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时候，安安来敲我的门，外面的雪花很幽雅漂亮地飘着，雪花随她从门里飞进来，融化，风干，只在一瞬间。

安安的眼睛很大，脸色苍白，肥阔的外套近乎将她整个人都装了下去，她有些忧伤，眼神很疲惫。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想喝酒。

不等我说什么，她已在我的对面将一瓶酒喝掉了一半，酒瓶坠落到地上，发出破碎的脆响，酒气油然而起，在房间里氤氲起来，仿佛热带雨林的瘴气，让我窒息、痛苦。她趴在桌子上剧烈咳起来，然后哭泣，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满是泪水，长发粘在脸上，凌乱而凄凉。

门被风猛地吹开，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进来，然后死亡。她说，哥哥，我很冷。

我去关门，她说，哥哥，我很冷，我打算结婚，我的爱人走了，南方有座很高的楼，很多人从那里跳了下去，我想回家看我的妈妈，我想要个孩子，很孤独，我很冷……

她已经醉了，随便说着模糊的话，她的谵语让我忧伤，她才十七岁，一个孩子，有很大的眼睛。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小天使，温柔而美丽，她会开怀地笑，那些欢快的天真会从嘴角跃然而出，风从身后来的时候，长发会飘来，遮掩住年轻的脸庞，青春的美丽总会从凌乱的发隙间益满流淌。那时候，她在大一读中文，是个幸福快乐的女孩子，纯真得像透明的露珠。

每当想到这些我就会痛苦，这些只是一年前的事。

她狂乱地呕吐之后便安静地睡去了，很安详，像个婴儿。我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却茫然无措，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像一场没有边际的痛苦，在寒冷的城市上空肆意，我们都无法逃避这场冰入心髓的痛苦煎熬，这个季节我们无法逃避过去。

我用清淡的颜色在宣纸上画了一幅画。一场雪在淡灰的底色里蔓延，一个很可爱的小天使，在雪中飞舞，快乐而美丽，想给它取个名字，却沉默了下来，她快乐吗？我只是想让她好起来，像过去那样。

安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神情暗淡而颓然，依然很疲惫。她看到了放在客厅中的那幅画，又趴在我肩上哭了起来。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只能用这样无力的话安慰她。她曾经是个纯洁的女孩子。从一见到她就开始担心。因为她的善良和无暇。我知道，许多尖锐的东西会很轻易地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现在她在我的肩头啜泣，我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无能为力，纯真被寒冷冻结，碎裂，在断裂的缝隙里流着鲜艳的血，是种刻骨的难过，悚惧而无助，任由汹涌的红尘把她带走，飞向那个远方，我们都不知道名字。

她说，哥哥，帮帮我，我不想这样，帮帮我。

雪已经停了，雪后初霁的天空一片湛蓝，阳光从窗口跃入，活泼且灿烂。她的呼吸清澈而干净，她依然是个纯真的女孩子，我看着那幅画，朦胧的颜色里，雪花飘满城市和村庄，那个可爱的小天使在孤独美丽地飞行，让我骤然忧伤，泪水流过脸庞，落到她身上。

我说，我带你回家。

村庄在白雪的映带下显得无比纯洁。母亲为我们做了饺子，安安为母亲帮忙，像个欢快的小女孩子，当我为她擦去鼻尖和脸颊上的白色面粉的时候，她突然抱住我，开始流泪，我们都无语，沉默使房间内的时钟滴答声都清晰可辨。妈妈说，你带她出去堆雪人吧，去吧。

我们的雪人堆得很漂亮，像个天使在飞行。

哥哥，它会融化吗？

会的。

不，我不想让它融化。

但它还会再来，还会再来的。明年我再陪你堆雪人，像小天使一样的。

我们南方没有雪，但很冷，很遥远……

其实我说不清楚，也从不承诺，誓言总像风里的黄叶，轻易便凋零，对于她，只能承诺，我不想再看她无助痛苦的样子。她曾经像个小天使一样可爱……

这一年中她过得很苦，她与一个大她十四岁的有妻子的男人恋爱，那个男人只是个过客，一些无法言喻的暗流，她的纯洁与善良，以及她的美丽，都被浑浊的东西淹没，那个男人只是一个男人，而她只是个纯真的女孩子。因为许多说不清楚的问题，她的父亲从南方那座城市里最高的楼上跳了下去。我只是隐约知道这些，也只想知道这些，很凄凉，像朔风吹在脸上，刺骨的疼痛。

哥哥，我能爱你吗？

我所悚然的，以及不能理喻的，终于还是到来了。抬头看着天空，死灰般的黄昏，许多没有始末的彤云在天边游移，风雪后，无处潜逃的鸟儿在空旷的天空里徘徊，雪后的天地因为一个混乱的黄昏而班驳陆离，像一个怪异的世界。我紧紧抱住她，只能紧紧抱着她，这是一个寒冷离奇的世界。

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饺子，氤氲而起的烟气将整个房间朦胧起来，我们彼此模糊，我暂时躲藏在微薄的水气之后，始终都是痛苦的沉默。看着对面她影影绰绰的轮廓，仿佛能看到她美丽的大眼睛，以及眼中滚动着的希望和安慰，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的爱人将在年底回来和我结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