在那个时刻,我的心里才会有真正的澄静;也只有在那个时刻,我这条在城市里游泳的鱼才会感到干渴。

再后来的后来,小透和楚杰的恋情被好事者渲染得沸沸扬扬,好像他们真的做了对不起谁的事情一样。人前人后,爱赫然成为一种负担。对着两个人中必须走一个的局面,小透毅然辞职,去了另一家公司,连我都没把她劝住。她对我说她不会后悔,虽然新东家不及现在的单位一半好。因为她觉得楚杰值得她这么做。对着小透的坚决和勇敢,我猛然觉得我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如此柔弱的女子,居然也可以为了爱的人放弃自己辛苦打拼挣得的一切,我还有什么好说?还有什么能说呢?除了祝福,除了沉默。

爱情啊,你究竟拥有怎样的魔力,让恋爱中的人可以不顾一切?

人无言。神无言。人是因为身在其中。神是因为感动。

所以,尽管我一直想问小透,面对她的离开,楚杰有怎样的反应。但最终我还是没有问出口。我相信,那将是一种伤害。

楚杰在小透生病的时候过来探望过她。可惜当时我出差在外,白白错过了一睹其风采的机会。所以,对于他的样子,在我来说只限于一个抽象的概念:挺拔,俊朗,帅气又霸气。我想,他还应该是一个懂得讨女孩子欢心的人。也许幽默,也许体贴,也许会在月前花下诉说自己年少时的梦想,然后痴痴的看着对方的眼睛,深情地问上一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圆那个梦吗?如果有你陪伴左右,就算没梦,我也会觉得幸福,此生不会有丝毫的遗憾。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蓝风听,他说我患了妄想症。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在内心深处,我对楚杰的看法就是那样,浪漫中带一点刻薄心酸的戏弄。

蓝风曾说我是个奇怪难懂的人,心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别的人几乎是难以了解的。我想他是对的。在这个人世间挣命,我们常常连自己都不了解,又有谁敢说自己了解别人?除非他是疯子。我从不认为我懂谁,所以我不是疯子。蓝风也不是。因为他不懂我。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楚杰这件事情上,我坚持认为我是了解小透的。因为我有蓝风。就像两个患了感冒的陌生人,虽然一个是因为淋雨,一个是因为洗澡,但因为都是同样的病,又住在同一间病房,所以就格外的亲热起来,也就少了交流的障碍。

或者,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同病相怜。

那些日子,我们住的院子里四处开满了一种我和小透都叫不出名的花。小小的花盘,透明的花瓣,纤细的枝叶,简单的色彩,美丽得有些瘦弱。凑近了仔细的嗅,却有一点隐约的香气,也是那么的柔弱无骨。

小透摘了一些花在手里细细把玩,漫不经心地说,这些花就像我和楚杰的爱情,存在的时候简单,结束的时候也简单。

我一惊。回头却见西斜的夕阳着了魔一样的燃烧,大半个极目可见的天都染上了血一般的颜色,让人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死亡。

你在想什么呢?眼珠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我在想你、我、蓝风、还有楚杰。有人说,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们如此忘却生命的去爱,最后能得到什么?是回忆?是怀念?是悔恨?是痛苦?是甜蜜?是不甘心?还是穷尽我们一生才能流干的眼泪?

你后悔了?

不,我是累了。

小透微微一笑,拿起一朵怒放的小花轻轻插在了鬓边。在她回眸相望的一刹那,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她脸上的笑容有种绝世的艳丽,是那种只有耗尽了生命才会有的绝色,令我不敢正视。

