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宜城市情的标准来衡量，凌青绝对算得上白领丽人，就职于大观区某一轻松文雅的机关，收入不错而且相对稳定，至于相貌那可是没话说的，就像满大街的宜城姑娘一样，收拾妥当往人前一站，那也是一副十八九岁的清纯少女状，白脸，细眉，滑溜溜的眼睛，实在看不出二十八岁的痕迹。

但像所有天真的女人一样，凌青也是自幼就培养了可笑的理想，对于感情向来是宁缺毋滥的，即便是没有骑着白马的王子，也必须驾着七彩的翔云，来势轰轰烈烈。所以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以来，虽不乏好心的闲人给予其婚姻上的撮合与援助，却都被少女的梦挡了回去。但这位老姑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可不会因六年的荒废而彷徨无措，她对自己有信心，坚信王子正骑着白马日夜兼程地飞奔而来。然而最近的这段日子，这位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却不可救药地陷入自己的愁海了。

王子还没到，自己却有机会分房子了。

局长在会上宣读了分房的资格，凌青私下对照，资历是够了，但单身的现状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王子就是坐飞机恐怕也赶不上趟了，而一些比自己年轻并结婚的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说，你没结婚用不上房子，让给我们算了。凌青想着就上火了，她一直就有一个充满孝心的希望，能把在棕阳的父母接来同住，本来这希望是寄托在迟迟未现的王子身上的，看来现在是需要靠自己了，机会是绝对不会让给别人的，她暗自下了决心。

现在她才发现，她受高等教育培养起来的操守完全经不住现实的考磨，什么单身贵族、独立女性？全都不堪一击！

这种干着急没办法的感觉是够郁闷人的，为排解，闲暇的时候，她便呆在租住的房子里，打开电脑上网散心。

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涌到眼前，老凌姑娘却意外地发现了一篇极有意思的文章。文章帖在宜城天空的论坛上，署名为“征婚启示”，由于近日苦于婚姻的烦恼，她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文章，竟大感兴趣，不觉计上心来。文章是这样写的：

不才费连城，男，二十五岁，宜城现役中尉军官，不帅，没钱，无势，诚觅一宜城女性共办一结婚证书，不过莫要误解，不才并非求一人生伴侣，实乃一生意之伙伴，此中详由，面谈，如有意者，请联系13…………··　

真是奇怪，网上真是无奇不有！看完之后，老凌姑娘不忘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慨，现役军官？唉！现在的军人真是的，生意伙伴？什么意思？不过倒可以为我利用一下，人家可是军人啊，会不会太过分？是不是真的呢？思前虑后，凌小姐决定试一试，她拿出手机，发短信写道：“费连城中尉，你的帖子我无意间发现，我虽然不清楚你真正的想法，但自己也实有一些苦衷，此时无法详述，不知你意欲何为？况且你对所觅女性的标准也未曾提及，也令我迷惑，因我年龄较长，相貌不佳——”字数已到了上限，凌青只好先将其发出去，在接着谦虚自表的时候，那边已经回了，“别废话了，是女人就行”，太无礼了！凌小姐无名火起，什么军人啊！“那你究竟想怎么样？”她忍住怒火问，不一会，那边回答道：“面谈。”

凌青觉得很有必要杀一杀这个叫费连城的中尉的嚣张气焰，故意按他们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才去了避风塘的茶楼，那是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宜城人向来不解风雅，茶楼的生意自然清淡。凌青到达目的地，看见的就是门口罗雀的萧条景象，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呆坐在茶座旁，跑堂的伙计也是有气无力地倚在柜台前闲聊。有一棵怀抱粗壮的假树栽在一个茶座旁，树下坐着一个懒散的年轻人，一种莫名的意识告诉凌青，那就是她要找的人，费连城中尉。中尉并非如她想象中的焦躁不安，悠闲地坐在那，一身淡色的休闲装和随便伸展的双腿，都表明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迟到而动不必要的肝火，这令她颇觉得有些失望。

