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推开窗子,看淡淡的天空,看平静如镜的海面,看遥远海面上的点点云帆。低头想看见自己心事的时候,却看见楼西侧墙外的那株并不茂盛、矮小的梧桐树,开花了。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摇动满身的花蕾,似乎可以听见花开得声音,闻见沁人心脾的芳香。
这几天一直被病痛折磨着,没有力气顾念太多的事。是卢梭说过的一句话吧:相对于身体上的疼痛,其他的所谓痛苦不过是各人想象而已。我一度以为自己抓住了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他是否记得冰天雪地里那株始终绽放花蕊的爱情树,树下的虚掩着门的小屋?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每天都会经过那里,却一度视而不见。直到有一天,当我漂泊的灵魂倦怠着,试图扣响门扉的时候,才发现这里一直是虚位以待。在小屋里,我看见了、听见了以前不曾想象的风景,到处是我的身影、我的痕迹,是我自己都早已忘记的岁月呵,这个肯在冰天雪地里建筑小屋等候我每天经过,等候我忽略,等候我最终有一天能回头的,为我摇落一身花蕊的人。在我始终不肯放弃漂泊的十年间,他始终默默无语守望在我的身后。一个童话故事。我如此幸运,居然就一直是这个童话故事的那位公主。我只此一生,那就凭此一生作为筹码,敲定姻缘。
要去见他的家人。我习惯了孤身上路、孤身出游的日子。这一次,我不确定将面临什么样的人情人面。我抱着小小的鱼缸,鱼缸中一条小小、不知疲倦的鱼儿,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飞驰的列车,飞驰的风景,一个梧桐花开的季节。旅程的尽头,我不知道他的背后延伸着怎样的真实?他的母亲好高的个子,直直的腰背,我自然地笑着,自然地被她握住手,拥入怀中。一如鱼缸里依旧游来游去的鱼儿。逗留的短暂期间,我试图寻找他身后的真实,然而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断层。我不仅自嘲:何妨啊?同窗的岁月难道弥补不了毕业后各奔东西的十年空白吗?在回程的夜航船上,我记起昼间的梧桐花开。清冷的夜里,我的耳边是水声,我的眼前是海的身影,头顶苍穹,新月如钩。身后的舱内,温暖如春,他酣睡如饴。我的游来游去的鱼儿留在了他的母亲那里。未知这平静的海面下面,我是否搅扰了那个世界的迷离梦幻?
我选择了爱情,于是就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
童话故事结束了。王子和公主下得殿堂,入了厨房。除了洁癖,我不懂生活的所有细节。他为我做所有的事情。我试着去放弃带有漂泊印记的东西,内心的,外形的,我试着去忘记孤身上路的日子。我凝神望住并躺在床上的、灿烂如血的结婚证件,不禁笑出来:你说,当初我怎么能想得到会有一天,我们这样呢?他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我早就想到,会有一天我为你做饭!我甜蜜的笑着,甜蜜的沉溺于日复一日,我原来也可以象小女人这样在自己的心意里迷失。但总感觉有什么压住我的什么地方,不能十分的舒展。那对成天在阳台上唧唧喳喳的小红嘴雀,母的那只不知怎么就死掉了,公的那只每天躁动不安,不肯吃食,四天后也死掉了。我常想,它们关于爱情的话题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的?我们的心据说只有拳头那么大,那么小鸟的心有多大,能盛得下如此沉重的爱意?阳台里面的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吵架的?曾经约定不吵架,即便吵架,他会让着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道歉?他告诉我全是因为爱情。我相信,为什么不相信呢?我开始刻意拒绝同事们的邀请,我开始按时准点回家,我开始疏远联系多年的同学以至朋友,我开始小心翼翼、躲开所有吵架的理由。“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为什么不能体谅他对于十年守望才修来我们的爱情的呵护?翻看他在学校里的照片,风华正茂的时候,我们彼此在干什么呢?我记得他刻意和我认识的那个下午,约了我打球的是另外一个男生,他的室友。他随着出现了,然后是简单的介绍,然后是不经意间总能碰见他。但是没有故事。就远远的,他若隐若现的不离我太远,也不靠太近。在我鞍前马后的男生中没有他。犹如十年前江城那多情的风正轻拂过我朝气而忧郁的脸庞,在某一个日子,当我不经意间回头,仿佛可以看见他裹在川流的学生中,敲着饭盒,一路叮当;他似乎从没背过我们的地质书包!或许背过吧,是在我尚未入校的两年间。那么,我和他敲定这一生的今天,有什么是可以把握和依持的呢?
有没有可能,我的生命里只有他,不再有别的色彩?有没有可能,我拥有了爱情,就此远离友情?有没有可能,我真的不介意他如此留意我下班之后的行动?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放弃自己?
所有的细节都颠倒了。所有的温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一瞬间坍塌!
我害怕回家。我害怕他问我怎么才回来?恶性循环一般,我愈是逗留于家以外的世界,愈是会有升级的争吵等着我。我开始沉默寡言,开始沉溺于一种虚无。一种生活,如果不能给我快乐,逗留其间有什么意义?
借助于一次集体出游的机会,我再一次孤身上路。在西子湖畔,我见到了当年为我们引见认识的那位朋友。朋友给我做向导,给我介绍西湖的各种典故,请我品饮西湖的茶。他的爱人带着他们一岁的孩子离开了,他曾经的爱人是低我一届的小女生。被问到我自己的生活,我凝视着袅袅瓢升的茶意,说:我累了。在西子湖畔,在无边的人海里,在多年以前的朋友面前,我流泪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将再一次漂泊。
说服他的过程,如此艰难:他解释着,把持着,做着更加伤害我、以为可以使我回头的事情。他将我推得更远,我疲惫不堪。一年前,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在漫天漫地的红色的海洋里,我把自己交到他的手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简单的一种生活场景,我却无缘品味。
听多了、看多了别人的故事,恍惚以为自己就是故事中人了。
因为那一天,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是后来发现手里多了一纸判决书。
很久以前看过这样一段话:不同的星宿带着各自的生命走着差异的路,不必太介意状态如何,因为终将会各有所得。在感情上,我蓦然发现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无法淡忘曾经的伤痛与悲哀,我无法凭借关于幸福的回忆就覆盖那些不堪回首的点滴。所以,我至今依旧无法平静得去听到他不知从哪里打来得电话、传来的声音。他可曾记得要送我一片种满黄色玫瑰农场的诺言?他可曾记得要和我在呼伦贝尔草原上驰骋的约定?他又可曾记得梧桐花开的季节?妄言而已。
在远离爱情的日子里,我很想念两年前梧桐花开的时候,跟随我出游,留在陌生人家里的小小鱼缸里的那条小小鱼儿,它是否依旧不知疲倦,一天到晚地游泳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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