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这老洋人就是我们豫西地界的，他的事我听得多了。爹，你怎么又想起提他呢？”孙金洪问道。

雷泰在军中也曾听说过，当年冯玉祥大帅还在吴佩孚大帅的麾下当豫督时，就曾经三路会剿过老洋人的趟将。那时侯听说，老洋人本名张庆，也有叫他张大庆的，此人出身豫西临汝农家。此人天生白面黄发，鼻高眶深，身高五尺有余，乡人都叫他雪里迷。后来，张庆跟随自己做白朗二架杆的哥哥张林在白朗军中的时候，一次闲聊，有趟将说洋人有多么多么厉害，张庆颇不以为然，呸了一声说：“球，洋人算个小舅子，我比洋人厉害，我是洋人的祖宗”，众人大笑，遂送其绰号——老洋人。

孙老头眯缝着眼睛费劲的吞下一口酒后，慢吞吞的说：“汉子，我有一话，今日讲来，你可不要见怪！”

雷泰爽快的说：“自从和老先生相识以来，老先生一直话中有话，晚辈细细思量，均是大有提点晚辈的意思。老先生一份厚望，再下洗耳恭听，巴之不得。”

“老刀把子确实算刀客中的一号人物，攻打洛宁寨造出偌大的声势，豫西震动，全省侧目。我暗中估计，这可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其中定有内情！汉子你热血慷慨，剽悍凌厉，混迹绿林，那是得天独厚的龙归大泽，但既不能飞龙在天，又不能潜龙毋用！你冲荡其间，自以为纵横自由，也须知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的道理。那老洋人当年横冲直撞驰骋中原，如入无人之境。民国十一年秋，老洋人率队南下，过叶县、舞阳、郾城、西平，在西平一战打垮了阻击的中央陆军第十四师的阻击，越过京汉路进入豫东，随即克上蔡，兵分两路，一路克商水、周家口，直奔蒙城、亳州。另一路则占新蔡，准备入皖！十日之内，老洋人督万人之众，横跨河南全境，其速度之快令人瞠目。还打出了个旗号，自称叫河南建国军，还在军队的建制上追求正规化，把自己手下这帮趟将按师、旅、团、营整编，士兵每月发饷银九元。为了防止趟将抢劫，每五天就搜一次身，每人身上只许留两块大洋，其余由那些长官保管。这份能耐有岂是老刀把子比得了的？”

“嗯，我还记得那首河南建国军军歌：枪声堂堂，鼓声汪汪，老天不下雨，百姓去逃荒；枪声隆隆，鼓声通通，督军立大功，百姓血流红；枪声雄雄，鼓声隆隆，督军三天成富翁，全省百姓个个穷。真不知在唱些什么？莲花落吗？”孙金洪笑出声来，忍不住插话道。

“老洋人兵锋直指皖境之时，我当年行商正好在安徽的阜阳城附近。那一战打的我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惊胆战、两腿发软……”

当时老洋人占了新蔡，暗地里找了几十个趟将，把他们装扮成客商小贩乞丐，令他们潜入安徽阜阳城。两日后的深夜，老洋人率大队突然围起了阜阳，大小趟将抬着扎好的云梯，组织了数百人的灌手（即趟将对敢死队的称呼），一声令下，手持匣子枪，背插鬼头刀的灌手漫天遍野的“灌呀！灌呀”的喊声中，似山涧猛虎扑入平川，一鼓作气上了城墙，这时候城内的趟将四下里放火，以做内应。阜阳城里只有一个城防营，怎能这万余虎狼，只能逃之夭夭。老洋人顺利进了阜阳。他带着手下们四下拉肉票，抢财物，还缴获了数千支步枪，十几挺机枪，二百万发子弹，甚至大炮。从阜阳开始，老洋人就拥有了趟将中的第一个炮兵营，山炮、迫击炮全都有。手里的肉票不仅有几个洋人工程师，几个传教士，这次在阜阳就绑了天主堂的意大利神甫。当然还绑了大批富商家眷，以至撤离阜阳的时候，肉票就占了队伍的一半，有数千人之多。

这时候，往回走的老洋人的队伍前面是骑兵，后面跟着步兵，然后是肉票、财物和大炮队，最后老洋人亲自压阵。这趟将队伍南北正面达50多华里，东西延续约有80华里，过京汉路整整走了一夜才走完，京汉路所有列车均被迫停运让道。趟将声势之浩大，沿途官兵莫敢阻挡。大军所到之处，如同蝗虫，除了房子他搬不走，人也好，畜也罢，连地里的庄稼都被一扫而空。老洋人这一路，所到之处，十室九空，整个在中原趟出两条无人区来！

人都哪去了？要么跑反逃了，要么就被趟将们用绳子绑了做肉票了。趟将们对待走不动的肉票，办法只有一个，要么迎头一枪，要么劈头一刀，因此官兵追踪趟将很容易，跟着死尸一路而去，没有一点差错。威风是威风了，可是，别人容得下你吗？