因一贯的修养，凌青款款地走了过去，像户外的春风一般飘到中尉的跟前。中尉正在看一份不知名的报纸，觉察到有人过来，便抬起了头，方便来人的审视，那是一张黝黑却刚毅的脸，谈不上英俊，但五官搭配的也算顺眼，尤其是那上挑的眼神和嘴角泛起的淡淡的微笑，散发的都是一个纯真男孩所应有的气质，骄傲而且洒脱。

“知道吗？”坐在椅子上的人说，“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我们军校时就是同学，是一个叫作秦川的大好人，他对你们宜城女人的这种时间观念极其理解，女人天生就是爱迟到的，这是他说的，据说是根据多次相亲实践总结出来的。”

凌青本想反驳几句，但又觉不在理，只好幽雅的坐下，心想，对这种傲气的男人是不用客气的，先前自己那善良的顾虑真是多余！“费连城中尉，是吗？我叫凌青。”

“你可以叫我连城，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以后我们互相称呼时，我的名字总让你多‘费’一下，对你是很吃亏的，喝茶。”

凌青忍俊不禁，男人就是男人，再高傲的男人也改不了对女人献殷勤的臭毛病，她觉得轻松了不少，她可不是刚出巢的鸟，这样的男人见得多了。

“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中尉接着说，他已经收起了报纸，正对着她，用手捏者鼻子，“你没有必要化妆啊，喷什么香水了，这么刺人！我们又不是相亲，干吗搞得这么一本正经的？”

这话可是大伤了老凌姑娘的自尊，化妆见客是她一贯的修养，不料却遭到这个土豹子的讥刺，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半含着羞愧，半带着怒火，“你，你，军人怎么是你这个样子啊？”

“哦，不知凌大姐认为军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军人，军人钢中有柔，心胸宽广，知书达礼，为人温文而雅——”

“哈哈……”中尉大笑着打断她，“大姐，我看你是电视看多了，是不是还要什么高大伟岸，什么正直无私？骗小孩子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军人也是人，他们也有人的需求，人的缺点，人的想法和人的愿望。”

“那你有什么想法和愿望啊，中尉？”

“这就是我们要谈的正题”，连城收起灿烂的笑容，呷了一口茶，说：“我需要自由，你可能不明白，听我慢慢跟你讲，我老家在东北，四年前军校毕业终是不能如愿，分到你们这个鬼地方，就在机场部队，我是一名地勤军官，也叫机务或地老汉都行，我们是修飞机的，虽责任重大，但在军中历来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和重视，工作辛苦，条件恶劣，你瞧我这张脸，二十五岁和五十二岁没什么两样，我们也因此受到歧视，似乎我们是最低贱的军人，在部队里大小芝麻官都敢整我们，对我们发号施令，所以在那里生活是很痛苦的，所以我要想办法住到市里，你不知道，我们有一个还有点人性的内部规定，凡是在驻地成家的军官可以不在部队留营，如若那样我就有了自由，难能可贵的自由，你明白吗？你不是说自己也有苦衷吗，说说！”

凌青把自己分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连城拍掌大笑，“太巧了，大姐，真是太巧了，那就这么定了！”

“定什么？”

“结婚啊！”

凌青又忍不住脸红，“我想我要向你说明我的本意——”

“我明白！”连城再次打断她，“假的，假结婚，不就是一张破纸嘛！你放心，我家人在东北，可以瞒着他们，只要骗过了部队，能让我搬到市里住，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等你分到了房子，我们再悄悄离婚，作废那张破纸，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不就结了！我这边是没什么麻烦了，你的困难自己解决。”

“小兄弟，我比你大，应该可以这么叫你”，凌青有些伤感地说，“你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就这么儿戏吗？”

“嗨，大姐，婚姻是什么？是一种手段，是我为达到某一目的所使用的一种手段。”

“其实——连城，你完全可以找一个中意的女孩，然后名正言顺的达成所愿啊！”

“拉倒吧！找一个女孩，名正言顺？要给她买房子吧？现在的女人多实在，您看我有那个实力吗？何况我有自己的爱好和生活，我对结婚根本就不感兴趣！”