无名花谢尽的时候,小透的爱情随之走到了尽头。分手的理由真的像花开花谢一样的简单。

楚杰说,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比我强。

如此而已。

小透没有抱着我哭,尽管我希望那样做。

于是,我便也没有安慰她,只是一口气抽掉了两包烟。直至自己飘飘欲仙。

于是,我便庆幸自己始终没有见过楚杰。我怕自己在偶然一个不期而遇的时候会忍不住给他一耳光。

于是,我的电脑里再也没有楚杰喜欢听的音乐。

后来我就在想,人真的是有心灵感应的吧。不然,小透不会在那个斜阳满天的时候对我说那些话,不会像花一样的悲怆自己,我见犹怜。

那段时间天总是飞着雨,像是在为小透祭典那份夭亡的初恋。蓝风听我说了这件事后表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他充满了感激。至少这证明他为小透感到难过。那天,我用温柔得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蓝风,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蓝风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没有告诉他。敷衍说我喜欢他的样子在我的眼睛里燃烧。其实,那时我是在猜想我和他的结局。

一段爱情结束了,我的房子也就到期了。我决定搬走。小透没有留,只是帮我安顿好了所有的东西,然后陪我去超市买缺少的家什。我想,不用我说她也清楚我要走的原因。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小透抱在怀里。我想为她分担一些。她死活不同意。当时她说了一句话,让我锥心刺骨。她看着我的脸说,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坚强,你也需要别人的呵护。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和愁闷,只能为你出点力气,你就别和我争了吧。

那一瞬间,我差一点落泪。我走,何尝不是因为自己不能分担她的忧伤才选择远离?不等我再说什么,小透的身影已消失在超市的门口。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没有动。

穿梭的人们行色匆匆,没有谁有空闲留意木瓜一样伫立的我。我不清楚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心里什么也没有多出来,依旧空空荡荡。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记得当时的阳光非常强烈,白剌剌的,刺得人张不开眼。顺着回家的路张望,只见小透依在过街天桥上,轻颦浅笑,向我招手示意。她宽大素白的衣裙在阳光中静静地悬垂着,听凭光线自由地流泻而下,在她的脚边堆积成一团暗暗的影子。染过的长发已经褪色,露出了浓墨一样的自然色。垂顺的头发在她的腰间微微晃动,像一只黑色的手,把她的整个身体一分为二。有风经过,鼓动着小透的长发和衣袖在风中翻飞。远远的望去,她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绝缘蝶!

我低头。泪水终于落下。冰凉冰凉的,像被冻结过的雨。

那天,我提议我们去吃日本料理,小透不肯,一定要吃我做的蛋炒饭。我遂了她的愿,特意在炒饭里多加了一枚鸡蛋。第一次,小透没有剩饭,吃得一粒不剩。我惊异于她饭量的增加,暗地里却掐着大腿恨自己把饭做得少了些。

洗刷碗筷的时候,小透忽然背后轻轻抱住了我的腰,柔声说,小鱼,我总是这么赖着你,你有没有觉得烦?

小透的头在我背中心来来回回地磨蹭,轻而柔,像个撒娇的情人。我眼眶一湿,蓦然想起了蓝风。无数个灯火阑珊的夜晚,在那套被我们取名笑影轩的房子里,在我做家务的当口,他也时常这么抱着我,赖着我,吵闹着要我放下手里的事情,陪他在沙发上躺下,一人一边,闲聊,看书,听歌,吃零食,修指甲,说天说地……直到困倦,直到他沉沉入睡。新鲜的我会在他的额角印下轻轻一吻,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再把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小心翼翼地窝在他的怀里,含笑而眠。

而如今,陪自己入眠的,只有黑暗、空气和无休无止的等待。

我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傻瓜,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烦呢?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没有。你从来不对我说假话。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你喜欢跟我呆在一起,这一辈子我都会这样对你的。

谢谢你小鱼。有时候,我好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娶了你做我的老婆。我发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疼你,呵护你,爱你,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要让你成为天下最最最幸福的女人,让你因为有我而骄傲。

说什么傻话呢。我们现在不是也很好吗?相互陪伴,相互支撑。有我的就有你的。别忘了,我也同样舍不得让你有一点点的不开心啊。

不一样的。朋友和恋人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我可以陪着你难过,却解不了你的孤独和寂寞;我可以给你关心和照顾,可我给不了你爱情;我可以安抚你的心伤,却无法让你的泪不再流淌。不是吗?

