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1

雷泰走在槐固县城的街上，出于戒备的心理，他走得很慢。身后一起下山的人，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来，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给铁胆的东西，他一早就让人趁着拂晓街面冷清的时分，悄然送进了酒楼。他不打算给怀福带来麻烦。其实到了正午，街面上的人也不算太多，但在山间待久了，依然觉得看什么都新鲜和热闹。

接近城门洞口，见城墙下站着两个人，正眼光一色的他向看来。雷泰眼睛一亮，心里却暗暗生疑。那两人里，老的笑咪咪的嘟着个圆脸，那中年汉子油光闪亮的梳着整齐的分头，面色和善，敦敦实实的身躯上，由肩至腰间却斜斜挂着一把盒子枪。

雷泰的目光越过两人的身后，望向城门外的土塬。那是一片寂寥的原野，沉沉的土地融入天苍苍野茫茫无限的苍黄之中。在这一片苍黄深远空旷寂寥上面，是同样深远空旷寂寥蓝汪汪的霜天。雷泰心里明白，在这种环境里，试图作出什么反应都是徒劳无益的。他索性坦坦然然的迎面走了过去。

孙老头双手抱拳：“汉子，别来无恙乎？”

雷泰抱拳还礼：“孙老板，恭喜发财呀！这位是……”

那敦实的汉子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兄弟名唤孙金洪，现任这槐固县的县征稽处处长。这次家父外出行游，多得好汉眷顾，故特来此守候，以便备酒相谢！”

雷泰呵呵一笑，沉声说道：“原来孙老板竟然有如此官运亨通的虎子，确实了不得！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到嘴边的肉能不吃吗？”

孙金洪对雷泰话里的锋芒恍若未闻，依然诚恳的的说道：“这槐固县城的聚仙楼厨子手艺不错，孙某略备水酒，望请老兄务必赏光。也不知哪几位同来的兄弟也肯赏脸么？”

雷泰有些踌躇，尚未开口。一旁的孙老头哈哈笑了起来：“汉子不要大惊小怪！就一同去吧，你信不过我儿子，还信不过我吗？”

雷泰一思量，觉得孙老头的话语诚恳，加上那一路来的相处，此人光明磊落，胸襟旷达，不可能是那种当面是笑脸，背后捅刀子的人物，于是慨然允诺。孙氏父子大喜，再次拱手相邀。当下一群人说说笑笑的上了聚仙楼。

2

且分宾主坐定，孙老头笑咪咪的解释道：“我这儿子自幼喜欢舞枪弄棒的，长大了就想精神抖擞的挎枪骑马，一拨算盘珠子就头脑昏昏，两眼发直。我见不是事，就花钱给他弄了个官。此次请好汉饮酒同欢，一来是为了老汉无忧归来，而谢谢诸位在山寨里的关照，二来，我这儿子天生喜欢那番‘昔分异地，今聚一堂；准星辰为弟兄，指天地作父母。一百八人，人无同面，面面峥嵘；一百八人，人合一心，心心皎洁。乐必同乐，忧必同忧；生不同生，死必同死’的爽快生活，若是当年出生在贫穷人家，保不定现在也已经在哪一座山林里逛山吃粮了，呵呵！”

雷泰闻言失笑，然后淡淡的说：“啸聚山林竟有偌大的蛊惑？虽然八方共域，异姓一家，那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却又如何比得上孙家的锦衣美食、快活逍遥？兄弟们上山只是为了一条活路啊，虽然无拘无束，可冒的是刀剑斩其身，雷霆灭其迹的风险，孙兄不要想得太多了。”

孙老头微微点头，孙金洪默不作声，自顾着用眼光在楼面里四处扫视。不一会他站起身来，走到挨楼梯口的一桌席面旁站定，两眼闪闪发亮的盯着坐在桌旁的那两个萎缩的男人。

“哪里来的？”孙金洪突然哼声问到。

“回长官的话，俺们是从洛宁过来的。”一个身材瘦薄的人连忙着起身来，颤声回答。

“来槐固干什么？”

“来探亲戚的。”那人刚要回答，旁边另一个眼睛歪斜的人抢先回答道。

“呸！哪里有探亲戚还上酒楼吃饭的？还有，就点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猪耳朵、一个小葱拌豆腐。他娘的！就这几样，用的着上这远近闻名的聚仙楼？我知道你两是道上的朋友，今天老子得见真正的英雄好汉，心里高兴，就不和你们计较了，还不快给我滚！”

“长官，俺们喝了这口酒就走，咋样？”歪眼的似乎对眼前的食物有些依依不舍，可扯向一旁的眼眶里的眼珠子却再四处乱瞟。

孙金洪大怒，伸手夺过歪眼面前的细青花瓷碗，一运气，从嗓子里逼出一口浓痰来，呸的一声吐在碗里，再顺手把碗反扣回歪眼的面前，低着嗓子吼道：“吃你大爷的鸟，是不是大爷再赏你这个花生米吃，你才舒服？滚！”