凌青叹了口气，觉得没有必要再和这种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另类的玩世不恭的军人多费唇舌了，反正自己也有迫切的希望，这人倒是可以为己所用，何妨一试呢，不就是一张破纸嘛！

二

杨政委是一位操劳的首长，作为一个飞行团的主官，心忧着几百号官兵的大小事情，尤其是这些人之中总不乏一些棘手的刺头，便无可避免地令首长的操劳随之加重。几年的时间，头顶本就不多的毛发也渐渐地荒芜了。一大早，操劳的首长就得知了一个让他觉得不顺心的消息。秘书一手端着茶杯，恭恭敬敬地说：“费连城，那个机务要结婚了。”

杨政委欠了欠了身子，“没听说过啊！”

“是啊，这小子突然就要结婚，年龄倒是够了。”

“这些八零军官！”首长叹了口气，脑子里就浮现出几个让人头疼的名字，原野，秦川，月星邪，费连城，这帮人，这几个年轻的机务军官，才华确实是有，但凭空非得多出一些让人生气的傲气！“真是时代不同了，那像我当兵那阵，都在部队呆不住喽，这些八零军官！”

“政委，费连城是七九年出生的”，秘书补充道。

首长抬起头，瞪着眼，有些生气，生气秘书这不识时务的纠正，“八零军官一定是指八零年以后出生的吗？去，告诉主任，问清楚了。”

秘书连忙应着去了。

杨政委端起茶杯，喝上一口，觉得烫嘴，眉头一皱，再次闷哼着说：“这些八零军官！”

三

凌青第一次来到部队，这个纯雄性的世界，由于阴阳比例的无限失调，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不顺眼，房子，树木和到处乱窜的野狗，都让人心烦！她的未婚夫，费连城，双手插兜，叼着烟若无其事的走在前面，似乎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而一路上碰到的那些傻头傻脑的官兵都嘻嘻哈哈地拿她打趣，“哎呦，城哥，结婚了？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嘛，这是嫂子吗，不赖嘛！”一些大胆的，还色迷迷地看着她，她这么认为。

历尽艰辛才走到政治处主任的办公室。主任很矮，圆乎乎的一团缩在办公桌的后面，他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就像计生办的人对上环避孕这些名词了如指掌一样。主任开口了，凌青差点笑出声来，主任的普通话很别致，带有浓重的本地土著风味，让她这个本地土著人也觉有趣。

“凌青，大观区文化局工作，二十八岁了，费连城，比你还大三岁啊！”

“女大三，报金砖嘛！我乐意。”

“怎么认识的？”

“个人隐私，可以不向组织汇报吧？”

“好了，凌青，亲属有无港澳台胞或海外侨胞的，有无练法**的？”这种问话让凌青更觉有趣，她突然觉得部队其实是很有趣的，是那种神经质式的有趣，她忍住笑，照实说了。

“费连城，房子买了吗？”

“正装修呢。”真不害臊，说谎脸都不红！她有些生气地想。

“住址？”

“住址？”连城顿了一会，侧身问道：“媳妇，咱家在哪啊？”

凌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红着脸说：“咱——我家将要在菱湖南路，南苑小区。”

“不错嘛，费连城，这几年攒了点钱嘛！”

“行了行了，主任，盖吧，盖了就完事。”这小子也太狂妄了吧！凌青心想，怎么说前面那位肩膀上也是两道杠两颗星啊，你才一道杠，真是不知死活的人，就是在我们单位里，也没人敢跟领导这么说话啊！

主任还不厌其烦地问了许多问题，基本都由凌青回答，因为她的未婚夫坐在那已经昏昏欲睡了。最后主任从抽屉里掏出大印，“啪”的一声，一捶定音。按习惯，主任抬头站了起来，伸出手，“恭喜——”，费连城却已经离开办公室了，对面就剩一个凌青，尴尬地站着，“真不像话！这些年轻人！”主任楞在原地，一脸的气愤和无可奈何。

凌青接过那张证明，也急忙走了出去，她仍在想，部队还是蛮有趣的。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