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地铁

夏天已全然过去了。我会在洗脸的时候，涂上原来的那块旧香皂，因为想留住一些夏季的气息。这个炎热的夏天，不管是虚幻的快乐，还是深刻的疼痛，都已随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出我的记忆。而我的生命，还在延续。

望向窗外宁静而蔚蓝的天空,我思念那个笑容傻傻的令我忘记所有烦恼的男人，我不断温习着我们之间的小细节。他会为我的赞美而脸红；也会诚实地回答我说在他踢球的时候看到我坐在场边，还问我是不是穿了一件蓝色的衣服；而我要求他放弃乘电梯陪我走楼梯时，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靠着光滑的墙壁，我甜蜜的微笑。因为爱上他，我的绝望，有了逃避的方向。

蝴蝶无声地走到我面前，拍着我的脸：“赶快醒醒吧！根本就不可能！他是我们的老师！”我凝视着蝴蝶，平静地说：“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读大一的时候，他还是大四…”“可是我们大二了，他却留校做了我们的老师！”

我无言以对。他并不似肥皂剧中的老师，风度翩翩，温柔多情。我也绝不是美丽可爱，楚楚动人。我们都是旋转现实中的普通人。所以，也许，我和他的未来也将不会如剧中的结局般，幸福圆满。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停下来。因为害怕受伤而放弃自己的爱情，只不过是阻挡悲剧蔓延的悲剧。每个人都在不同的站台搭乘不同的地铁，而我既然选择了这一班，那就决不轻易下车，无论这班地铁把我带向何方，我还是愿意冒险赌一赌。

其实我知道，虽然我没有明说，但他已能感受到我的心意。我给他拒绝我的机会，也准备好了接受他的冷漠。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无意拒绝和逃避。不过，既然如此，那我就有理由勇往直前。

天还未亮，我已难以成眠。昨晚的兴奋仍在心头激荡。清晨的寒意包围着我，我轻轻开了床头灯，一片温柔的昏黄暧昧地洒下来。我起身整理课本。

手机上还停留着他向我道晚安的话语，正是因为两个太简单的字，夜里，我才有了甜蜜的梦。我空洞的心灵，在刹那间被填满。

昨天傍晚，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他。而我的手机号码也自然留在他的手机上。在我因为他仅知道我是“那个坐在操场上看踢球的女生”而难过的时候，他发来短信，问我叫什么名字。当时的我，呆呆的愣在原地，而蝴蝶则抱着我的手机在叫“天！”

我对他撒娇：“老师要把我的号码存在手机上哦！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会不高兴的哦！”蝴蝶在旁揶揄我：“他向前迈一小步，你就可以跨一大步！”整个晚上，我都在和他聊短信。最后我们互道晚安…

“你笑够了没有？”蝴蝶赖在床上，发出梦呓似的责备。我转回身去，柔声说：“哦，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蝴蝶撑起半个身子，用力的皱眉，“你这个女人，说话的腔调都变了！从起床到现在，笑了整整一早上！你就那么确定你们能走在一起？！”

我微笑着摇头，“不确定。”

“不确定？！你这副模样明摆着就是坚信不移！你们的关系绝不是你想得那么暧昧！虽然一个男老师主动发短信给一个女学生，得确是令人吃惊，但如果说正常，那也是再合情理不过。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蝴蝶的话刺伤了我，我收起笑容，转开了视线。但蝴蝶并没有停止，“如果你们在一起，他还谈什么威信，你还有什么形象！还有，虽然他跟我们年龄相仿，但从学生到老师这一身份的转换，观念也会随之改变。所以，他怎样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你继续睡吧！我要去上课了！”我打断蝴蝶的话，带着书包冲出门去。

清晨的寒冷，一寸寸的，咬噬着我的肌肤。原本一颗火热的心，瞬息间，已变冰冷。其实，逃离宿舍，只不过是想躲避蝴蝶言辞的伤害，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真实，而又残忍。

我是这样的人，勇敢但同样胆怯，容易被幻想蒙蔽，也容易被真相刺伤。我也害怕，命运是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万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而我又多么希望，所有美丽的梦想，都能实现。