那好啊,下辈子我变男人,我娶你,还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蛋炒饭吃,还在夜晚留一盏灯等你,好不好?

不好。这一生你已经照顾我太多,来世就应该是我让你依靠了。

怎么样都行,只要有这种可能,只要你开心。我直起腰说。

一定会的。小透放开我说。

我转身理好小透有点乱的头发,满腔宠爱地说,不管这个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小透,你永远都是住在小鱼心门里人。

小透开心地点着头,又说,人们都说人死了要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的人就会把生前的事情统统忘记。要是我们喝了孟婆汤忘了现在的许诺,那该怎么办才好?

我好笑地看着她说,你还真准备在来生娶我啊?

小透给了我一个白眼,不高兴地反问道,你以为我说着玩的?

我动容地望着面前捧着脸发愁的女子,嗓子一阵阵干涩。我觉得自己的口很渴很渴。幸好,触手可及的地方有杯凉透了的水。

慢慢地,小透的脸上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她诡秘地对我眨眨眼,拉着我走进了她的房间。我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面,看她在放杂物的篮子里翻腾。功夫不大,一把锋利的剪刀被小透拿在了手里。我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小透的长发已被剪下了很大一缕。

我夺下她手里的剪刀,生气地说,你疯了?你的头发留了那么多年,好好的干嘛要剪掉?

小透注视着手里的头发,语调缓慢低沉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它们和我血肉相连,陪我出生,伴我死去,是我最弥足珍贵的财产。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作为我们来世的见证。你要好好保存,可不要让我在下辈子像个瞎子一样辛苦的寻找你。

那缕黑发在我的手里飘呀飘的,像是小透眼中滚来滚去的泪花和期盼。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使劲地点着头。摘下脖子上那块我一出生就片刻不离的陪伴着我的玉佩放进小透汗湿的手心,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半晌,小透十分小心地问,小鱼,你在哭吗?

我没有说话。

小鱼,你是不应该掉泪的。水是你的生命。流干了身体的水分你会死的。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任泪水疯狂的宣泄。

不要这样啊小鱼,你是我最坚强的女孩,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软弱。如果下辈子再见,我希望我的老婆是株快乐草,无忧无虑,愉快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有就是,其实我非常喜欢你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这让我觉得你是真实可靠的。所以,以后你都不用在你的房间里撒香水了。我知道你不习惯香水的味道。

我闭上了眼,拼命想忍住眼泪,可我失败了。怎么我一直不知道人的眼眶里可以蕴含那么多的水分呢?怎么流也流不完。

把你的头发蓄起来,好吗?我喜欢看你长发飘飘的样子。像个错落凡间的小仙女。

我擦了擦眼泪,松开小透,嘟哝着说,不怕我的风头盖过了你?到时候就该说人家是小魔女了。

小透一脸不在乎的说,切,黄毛麻雀其岂能和凤凰争锋?

我也一脸不屑地说,臭美,那咱们就等着瞧。

小透指了指我嘴角的泪滴,做了一个不知羞的鬼脸。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小透走的时候,我送她到电梯。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小鱼,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只要我做得到,不要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你。

以后都不要再哭了,好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说,我努力。

小透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那笑美丽得有点凄婉,就像夕阳下那片盛开的无名花,有着寂寞的芬芳。在电梯合上的一瞬间,我清楚的看见两行泪顺着小透的面颊蜿蜒而下,像两条清澈的小溪。

我的心重新揪了起来。

那是我和小透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天过后,我就失去了她的消息。我一直固执地以为,她一定在某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舔拭浑身的伤口。在下一个莺飞草长的时节,她就会回来找我,带一脸开心的笑容,满含着重生的喜悦。可是我错了。等过了春花秋月,等谢了姹紫嫣红,等到我的发开始分叉,我都没有等到小透的消息。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苦闷。

