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
凌青惊叫一声,向后退去,差点跌到了地上,“你……”
“对不起,我没睡着”,连城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说,“我一直都没睡着,所有的话我都听见了,很感动,尤其是你刚才的那个动作,是我二十五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是一种幸福,一种被人爱的幸福,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用我的全部来报答你。”
凌青低着头,脸色与四周红晕的灯光融为一体,她竭力地镇定从容,好半天才轻声说道:“你听见也好,我今天算跟你说清楚了,我喜欢你甚至已经爱上你了,爱情是不需要报答的,我只要你的态度,你的一句话。”
连城睁开眼,坐起来,使劲摇头,好像为了驱走脑海里的混乱,说:“我是个穷当兵的,没钱没势,也当不了官,我并不符合你的标准,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你什么意思?”凌青抬起头直视着他,令连城极不自然,他转过头看着墙上挂着的欧美风情画,低声说:“我不会假戏真做的,我根本就没想过结婚,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去爱一个女人。”
“够了!”凌青吼道,“看着我,胆小鬼!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借口,你根本就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实话?”
“不是,我是没有准备——”
“你放屁!你这个懦夫!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讨好我的父母,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办什么酒席?很好玩,是吗,中尉?”
“你冷静点——”
“我还不够冷静吗?我不顾羞耻,不顾尊严,我犯贱爱上了你这么一个混蛋!我还吻你?哼,我真是贱!”
“你何必这么说呢?”
“你走开!”凌青甩过连城伸过来的手,眼泪已经自发地涌了出来,“你走吧,走啊!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她像疯子一般拉扯着连城,顺手还打碎了梳妆台上盛着丁香花的花瓶,“砰”的一声,水和碎玻璃四处飞溅。
“青儿,出什么事了?”门外响起了凌母的声音。
连城缓缓上前开了门,凌父凌母正披衣紧张地站在门外,“怎么了,连城,吵架啦?”
连城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叔叔,阿姨,有件事不得不说了。”
“你叫我们什么?”凌母首先反应过来。
“叔叔,阿姨,我不是你们的女婿,我是假的,我和凌青是假结婚,她为了买房子,所以我们假装结婚,但怕叔叔您的身体。所以一直瞒着您二老,对不起,是我不对,早应该告诉你们。”
“青儿他妈”,凌父神情奇怪地说道,“我今晚喝多了,头好晕,心口也疼,你快扶我回房去。”
“爸——不,叔叔,您没事吧?”
“你滚开!”凌青冲上前一把推开了连城,“我们家人是死是活跟你何干?你马上滚,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
“你滚啊!”凌青扯着嗓子吼道。
十二
一大早,操劳的杨政委就得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秘书一手端着茶杯,恭恭敬敬地说:“政委,费连城,那个机务结婚是假的!”
“你说什么?”杨政委蹭地站起来,大声问。
“小马早上告诉我的,小马没进机关之前不和那几个刺头在一个中队嘛?昨晚小马去机务中队,看见费连城他们几个在房间喝酒聊天,但他进去他们就不说了,小马也机灵,便躲在门外,就听见他们几个说什么假结婚,为了住到市里,还和那个新娘子闹翻,好像新娘子的父亲都气得住院了。”
“有这种事?”政委张大嘴,不敢相信,好半天才发觉茶杯烫手,他猛得放下茶杯,说:“走,到机务中队问个清楚,这帮年轻人,反了天啦!”
十分钟后,杨政委已经正坐在机务二中队的会议室里,身后站在毕恭毕敬的队长,指导员,前面是四个让人来气的中尉军官,全都斜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假结婚是吧?为了住到市里是吧?费连城,说话啊!”
“政委,您开什么玩笑?”原野嬉皮笑脸地接过话,“结婚这么大的事那能做假啊?”
“你给我闭嘴!”政委发火了,猛得拍桌子站起来,手有些疼,忍住继续说道:“费连城,你说!”
“是假的,我错了”,连城低下头,说了实话。
“你们几个一直都知道,是吧?”
“政委,他们不知道。”
“政委,我们知道”,三个朋友一起回答。
“好,好!”政委用手指着几个下级,浑身颤抖,“讲义气?以为是干部就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是吧?想想你们平日的表现,有没有把领导当领导看过,收拾不了你们是吧?告诉你们,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违反纪律都没好果子吃!秘书,通知各中队,下午机务大队全体在大教室开会,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们这几个刺头,走!”
十三
几百号机务官兵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兴奋过了。平时,繁忙的飞行总是无端麻木他们的心神,让他们忘却了快乐为何物?今天又有机会品尝这种久违的滋味了。
整个会场喧哗而热闹,维护秩序的值班员根本无能为力,每个人都在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我靠!四大惹不起一起上台,领奖啊?”
“又犯什么事了?”
“打架了?”
“又演讲了?”