开始吴大帅是束手无策，一着急，连忙老洋人回到宝丰，兵强马壮，自己又整编好了队伍，就等着吴大帅来收编了。不收编不成，他手里还有几张洋肉票呢，这洋肉票就是用来要挟官兵的。无可奈何之下，靳云鹗把老洋人收编了事。靳云鹗把老洋人的部下编了三个游击纵队，统统派到豫东鹿邑一带就食。

那地方豫鲁皖交界，四下里军阀都来拉拢他，附近的绿林也闻名前来投奔。还不到一年，吴大帅一看不好控制，就想解决了他。老洋人一急，又反了。这次他还是老伎俩，过京汉路入豫西，径直从许昌郑州间的官亭越过京汉路。当时的豫西被镇嵩军牢牢占着，老洋人自知不是那镇嵩军的对手，只好带着部下南下，直趋湖北，短短十一天，从河南东北角横跨，到了河南的西南角，速度依然惊人。一路上以前离开的趟将们欣喜若狂地回归老架杆，老洋人的队伍竟然达到的两万余众。

这时，曹琨大总统悬赏万元要老洋人的脑袋，河南、湖北的守军纷纷调集五个旅云集南阳，与老洋人连日血战。老洋人见势不妙，就想渡汉水西去四川，不想在淅川遭到百姓奋勇抵抗。老洋人在此兽行大发，攻入寨内，纵使趟将大肆屠杀，一夜间竟然杀人4326人。为了渡过丹江，竟然将杀死百姓的尸首投入江中，试图叠成人肉桥过江而去。当然因为江水湍急，这令人发指的措施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前面入川不成，后面官兵咬着屁股不松口，老洋人无奈只得向西北商洛山窜去。才进入陕西的地界，刀客闻风而来，纷纷前来投奔，一时间老洋人的部下膨胀到了三万多人，单骑兵有三千多人，陕甘为之震动。不过迎面遇上了趟将的老祖宗张治公、贾济川手下的镇嵩军。没费多大事就把老洋人赶回了河南。

回河南，前面蹲着吴大帅的五个旅，这仗没法打。老洋人费尽力气，终于回到宝丰，但已是强弩之末。两个月的转战，行军三千余里，连续作战疲惫不堪，回到豫西，各界人士畏之如虎，避之惟恐不急。趟将们人数也多，可就找不到粮食，挨饿的日子一长，人心浮动，怨声四起。老洋人被围在郏县老爷顶上，脾气变的十分暴躁，也难怪，以前官兵主动来要求收编，这次不来了，还把个豫西围的铁桶一般。而要让张庆投降，他也是满心的不答应，知道投降决没有好果子吃。但他的手下就没这么想。

老洋人的二架杆，从陕州就跟随老洋人的丁保成就想下山投降。丁保成暗中联络了老洋人手下多数干将，想逼迫张庆就范，老洋人不答应，结果被手下一枪击毙。老洋人的尸体后来从坟墓中掘出，运到开封辨认，然后枭首，头颅悬挂开封城门上示众。丁保成杀了老洋人也没换来自己的命，老洋人枭首的时候，丁保成也在开封授首。

“汉子，你看看这漫山遍野的人马，大吹大镭的声势，最后落得死后依然被开棺分尸。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次相见？这一席闲谈，说的都是昨日的旧事，不知你可明白的意思？”

雷泰默然点头，酒到杯干。孙金洪歪着头，摇摇晃晃的，似乎要醉了。

这场酒喝的时间长了。当雷泰一行在城外作别孙氏父子，踏上归途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深秋的豫西大地，田野山峦显得特别空旷。西北风从山峰和沟谷间尖利地呼啸着扑上这平坦的旷野，似乎把裸露的土地都要冻裂了。人马走进一片茫茫的夜色里，悄无声息，越走越深。黎明的时候，疲倦的人马走到大岭峰的附近，雷泰叫过带队的小头领，细细吩咐了一遍。然后离开队伍，独自打马转向大岭峰而来。

旭日升起，雷泰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大岭峰在云雾间时隐时现的山巅。他惬意的在马上伸了伸腰杆，他吆喝着马转上一座山坡。山势不陡，小路在山腰间盘旋而上，走着走着，好像路已到了尽头，向上望，林木蓊郁的山峰高不见顶；向下望，虽然天光已亮，却因为地势高，雾蒙蒙的，看不十分清楚。但转过一个山包，忽然一阵花香扑来，沁人心脾。

“刀客！”一个清脆的声音陡然传来。雷泰勒马定睛细看，但见叫他的那个人，扔开手中的缰绳，笑颜如花的向他疾步飞跑过来。

雷泰恍在梦中，似乎无法相信这个时候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这个人，他慢慢的从马上跨下来，直到那人扑入怀中。他紧紧的搂住了，心才怦然激烈的跳了起来。

(待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