我停在公车站牌前，呆望着喧嚣的车流，拥挤的人群。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了解他的为难，也知道我的处境，可是我还是会为爱而奋不顾身。那么，老师，如果你喜欢我，你愿不愿意勇敢地走到我身边来？

自此以后，我和他的联系就紧密起来。我会在黄昏的时候走到操场上去，有时能遇到他在踢球。我会安安静静地坐在场边，但我知道，不管我离他多远，他都能够注意到我。

为了庆祝期中考试的结束，班里决定在星期六晚上举办活动，而邀请他的任务，也被默契地留给了我。

所以，这天晚上，我才有机会坐在他的单车车尾，一支手放在他的腰上，而一支手则握成了拳在他背上轻轻的捶。我对他说：“每次见到你都会粘着你撒娇，现在粘你都粘出习惯来了。”他笑了起来，我知道，他很明白我话中的弦外之音。

他把我放下来后，我还赖在他的身边不愿离开，他并不拒绝，只是略带羞涩的傻笑。

我想，如果有机会再坐在他的车尾，我会用双臂将他环绕他。

可是，待兴奋散去，冷静之后，在心底的最深处，一个一声强似一声的声音在问：“我是真的喜欢他吗?”

蝴蝶质问我：“走到了今天，你竟然怀疑这种事！你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吧！”

初动情时，我渴望与他的贴近，到现在可以贴近时，我的心灵反而开始瑟缩。如今的我，已失去了原本的一分纯真。在经历了对梦想和命运的绝望之后，心灵也渐渐失去了弹性。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在玩弄自己的感情以作为一种对生活的嘲讽甚至报复呢？

但我还是要坚持下去，因为似乎，我无路可退。

隔天中午，他发短信到我手机上，说因为接到了其他班学习经验交流会的请柬，所以他不能到我班上来玩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喜欢我的表现，但他的确给了我足够的尊重。

班里举行活动的那一晚，我也没有到场。躲在主楼昏暗寒冷的角落里给他写短信。“今天晚上不是很高兴，所以我也没有去。可我却一个人躲在主楼空荡荡的教室里。第一次看见老师的那天是中秋节，本来班上同学相约晚上一起吃饭。我已经习惯了在别人欢乐的时候躲起来，坐在自习室最后一排那靠窗的座位。想起以前的事来，恍惚间，仿佛我的小姐妹又冲进来，拉着我去看篮球赛。黄昏的时候，窗外农家女站在屋顶晒衣唱歌。有时我会走到操场上去，坐在场边看一群陌生但充满活力的男生踢球，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我问自己，在经历了痛苦的快感撕扯之后，我能卑微到什么程度。

老师可以不必回我，我知道你并没什么要对我说。天凉了，记得多加一件衣服。

他的确没有回我什么，只是说：“天凉了，要多穿件衣裳，多喝点热水，听听歌。”他发回来的每个字，我都对着它们淡然的微笑。不会高兴，也未感难过。也许这真的是没什么可高兴或难过的。

黑暗中，收集屏幕上的亮光映照我的脸。这时，旷野的风，穿过了主楼大厅，穿过了走廊，肆虐过墙角呼啸而来。我听出那是冲动和恐惧的声音。如同现在的我。

我不断地问：“是不是该停来了？”因为患得患失的心情已折磨我而令我坐立难安。

回到宿舍，蝴蝶还没有回来。我没有等她。不知多久之后，在我睡意朦胧的时候，我感觉到蝴蝶蹲在床头看我。

第二天，我还是忍不住给他发短信。“我的爸爸常要我多喝热水，你的话让我想起他来。也让我忆起了那段温暖并疼痛的时光。

如果你的叮嘱只是礼节性的回复，那不劳烦老师发回来，谢谢你的倾听，叨扰你其实我感到很抱歉。”

我等了很久，他没有回复我的短信。我开始认真考虑放弃这段感情。原来越向前走，行程反而更加艰难，而我对他的情感，也在加深。深到我忧虑那可能出现的恶果将是我所难以承受。其实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勇敢，能走到今天，全依仗他从不拒绝的态度。而此刻，他冷落了我。