那之后不久,我辞去了当记者的工作,在一家小公司作文员。每天四点就下班,一天只工作六个小时。钱不多,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却非常富足。我终于名副其实了,做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可以在城市的空隙里没有包袱和束缚的来去,在时间的怀抱里摇摆游弋,挥霍着心头积压的相思和挂念。

没事做的时候,我要么就一个人坐上公交车在城市里转,一圈又一圈,一趟又一趟。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要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一根经脉,我要在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生存下去;要么,我就一个人在街上乱逛,看路边的小商贩向行人兜售自己的商品,看漂亮的女孩神采飞扬地从身边经过,看橱窗里陈列的美丽的服装,看下班的人急着赶回家的表情,看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的幸福,看很多很多自己以前没有在意的事,却忘了想自己埋藏太久的心事。

蓝风过来看我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鱼,你变了。

我淡淡地说,是吗?

嗯。你的眼睛看起来好冷好深,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泉。告诉我,那里面都藏着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撒谎。

我没有为自己辩白。给了蓝风一丝淡漠的笑。

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我身体里的盐。

蓝风哑然。

一天,旧时的同事给我打来电话。我没有意外。那是个多事的女人,有是非有热闹的地方就会有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她过生日的时候很殷勤地请我和小透吃饭。小透因为不喜欢她拒绝了。

我把电话夹在脖子上,边切西瓜边问,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换了新工作还适应吧?

还可以。你想给我说什么就痛快点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的。

电话那边的呼吸一滞。我也没作声。

哦,哦……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小透住的地方出命案了?

你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不要道听途说。

是真的。死的是个女子,是从25楼跳下来。听警察说好像是自杀。

有什么好奇怪的,每天都有人死人生。

这倒是。听说那女子死的时候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长发,非常的美丽。她从楼顶跳下的时候,白衣似雪,黑发如云。整个人黑白分明。她的衣袖和长发在风中飘举,就像一只正在舞蹈的蝴蝶的翅膀。所有路过的人都惊呆了,还以为看见了天外飞仙……

电话从我的脖子上掉了下来。手里的刀不知轻重地切了下去,也不知道切在了什么地方。我懵了,所有神经都陷入了混乱状态。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醒过神来的。我努力想站起身来,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了。我认输地坐在沙发上,任天一点一点的暗下来,任黄昏一点一点的把我包围,任新一天的曙光把黑暗照亮,再让黑暗又一次把我覆盖。

我以为我会坐到枯死。

当我的思想回到我身体里的时候,我艰难地动了动眼珠,却发现有白色的粉末从我的眼角不断下落。那是我的眼睛里的盐。低头想揉揉木头一样的两条腿,却看见裤管和沙发上全是暗红色的血迹。我皱皱眉头,才发现我的食指被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切去了一大半。血浸透了我的裤管,已凝固成了绛紫色的斑块,像一条锈迹斑斑的链子,浑身都结满了生命苦难的果实。而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找不到被切割的伤口了。

我去集市买了十字绣,花了三天的工夫绣成了一个精致的小香囊,把小透留给我的那缕青丝装了进去,还有我伤口崩裂后流出的鲜血。

那天过后,我开始细心地照料我的头发。我希望它可以快快长长,让我辫一根长长的麻花辫,找个爱我的人结束了此生的情缘;

那天过后,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黑白二色。因为,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色盲。

蓝风要我去看医生。我执意不从。他终究没有拧过我,遂了我的意思,让我做了半个瞎子。

城市依旧按照被安排的日程运转着,人依旧按照自己给自己安排的方式生活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一切却又和从前不同。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习惯靠在窗边看环路上的车来车往,听一些从网上下载的歌曲,想一点白天没想完或想通的心事。只不过,我戒了烟,也不再用香水。

蓝风在电话中问起小透,我平静的说她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城市让她觉得压抑,她不想再回来了。