这些议论是有根由的。三年前,月星邪因为在公开的演讲中辱骂了部队里不该有的现象,而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两年前,秦川和原野在野妹火锅城与几个地方青年发生争执,其中一个是市交通局局长的公子,被秦川的拳头夺去了两颗凸出的门牙,两位大侠也因此曾站在这个位置上;至于费连城,那更是常客,今天在机场和油车司机动手,明天又和电源车司机闹矛盾,来来回回的,检查写得是得心应手了。但这四个活宝一起登台,如果不是领奖,那就是出大事了。无聊且空虚的机务军人们当然兴奋了,他们整天盼着出事,只要不摔飞机,什么事都行,越大越好。
吵吵闹闹地好半天,杨政委的声音才渐渐被人听清,“大家看看,就这四个人,我记得他们经常站在这,但没有一回是奖励他们的,你们四个都是党员干部,不惭愧吗?加起来一百岁了,没有一点羞耻心吗?大家知道为什么事吗?几天前,在座的部分人参加了费连城的婚礼,可我们都被骗了,那是假的!好了,不要吵,回去议论。今天这个事情一定要有个说法,不然纪律还算什么?这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我已经和团长和其他几个常委通过气了,对费连城这种欺骗领导,欺骗组织的行为要给予尽可能的严肃处理。还有那三个,知情不报,也脱不了干系,经济处罚肯定是免不了的,我们还要报请师里,给予严厉的行政处分!目的很明确,教育部队,维护纪律,我们是军人,不是老百姓,别以为是干部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是台下忽然骚乱起来,每个人都站起来,伸长脖子,向门口看去,怪叫着,大笑着——大教室的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欲言又止,进退两难的样子,没错,那是凌青。几百双眼睛,几百双男人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她犹豫了一会,终于勇敢地走了进去。
“我来找我的丈夫”,会场安静极了,她的声音异常清楚,虽没有扬声器的烘托,但却比政委的训话更具震撼力,“他叫费连城,我们吵架了,心情都不好,说了些气话,领导您别往心里去。”
“你疯了,来这干吗?”连城大叫着。
“啊,啊——”政委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场面,“费连城是假结婚,他已经承认了。”
“结婚怎么可能作假呢?”凌青笑着说,“那是他说得气话,难道我们晚上睡在一起也能作假吗?”
这句话引起的轩然大波完全可以记入该部队的史册,其振奋人心的效应令抗美援朝,黄河炸冰,国庆阅兵等大事件全都黯然失色。台下彻底疯狂了,高声怪叫,打口哨,像沸腾的油锅,不可收拾。“人家晚上都睡一起了,还能假吗?”“假不了的,小两口闹矛盾的,哈哈”,“赶紧散会吧,人家的家事还管什么呀?”
“胡闹!”政委铁青着脸,“散会,都回去,散会!!”
几百号人像赶鸭子似的被中队的领导轰了出去,偌大的教室就只剩下那对给官兵带来快乐和兴奋的夫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丈夫说,“不过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处分!”
“随便你在不在乎,但我不想有愧,你以前帮过我,现在我们两清了。”
“谁告诉你的?”
“今天我碰见秦川的女朋友,她说你们几个要受处理,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受什么损失,费连城,我不想欠你什么,我走了。”
凌青慢慢走出会场,看见大教室正前方的草地上躺着坐着几个人,靠在树上抽烟的是白头发的月星邪,盘腿坐在草地上的是原野,用手托着头躺在那的是秦川,看见她出来,三个人立刻迎了上去,一起叫道:“嫂子!”
“我不是你们的嫂子,你们没有嫂子,也不需要嫂子,自己和自己结婚去吧!”
“费连城”,她回头对紧跟在身后的男人说,“如果你方便的话,去医院看看我父亲,我爸妈想再见你一面,我走了,再见。”
四个中尉军官就这么目送着凌青离去,走到门外的岔路上,钻进一辆出租车,一溜烟没影了。
“人很好,嫂子是个好人!”月星邪首先对往回走的费连城说道。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原野接着说。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当然少不了秦川。
“都他妈给我闭嘴!”费连城转过身吼道,“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再说就他妈绝交!”
“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你以为我稀罕吗?”月星邪有气无力地说,但声音却异常刺耳。
“你他妈说什么?”连城冲上前一把抓住月星邪的衣领,“想挨打吗?”他没想到月星邪反手把他撂倒在地上,不得动弹。“少扯他妈的什么准备!你准备什么?爱一个人还需要准备吗?出远门啊,还是打仗啊?”月星邪难能可贵地提高了嗓门,喊着,“我认识你快七年了,你什么德性我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结婚有他妈什么好怕的?还他妈扯那么多没用的借口!”
费连城被死死按在地上,想不到这个僵尸发起狠来劲那么大,“楞着干吗?”他侧头对另两个人说,“过来帮忙!”
“你他妈活该!”原野说着竟悠闲地点燃一支烟。
“帮忙可以”,秦川说,“不过是帮忙揍你啊,醒醒吧,大哥!老月,我们走,让这种胆小鬼去死吧!”
朋友都走了,费连城依旧躺在那,似乎很舒服,懒得动弹。刚才在远处围观的人看见四大惹不起翻脸,都躲得更远了,现在才零星的围上来,探个究竟,可躺在地上的人突然扬起手,大叫道:“月星邪,原野,秦川,打我吧,我该打!”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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