我把手机扔进书包里，希望能集中精神读书。可是，很难。

中午的时候，打开手机，看到他发来的短信，“吃饭了没有，清清。”我情不自禁地微笑，心从谷底回到巅峰，放弃的念头在瞬间消失殆尽。我对他撒娇：“吃过了啦，我的老师。你会关心我我很开心。刚才手机在包包里没听到来了短信，所以现在才回你，你不要生气哦！”

傍晚的时候，他发短信来问我在干什么。

蝴蝶歪着头看我：“其实最让你高兴的，是他没有叫你的全名‘浣清’而称你‘清清’，还会没事关心你在干什么，对不对？”我没有回答，只是抿嘴微笑。蝴蝶从电脑里调出一首歌，“人家说女人在堕入爱河之后会自然散发一种魅力，果然如此，这首歌送给你，《可爱女人》。”

天气已日渐寒冷。当北风凛冽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在骑单车时赤luo的颈项。那从他的领口钻入的风，我似乎也隐约地感觉到。所以，我决定送给他一条围巾。

其实，我自己也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是我的老师，我以学生的身份绝不适合送如此暧昧的礼物。但我也在想，在我年轻的时候，有没有为我喜欢的人做点什么而让他记得我的好。说一万句爱他的话不如做一件爱他的事。所以，这天下午，我和蝴蝶跷了课。

我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挑选这条围巾——我第一次送给男孩子的礼物——即使多年以后，想起了今天的心跳，也许会嘲笑自己不值得。可是，在花开的季节，如果我不用力绽放，那么，当花期一过，花朵枯萎，我又用什么慰籍孤独的灵魂？

在我选定了围巾的质地和包装，撕掉标价牌的时候，店员忽然问我：“这一定是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你不会这么细心。他是你的男朋友吗？”我难为情地微笑，不置可否。在我的心里，千百个愿望，都是他能成为男朋友。

我和蝴蝶坐最后一班公车赶回学校。公车上，喧嚣的黑暗中，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抚摸着围巾。我知道，当他收到这条围巾的时候，就会完全明白我的心意。所以，我会害怕，害怕他今晚会坦白的告诉我，他根本就不喜欢我，要我趁早死心…如果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呢？

当报站员报出学校的站名时，蝴蝶转过头微笑着望向我。我深吸一口气，仰起脸来淡然的笑着，“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不能退缩，不管结局怎样，我会为它负责。”蝴蝶点点头，握住我紧张和激动而变得冰凉的手指。

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刚刚下课，我告诉他，我在他的宿舍楼下等他。蝴蝶躲在角落里，想看看我的表现，他的反应。路上空无一人，我的身影，被路灯投在地上，长长的，寂寥而孤独。但我的心，在胸膛里，剧烈的跳动着。冷风吹来，我不停地打着冷颤。

他终于出现了，可身旁却多出一个女孩子。我皱着眉，开始质疑我送围巾的意义。不过，他和她之间有一段距离，看起来不像是情侣关系，而且，当他走近时，在四顾找我。所以，我才跨出一步，柔声叫：“老师。”他微笑着，径直走向我。

旁边的女孩先离开了，是他应我的要求叫她回去的。于是，路灯下，小路上，我和他，以及对面黑暗中的蝴蝶，变成了这初冬夜晚的主角。

我带着羞涩，把围巾捧在手上，：“天气越来越冷了…我…送给你一条围巾。”他笑了。“太好了。”他接过围巾。

我原以为他会有些尴尬或不情愿，但他的反应，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

我歪着头试探地问：“刚才和你在一起的女孩是谁啊？”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害怕他给的答案。因为这是我留给他拒绝我的机会，如果他不喜欢我，如果他认定了不能和我在一起，那么，不管那女孩和他是什么关系，他都可以利用她来编造一个借口，但他没有。他坦然地回答：“哦，她也是一个老师，刚才听我的课了。”他的神情和言辞令我安心。于是，我可以再进一步要求他送我回去，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对他撒娇：“我要你骑单车载我。”因为曾对自己许过愿，如果再有机会坐在他的车尾，我会用双臂将它环绕。今晚，我要将这个愿望实现。