歪眼和瘦子见孙金洪手按枪柄，早吓的面容失色，连忙抖抖索索的灰溜溜的下楼去了。

孙金洪满不在乎的走回来，正色的对雷泰说：“这两个人来路不正，似乎不怀好意。在这槐固县城里，有兄弟在，决不会碍事！只是兄长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才是。”

雷泰微笑颌首。孙金洪倒出一碗酒敬过去，雷泰站起身来，肃容示意，一仰脖子，大口的干了。孙氏父子同声叫了声好。

孙老头细声慢语的对儿子说道：“这次刀客拉我上山，人家没亏待我。他们实在是困住了，没啥吃的，自己饿肚子还想着法子叫我吃饱吃好，他们绑票无非想弄几个钱，可咱家花几个钱算啥，以后遇到这些人，不能跟人家过不去。”

孙金洪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老爷子说：“爹，您就别再操心了，我已经在城外的马车上准备了2000元现金、120支枪、1000套衣服的礼物给这位大哥带回去。另外，我还备了一份薄礼，单独给大哥的。”

说完话，孙金洪一招手，那边立刻走过来一个随从，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雷泰见状，连忙站起身来说：“这可使不得！山寨的东西，我代弟兄们收下了。这礼物看样子贵重得紧，在下无功无德，可不敢收下！”

孙金洪朗声笑道：“大哥，不必见外！你先看看，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使唤，若是不喜欢，兄弟也就不客气的收回了。”

雷泰伸手接过锦盒，甫一打开，心中不禁大喜，暗喝了一声彩。只见盒子里蓝幽幽的躺着一柄德国造的二十响快慢机，这种枪打起来像机关枪，能点射，能连发。

雷泰忍不住放声长笑，“好！真是好家伙！我收下了！”

3

杯盏交错间，众人心无芥蒂，说不尽的逸闻趣事，谈不尽的忠肝义胆，在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的亲热里，那种“千里面朝夕相见，一寸心死生可同；相貌语言，南北东西虽各别；心情肝胆，忠诚信义并无差”的情意焕然生辉。在发愿与起誓的倾心而谈里，千古流传的江湖忠义如同醺然欲醉的酒气，渐渐染红了相见恨晚的脸颊。

孙老头心情极好，喝得面如关公，他笑嘻嘻的问道：“汉子，我见你不爱金不爱银的，有人送给你礼物，你推之唯恐不及，为何见了这枪，竟会如此的惊喜如狂？”

雷泰面有得色的说：“这盒子枪现在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了，只是孙兄弟送我的这支，咱们俗称二十响大肚匣子，这枪既可连发，射程又远。我们山里有兄弟能够在二百步开外，用这种枪左右开弓打中高梁杆子，是个好家伙啊。”

“是么？”孙老头半信半疑。

“呵呵，老先生何曾见过我口吐虚言？就是我当年在军中，那次中原大战中我军失利北撤，一路直奔黄河北边。因兵单势薄，我们尽量绕开拦截的武装势力，但还是有两次遇到叛军拦路，意图缴我们营的械，我一边与之周旋，一边用盒子枪甩手打下空中飞鸟，两枪两中，这才吓退两股叛军。”

“大哥果然神勇！只是我用这不太顺手，会跳弹，这是怎么回事？”孙金洪问道。

“你一定是持枪姿势不对，那就会受后坐力的影响。枪在射击时，枪管有一个向上的跳动，如果按射击教范的动作，即将枪身直立，缺口准星水平朝上，则实施连发射击时，除第一发弹外，其余都将越来越高地射到天上。其实，你只消将将枪身平放，这样连发射击的枪弹，就会借着枪管沿枪身轴线的上跳，很自然地成一个扇面横扫出去。呵呵，”雷泰侃侃而谈，恨不得将心中的体会倾吐一空。他最后喟然叹道：

“中原大战之前，我们军中还曾编有手枪旅，后来由西北军分化出来的韩复榘第三路军中去了，那里面可真是高手如云！好些人根本不用缺口和准星，只是根据手感概略瞄准射击，便能打落空中的飞鸟、抛掷的铜钱，我的这手本事不算什么。本来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怎么又会这般惊喜呢？

孙老先生、孙兄弟，这种枪用作枪套的木头盒子，结合在枪尾后，整支枪就成了一支卡宾枪，填补了步枪与机枪之间的火力空白，增大了近战时的自动火力。这些日子里，我隐身绿林，混迹刀客堆里，见惯了各山头之间那种完全是为了一已私利的奇战。那里面，谁是敌人谁是盟友全无原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大家伙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成为对手，刚才还在推杯换盏，转眼就是刀光血影。没有道理和阵势，所有问题的解决都是在谈笑之间进行的。进行这样近距离的搏杀，除了冷兵器外，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既便于暗藏携带，又使用灵活，还具有密集火力的大肚匣子更合适的呢。你们说说，这不就等于说，枪就是命，有一把好枪，就有了一条好命？”

这一番滔滔不绝的陈词，直让孙氏父子听得目瞪口呆，而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雷泰所言极是。

(待叙)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5-12　19:43:4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