我记得我说那句话的时候,空气中正弥漫着一种暖暖的香气,有点像小透洗发水的气味。而我手指的伤口则很轻很轻地弹跳了一下。

整个夏天都过得特别平静。除了天气比往年更加闷热,让我感到不愉快以外,一切又似乎变得可爱起来。可惜的是,我再也无法像权威人士一样地帮朋友搭配衣服的颜色了。

那个燥热的夏天,我一直做同样的一个梦。梦见在夕阳西沉的时候,小透牵着我的手在一片花的海洋里奔跑,奔跑,奔跑……直到我们累倒在地,化成了一对绝缘蝶,在干净纯粹的蓝天白云下翩跹起舞,追逐嬉戏直到天的尽头。

也常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对我说,死小鱼,快起来给我做东西吃,我快饿死了……惊醒的时候,只有床前明月光,只有冷冷的汗水顺着我的脊背酣畅淋漓的流淌。

有人说思念会让一个二十岁的人有四十岁的心境,会让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一老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可我的眼角眉梢,分明地刻满了生存的痕迹,多厚的胭脂水粉都遮不住。

蓝风结婚的前一天我给他送去了一份礼物,那是一只被做成标本的色泽鲜艳的绝缘蝶,装在一个大大的玻璃框里,展示着自己最后一点被禁锢的美丽。

已经是秋天了,空气依旧沉闷。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蓝风问。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把它送给你。也许是因为除了它,我再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了吧。

你有很多东西可以送给我的。你并不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

可是你什么都不缺。

蓝风没有说话。

以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它叫绝缘蝶吗?现在还想不想知道?

蓝风摇了摇头,用很缓很缓的速度。

我笑了笑说,那就不说吧。我走了。新婚快乐。

蓝风在我转身的时候拉住了我的手。小鱼,我想……

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地说,不要给我说对不起。你是清楚我的,我讨厌别人对我说这句话。

长时间的沉默后,蓝风问,我还可以再见你吗小鱼?

我扑嗤一下笑出了声,头也不回地说,看缘份吧。

难不成你要离开这座城市?

不,我是不会走的。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蓝风,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小透和楚杰,别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就像这蝴蝶的两只翅膀?没有翅膀,蝴蝶不能飞;没有像我们这样的男男女女,爱情就不成其为爱情。蝴蝶本来就是爱情的化身,没有了爱情,蝴蝶也就不再是蝴蝶。如今,你的爱情已经尘埃落定,我的爱情蝴蝶却失去了一只翅膀。我已经不能再飞了。所以,对我来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真是世事难料。还记得我们站在街上看蝴蝶时的情景,你的头就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不费力的闻到你的发香,感受你的呼吸。

心里一酸,我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里某个地方缺了一个口,正在向外释放着生命的能量,无休无止。

你知道吗蓝风?老人们说,这种蝴蝶只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才能看见。而看见他们的这对恋人,注定是劳燕分飞,一辈子有缘无份。

难怪,难怪它叫绝缘蝶,难怪我们会这样。蓝风的声音里多出了几许黯然的伤感。

别给自己找借口,别亵渎了我送你的蝴蝶。我们的事是因为你主动弃权才弄成了今天的局面。绝缘蝶不会放弃自己心中的爱人,永远不会。

那它就不应该叫这名字,那它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面前。为什么要有缘无份?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人?

你是在忏悔,还是在指责?

忏悔有用吗?我有权力指责吗?小鱼,我是痛心。

痛心?从我看不见颜色的那天起,我就不知道疼痛了。心都丢了,用什么去感受痛楚?蓝风,你比我不幸,因为你还有心。有心就要吃苦,有心就要受累。希望那只变成了彩色的蝴蝶可以保佑你!

小鱼,告诉我,为什么要送我蝴蝶?

你想知道了?