可他摸摸口袋，忘记带单车钥匙。我要拥抱他的欲念，今晚，眼看已不能如愿，但我并不会因此而难过，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因步行而被延长。

我们转身的时候，他的手臂忽然轻轻的搂了我。我的身体微微一僵，但还是做到了不动声色。这是一种疼痛的甜蜜，我第一次被男孩子搂，带着胆怯和羞涩的感觉。但他是我心仪的男生，我有种安心的喜悦。

他的手臂很快放下了。我虽然羞涩，但又有些淡淡的失望。

他对我说：“你很用功啊，每一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能背着书包去看书。”我略带惊讶得看进他的眼睛，然后在心底的窃喜。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却向我泄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其实我也并不全是在念书，有的时候，我会去写日记。比如说，那一天在操场上就是。”我引出这个话题，是因为想知道他到底有多注意我。他果然顺着我的话头问：“哪一天？”“就是你打篮球的那一天啊。”这个时候，我屏住呼吸，答案就要揭晓了，那天下午与他的相遇，相对于今天来说，已过去许久，如果他还记得，那他的心里，应该不是没有我。“原来你是去写日记，我以为你是去看书。”呼出一口气，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令我失望过。

那天下午在篮球架下与他打过招呼后，我便径自走进了足球场，安静地坐在场边写日记。后来，他也进了足球场，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小于一百米。虽然我看到他不时地看向我这方，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在场地上，更不敢认为他是在看我，何况我手上的一本小小的书。

我抿着嘴微笑，沉默。女孩子心细如发，心上人的喜怒，言辞，甚至是眼神，都能牵动她敏感的神经。

我和他停在路口，路灯下，我们相对而立。我取出围巾，温柔地折叠，缓缓拉下他外套的拉链，将围巾为他围上。我的手指在颤抖，他体贴地弯下腰配合我的动作。

“对不起，我不太会系围巾。”我的声音轻若游丝。“没关系。”他试图宽慰我紧张的情绪。“以后不要再哭了，”他接着说，“总是流泪对身体也不好，如果再想哭，就来找我，我找我想哭的事说给你听，你就不会在想哭了。”

我把视线调在他的脸上，月光下，他略带笑意的眼睛，像是闪烁的星光。身旁偶尔有路人经过，但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站在原地，默默地微笑很久。

每一个会在冬夜送围巾的女孩，都希望亲手将围巾为她亲爱的人围系。而我，不可思议地，做了这种幸福的女孩。

我的双手挽住了他的臂膀，他不挣脱已是预料中的事。

他并没有把我送回住宅区我的宿舍楼下。毕竟，住宅区里，有一大部分是他的学生。他在避嫌，我可以理解。我们道别的时候，他搂住我，我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他低下头微笑着调侃，“你再把我送回去吧。”我叮嘱着，“早点睡啊。”我和他已暧昧地像一对情侣。

他离开了，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时，一直悄悄跟在我们身后的蝴蝶，走到我身边来。一首温柔的歌响起：

我想我是太过依赖

在挂电话的刚才

坚持学单纯的小孩

静静看守这份爱

知道不能太依赖

怕你会把我宠坏

你的气味一直徘徊

我舍不得离开

……

这一晚，我和蝴蝶睡在一张床上。蝴蝶抚摸着我的脸，说为我高兴。我抱着蝴蝶的脖子，心灵被愿望实现的满足填得满满，寒冷的天气已变得温暖。

我的生活，也许会因此而改变了。遇到了他，孤独和心酸会过去了，我有预感，幸福已悄悄来临。

正如蝴蝶所说，只要他向前迈出一小步，我就可以迈出一大步。在送围巾的第二天晚上，我问他：“今天我来送你吧？”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约他出来见面，但之前的每一次，都有其他正当理由作借口，这一次，就在今晚，我要跟他正式约会。

他没有很快回复我，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身上只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我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双手因紧张和寒冷已变得冰凉。

他答应了我，我告诉他我现在去洗澡了，等他忙完了打电话给我。

可是，我等了很久，视线几乎没有离开手机屏上的钟。时间已过了十点，我深吸着气告诉自己，如果今天他爽约，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扰乱他了，再也不会想着跟他在一起了。但，我又多么恐惧这样的结局。即使女生宿舍就要关门，可就算是半小时，十分钟，我也希望在他身边。

