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潮退远了，早晨像片浅滩。

朱颜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深秋的天气有些料峭。她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何乃元，目光痴迷的在他的脸上流连。从陆庆轩回来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朱颜曾经以为自己与何乃元的相逢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却不料那次的邂逅竟只是他们缘分的开始。那晚分手之后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去想那个叫何乃元的男子。可是，当某天清晨她醒来还没有起床的时候，他的身影不经意的浮现在她脑海里，霸道的停在那里微笑着看她。她摇摇头把他赶走。

后来的每个清晨她却都会见到他，三年前恋爱的感觉似乎又沿着路边悄悄的过来，他像个隐形的情人，在她活动的周围静静的注视着她，在她工作的时候打扰她，在满城灯火的夜色下等她，在客厅的玻璃后凝视她。于是，她知道事情严重了。然后，她找到了他。在一座不大的城市里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这个要找的人还很有名。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她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见到何乃元的时候他的眼中有明显的毫不掩饰的狂喜。

他站在她面前，双眸亮晶晶的静静的看着，很久后才轻轻的说：“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朱颜微笑着说，眼中同样的欣喜。

他们似乎都知道这次的见面是必然的。

然后，她握他的手。

“你说你不握手的。”他笑吟吟的握住她的手。

“我说我不和陌生男人握手。”她也笑吟吟的看着他。

于是，他忍不住搂她进怀里。

像一个等待了千百年的梦境，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完美。

她的手指微风般轻抚过何乃元那张俊美的脸，心里充满了赞叹，这真是个令人着迷的男人。

何乃元在朱颜痴迷的目光中睁开眼睛，看到朱颜含笑的脸，他伸手把她拥进怀里。这个女孩就像是春天里灿然开放的一棵花树，虽然也有着不少的小毛病，但依然是美好的，尤其是值得人去怜惜、疼爱的。

“怎么醒的这么早？”他亲吻她的耳垂。

“我喜欢一早醒来看你睡觉的样子，很可爱，像小孩一样。”朱颜把头枕在他的胸前。

“是吗？”他搂着她。

“嗯，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自己会和你在一起。”

“后悔吗？”

“不。你不知道遇见你，我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希望。你仿佛阳光，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温暖和灿烂。那天，初见你，我注意到了你看我的目光，你的眼神是柔和的、温情的，那么的动人心弦，充满了我所渴望的生活里温情真挚的东西。知道吗？”她支起一只手看着他，“我太萧瑟、太苍白而且残缺不全。我是个在童话中迷路的小孩，所以，我一直是那么的渴望有人能够抓住我，把握我，牵引我，指导我，把我带回到人世间来。”她俯首轻吻他的脸，叹息似的低语，“而你，是生活的强者，是那种活生生的充满了生机、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对生活的追求和欲望。你是现实中真实可触的人。你所拥有的正好是我所缺乏的并长久以来就渴望拥有的东西。在这纷乱的人世间，唯有像你这样的人才能够活的自如。”她微笑着对他说，“我希望你能够改变我，以你的方式让我适应本该适应的人时间的生活。”

何乃元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据说，不同类型的人更容易互相吸引。看来这话原是对的。我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男子，倒是你，那么的纯净。像紫水晶一样的清澈透明、不惹尘埃。”他说，“第一次见到你，就让我有种仿佛前世相识的感觉。”

“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里却是旧时友。”她含笑说，“《红楼梦》里有这么一句话，说的就是似曾相识的两个人。”

何乃元的心里的那根弦在不经意中又被她拨动了。他当时想到的也是《红楼梦》里的话。

“朱颜，我能够给你什么？”他问，“你是知道的，我无法承诺未来给你。”

“我不要你什么。我也不需要未来。”她就像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固执的说，“我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也许有一天我会需要你给我什么，到那时候你可以放弃我。但是现在，我只要你。”她说，“要知道，人就只能活这短短的一阵子，喜欢就要去做，不喜欢就不做。不要给自己太多的遗憾。”

“可是，这对你并不公平。”

“在感情上什么叫公平？什么叫吃亏？”她笑，“感情和商业交易是不一样的，不是付出多少就要收回多少甚至收回更多的。如果爱一个人，收的时候固然是快乐的，未必付出时就不快乐。今天你能给我多少就是多少，明天如果感情尽了，我也不会期望你继续给予。”她说，“而且，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来不及了，从何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了。”

此刻，一股深沉而莫名的强烈感情流过何乃元的身体，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吸引住了还是被说服了，只知道自己被深深的触动了感动了。他揉着她的头发。

“我不介意做一颗流星，我愿做扑火的灯蛾。”她的笑容十分的坦诚，她的身体完全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

何乃元的情绪像鸟儿一样的翱翔起来。他抬手捧着她的脸，把嘴唇轻轻的贴在她的唇上，手臂紧紧的箍住了她。

朱颜将纤细的手指插进他浓密的黑发，轻轻的挠着。

很多时候当你遇见了你注定要遇见的人的时候，你就会有这样一种感觉，遇见他（她）就仿佛走过了一生，它可以像夜色一样温柔的包围你。很多时候，面对生活，面对生活中仅有的爱情，当烛火擦亮黑暗的一瞬间，心中涌动的情绪往往是自己也不能十分清楚的表达的。

对朱颜来说，生命只是一种过程，后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的把握眼前的快乐呢？

“朱颜，谢谢你。”何乃元说。

“谢谢我什么？也许我又一天会离开你的。”她浅笑着，“又或者是你会离开的我。世上没有永恒。你要记住的。”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晰又朦胧。他明白自己怀里的这个女子太知道生命的虚幻，所以也知道她是用她全部的激情在爱。面对她，他又怎么能够拒绝？

“朱颜，我会伤害到你吗？”他凝视着她。这是他最担忧的事。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她叹息着说，“真的，我不害你，你放心。”她知道他的忧心。

“傻瓜，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说，“遇见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那就好。”她靠在他怀里，“何乃元，我们说好，谁也不要强求，好吗？”

他明白她看出了他的忧心，她的聪慧和善解人意令他感动的不知如何才好。他想不顾一切的把心掏给她，他实在太需要她了，以致心里都有些难过了。但是，他不能，也不敢。他从来都是现实的，不像她的梦幻。没有能力做到的事，他是不会承诺的。尽管他相信自己这一生都会深深的爱恋着这个风露清愁的女子。他一生都不会舍得让她离开他。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给不起她未来。想起来，他心里的悲哀是深刻、无奈的。

“我不害你。”就像是她的承诺。何乃元知道，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是不会轻易许诺的，而一旦作出承诺，她必定会一生遵守。

他抓住她的手，吻她的手指，“好，我们谁也不强求。”

她对他微笑。他抚摸着她的秀发，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