是的。就算听了我会后悔。

好,那我告诉你。传说中,这种蝴蝶一生都在风中穿行,却从不在云端停落。它们一生都在寻找自己钟情的伴侣。只有当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时,他们的身体才会显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而当他们身体变成彩色时,也就是他们死去的时候。如果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爱人就死了,他们的身体只会呈现出黑色或者白色,绝对不是彩色。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爱情才可以有色彩。

蓝风慢慢松开了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但那已经和我无关。

我不再说什么,大步向人群走去,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潇洒自在。可我自己明白,那是种一无所有的洒脱,一无所有的自在。

蓝风离开我后还有另一段感情等着他去经营?而我,又能经营什么呢?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蓝风打来电话,说他出差南方的时候,在街上看见小透了,依旧是一身素服,清雅脱俗。只可惜,当时隔着一条街,等他跑到马路对面时,小透已经走进人群了,怎么也找不到。

我说,其实你不应该去对面马路,也许她也看见了你,正要过你那边去找你的。有时候,耐心等待就是最好的出路。不过,既然已经错过了就不用再惋惜。一切顺其自然的好。

你说话怎么这样深奥?这应该是小透的风格。

我笑着说,你忘了,小透说过,我和她的前世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两个爱做白日梦的大傻瓜。

蓝风也笑了。声音有点沙哑。过了一会儿他说,小鱼,我离婚了。

我摸着脖子上的香囊,问,那只蝴蝶呢?

完好无缺地摆在我的案头。

赶紧把它扔了吧。这个城市已经没有爱情了。

不再有人说话。我没有,蓝风也没有。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但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条不紊,规律如常。

那天过后,我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在时光中享受青春残留的尾巴。至于蓝风,我相信他会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间,恰到好处的地点,遇见一个恰如其分的人,过一些花好月圆恰到好处的生活。

至于我,将是另一个故事里的人。

如今,我的发已然垂至腰间,和小透的一般长短,和小透的一般浓黑,和小透的一般柔顺,和小透的一般让人羡慕。而我也总穿着黑白搭配的衣服,素面朝天,也和小透一般清雅闲散。见过我和小透的人都说,我的眉目之间隐隐有几分小透的风范,我就像是她的一个翻版。我从不为自己争辩,只是笑着接纳,接纳别人给的赞誉或嘲讽,接纳别人对我的不屑和谈论。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让人们记得小透更为重要。

细雨纷飞的时候,我喜欢撑一把透明的雨伞去郊外看山看水,采一朵两朵带雨的小花别上自己的鬓边。朋友们说我把江南女子的灵气和秀美演绎得淋漓尽致。我却笑着说自己不过是条盲眼的鱼,不小心爱上了做蝴蝶的梦。

霜叶胜火,落花入梦。我在枫叶最红的季节嫁掉了自己,连同我的一头长发。

喜筵上,有人问我出嫁的理由。我笑着说,因为我的丈夫说他愿意为我做一辈子的蛋炒饭,一种不放葱、姜、蒜的蛋炒饭。

说完这句话后,我就醉倒了。睡梦中,我又看见了小透,看见了那片花海,看见了彩色的绝缘蝶,看见了自己的心长了翅膀在风中飞。

所有的身后事,都与我无干。

那天,我没有喝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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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4]个
流萤-评论

我丈夫一口气读完了这个故事,他的眼有点潮红了——
他说:好凄美的故事!
我好久没看到这么优美的文字、动人的情感故事了。
谢谢你能让我们如此感动。
  【空杯之水 回复】:应该是我谢谢你们能喜欢!我总觉得自己的文字很清冷,给人的感觉不是温暖而是冷洌,所以,认为没有人会喜欢。以后你看见的我的每篇文章,都是这样的冷冷清清…… [2005-4-28 17:39:30]at:2005年04月28日 下午3:38

嗜血芙蓉-评论

感动,其实我一直在找属于我们,属于这个城市的一种感动,谢谢你让我找到了at:2005年04月28日 下午6:58

恋尘叶子-评论

连着看了你的两篇小说,有种很久违的感觉--感动!
很美丽的忧伤,很美丽的文字!
  【空杯之水 回复】:谢谢你能喜欢! [2005-8-5 8:31:53]at:2005年08月04日 下午5:06

白雪飞扬-评论

感动,更喜欢!at:2005年08月22日 晚上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