他还是爽约了。他发来短信说今天太晚了，改天吧。我没有给他回复。关了机，下掉手机卡，颤抖着双手和声音把卡塞给蝴蝶，告诉她一个月后再把这个鬼东西还给我。我非兑现对自己的承诺不可。

到现在终于明白，我根本没有想象的勇敢。他一个小小的拒绝，已能够让我的心脏像是供血不足。在无数次失望过后，我竟然还这么害怕失望。

躲在被子里，我偷偷地哭了一整晚。

隔天下午上课的时候，他来得很早，已坐在讲台上准备内容。同学们围着他说话，我从后门进入教室，故意迈着缓慢无力的步伐，是为了让他知道我为他伤心。他不时地看我，透过同学身体之间的缝隙。

我已经心软了，为了他的眼神。再也不理他的决心，也开始动摇了。可想想他拒绝的言辞，我还是会瑟缩。我很容易受伤，也受不起伤，这些他都知道吗？这些他都能体会吗？

晚上，蝴蝶不知所踪。我坐在黑暗里喝酒，冰凉且带着刺激气味的液体滑进喉咙，我忍住呕吐的冲动。我不会喝酒，也不常喝酒，但渴望酒醉的心情令我明白，这样折腾自己是因为知道他会心疼。如果他一直对我冷漠，我定会滴酒不沾。

带着三份醉意，我从蝴蝶的抽屉里找出手机卡。装在手机里，我给他发短信，抱怨他伤害我的行为。但他仍然没有给我回复。等待中，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朦胧中，我听到蝴蝶的声音：“宝贝，喝酒了呀，心情不好吗？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都不要这样糟蹋自己。不值。”接着，两片柔软温热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我本不想哭，但我的眼泪却不听话的挤开眼皮滚下来。

我让步了。我发短信向他道歉，说不该耍小孩子脾气。可是，我仍然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呆呆得握着手机，我轻轻的问：“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下午上课，蝴蝶从后排坐到我旁边来。因为是周末，跷课的人很多。他给我们时间自习。我埋头写日记，被他冷落，我感觉难堪至极。

蝴蝶贴近我的耳朵，告诉我，他的视线不断扫过我。可是，神情却带着胆怯和躲避。我停下笔，猜测着，他这奇怪眼神是有其他同学在场的原因，还是真有什么事发生呢？

那一晚的兴奋和甜蜜已经过去，但他手臂的余温还留在我的身体上。我们的距离，已只有一步之遥，他只要站在原地，等待着我迈出这最后一步就好了。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反而开始退缩。难道是因为我们师生的关系吗？

但是，问问自己，我对他了解多少，而他又懂我几分呢？我错过了他整整前三年的大学时光，而在我读大一，他上大四的这一年，我们又似乎从未谋面。只有当他作为老师第一次走进我的教师的神情，印在我的脑海里。

正是碍于师生的身份，我们才失去了很多交往的机会。在同学面前，我甚至不敢对他微笑，即使我和他在狭窄的楼道擦身而过。而我们的关系发展到今天，也有些过快。也许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纳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愿意停下来，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想清楚弄明白，在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位置。

也许终有一天，我会彻底明白，有些事，的确在劫难逃。

那最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最后一次碧草蓝天，走过几百几千次的小路，不近不远刚刚好的位置，在我面前的，使他和一个女孩子牵着手的背影。

阳光下我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这一切绝对不是一场梦！当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我才如梦方醒。这世界怎么啦？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走到今天我该质疑什么，又该信任什么呢？难道非得侮辱了谁践踏了谁才算真实？

蝴蝶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句话是：“那他对你做的那些事都算什么？是不是玩弄够了再一脚踢开是他的一贯伎俩？他和他的女朋友确定关系最好是在你送围巾之后，不然的话，他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和她牵着手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令我坐立难安。我已不确定我该对什么认真，或者对什么都不认真以避免受伤。不管我是矜持还是放纵，到头来都是两手空空。我的人生，不过是个讽刺。

我打电话给他，约他晚上见面，但他的回答竟然是：“晚上不太好吧！”蝴蝶在旁边冷笑：“哼！好像她晚上没有和你一起过一样！”可我仍然不愿令他为难：“那我们到五楼的天台上去。”“哦…噢…我不去，我有恐高症。”

电话里，一些奇怪的响动，我这才明白，他的女朋友一定贴在旁边听我和他的对话。我眯起了眼睛，握紧了拳头。

这个夏天过后，我在不愿用尖锐的眼神，冷漠地微笑，刻薄的言词来伤害别人，更伤害自己。我更不愿自己在凶残的像一头野兽。为了尊重她，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在不去纠缠老师。但他的态度，她的行为，狠狠的激怒了我，我一改过往的撒娇腔调，“如果不跟你把话说清楚，我会觉得自己太悲惨。你可以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说过任何要负责任的话，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要负责任的事，而我的意图绝不是纠缠不休而是做个了结。”

他答应出来与我见面。还有一句话压在我的舌头下没有说出口，“你要不要见识见识我让我们三个人玉石俱焚的本领。”这句话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我觉得这太侮辱我对他的真心。

我和他在学校电影院的后门见面。这个地方平日不会有人来，也鲜有阳光射入，因此，显得阴森而凄冷。

我虽然知道他早已明白我的心意，但我还是把“我喜欢你”这句话说出口，即使在今天看来，这句话已经失去纯洁美好的意义。四个原本会令人脸红心跳的字眼，已听起来像永诀前道别的言语。

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很多人都喜欢我的。”我惊讶地盯着他，“老师，你怎么变成这样，那么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呢？”他的回答更令我吃惊：“你是我的学生啊,如果有一天我不教你了，你也曾经是我的学生啊。”

我沉默了。冷笑着，我用力地想，活到了二十一岁，对这个世界，我已经越来越看不清楚了。它几乎颠覆了我所有的信仰，也几乎毁灭了我所有的纯真。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是有在结束了一y*情之后，急于走下床的焦急，我觉得可笑。而我自己，也该离开了。他已将我们曾有的暧昧撇得一干二净。如果我再坚持留下来，那将会是自取其辱。

可是想起他曾给的温柔，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言语，还有他的关怀，眼泪就盈满了眼眶。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了一吻。

我要离开了，决心要离开了。命运果然是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万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所有的一切，我接受了，我不再抵抗了。可是，在临走之前，我多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情？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不早点拒绝我，如果有，那现今何至于对我如此绝情？

避开了他惊讶的眼神，我告诉他“你可以走了。”他转身之后，我上前紧紧将他拥抱，他背对着我站在原地，我闭上眼睛，恍惚间，眼前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那是我最纯真的梦想，也是我最激昂的热情；那是我最深刻的绝望，也是我决堤的泪水…睁开眼睛，我靠在他的背上，“也许我的拥抱和亲吻，对你来说，转身就会忘记。可对我而言，一切都将永远铭记，因为，我是第一次，所有的都是第一次，给了你我一点都不后悔。”

我放开双臂，让他离开。他会离开，也许没有一丝留恋。

我站在原地，阴冷的风吹来，长发飘起。

回忆似千川万流般涌入脑海:五月末篮球场上的炎热，我跪在地上痛哭的声音，第一次见到它使得惊讶，与他在楼梯间的偶遇，还有在我回头时他温柔的笑容…时光荏苒，世事无常，转了一圈，有人挣扎，也有人又再次幸福，只有我回到原点，依然形单影只。我只不过想逃避，可惜，上苍连这种机会都不愿施舍给我。

顺着光滑的墙壁，我滑坐下来，一首歌又在耳边响彻：

白日梦飞翔

永不太远太抽象

最后变天后变新娘都是理想

在时代的广场谁都总会有奖

我没有歌迷有他景仰

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

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

不恋爱叫我怎样唱

几多爱歌给我唱还是勉强

台前如何发亮难及给最爱在耳边

低声温柔的唱

……

原来，我乘坐了这一班地铁，前往冬眠的地方。

终于，我在黑暗中，不住地泪如雨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