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男人都渴望遇到一个真正的女人，因为那可以让他变成真正的男人，将来的某一天，我突然看到了她，或许就在那一瞬间，我将听到自己的骨骼在身体里疯狂地生长……”

“行了，行了，别念了”，费连城已经吐出了一口正要咽下去的开水，大笑着挥手制止了原野一本正经的朗诵，“川儿，想不到你真是胡萝卜调辣椒——吃出看不出，还有这股子臊劲！”

“笑个屁啊？”秦川愤恨地夺过了原野手上的日记本，然后对一直靠在桌子上不说话的月星邪说，“僵尸，光从文学角度来讲，你认为我写得怎么样？”

“从文学角度？”月星邪那冷冰冰的脸上早已有了竭力掩饰的浓浓笑意，“也就那么回事，我主要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没错，没错，僵尸说得没错”，原野笑着插嘴，“不过你这只是将来时态，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怎样又才算真正的男人呢？你别总纸上谈兵啊，小川！”

“废话！”秦川愤愤不平地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小妹一个换一个，还有死僵尸，老家有个仙女，至于费老大，我看八成是性冷淡——老大，你就一点都不想女人，你是不是不行啊？”

“放他妈屁！”费连城气得差点跳起来，“你以为哥哥像你那样饥不择食啊？”

“哈哈……”

这就是军人，真正的军人，他们闲暇时的谈话。这是四个亲密无间的少尉军官，在一个冬天的午后开怀的交谈。

这场谈话因一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加入而进入实质性的阶段。那个不速之客是中队的一个老同志，在02年年尾的这一天突然感到百无聊赖，便想着和一些年轻的军官亲近亲近，从而使自己也稍微能具备一些青春的活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团里声名渐起的“四大惹不起”，正好和自己是一个中队的，正好他听到了这四个小伙子的谈话，正好他想起了这四个年轻人都下部队快两年了，也都到了想那种事的年龄了，一个善良的念头立马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搓搓手，推开门，满脸微笑，“几位帅哥，聊天呢？”

“唐师傅来了？”原野笑着站起来，“快进来，有电暖气，烤烤。”

“皮条客来了”，月星邪冷笑着说。原来这个唐师傅是部队里有名的热心人，比任何一个指导员都关心那些年轻军官的婚恋问题，而且每次都能从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那里找出与之相应的女孩，据说这么多年来成功率是零，可皮条客从不气馁。

“小原，二十三了吧，有对象了吗？”

“我靠，唐师傅，我这样的还用介绍？”

“那是那是，小费，二十三了吧，有对象了吗？”

“不急不急，二十三嘛又不是三十二，感谢您的关心，急什么？”

“那是那是，小月，二十三了吧——哦，没事，还年轻，有前途”，看着月星邪一张冰冷的面孔，老唐及时地改口，然后尴尬地笑笑，“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唐师傅！”原野上前拦住他，“你年龄大了怎么着？看不见这里还有一个人？”

老唐回过头，果然在这间小小屋子里最显眼的的地方还站着一个小伙子，“哦，小秦啊——”

“唐师傅”，秦川急切地招呼道，“我二十三了，还没对象。”

“哼！”月星邪冷笑一声，说：“川，跟唐师傅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没错，你们慢慢聊”，费连城也笑着说，“唐师傅，拜托了。”

“就是”，原野也说，“有人想成为真正的男人，我们不打搅了。”

三个朋友走了出去，马上就从门外传来他们的笑声，还高声喊着“每个男人都渴望能遇到真正的女人……，哈哈……”

秦川很难为情的样子，满脸别扭的笑容，“唐师傅，我二十三了，还没对象呢！”

二

那个时候还没有《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这首歌，可那确实是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地处皖西南的宜城一年难得能下几场雪，秦川同志那旷日持久的爱情就在那个雪后的周末清晨，拉开了它沉甸甸的帷幕。

地点依旧是莲湖公园。因为是冬日的早晨，寒风凛冽，秦川便躲进了湖的东南边的爱莲亭里。先看看这位老兄的造型吧。一身笔挺的冬常服军装，昨天晚上刚刚用熨斗烫过，条理清晰，棱角分明。肩膀上是黄灿灿的少尉肩章。高腰的军靴漆黑噌亮。一顶大沿帽规规矩矩地扣在脑袋上，掩盖了那张平凡普通，郑重却又透出紧张的脸庞。这位仁兄标杆一样站着，好像回到了上军校训练的时代，表情严肃，一丝不苟。

“我说，你过来坐着歇会儿”，身后有人说话了。秦川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亭子里的石桌边歪歪斜斜地坐着三个朋友，一身黑衣服的是月星邪，神情散漫心不在焉的是费老大，说话的是原野。

“真是神经病！”月星邪冷冷地说道，“大冷天的在什么公园见面？”

“几点了？”费连城问道，然后开口大骂，“我靠，都过了半个小时了，川儿，你被耍了，走吧！”

秦川僵硬地转过身子，用手抬了抬低垂的帽子，用一种似乎洞察一切的口吻说：“女人嘛，天生就不守时，就爱迟到。各位大哥再坚持一会，等她来了你们再走成吗？别丢我一个人在这，我觉得不自在。”说完又转过身去，目不转盯地看着公园的大门口。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张冻得快麻木的脸终于展露了春天般的笑容，“来了”，一个穿红色羽绒服长发飘逸的姑娘朝他快速走过来，“来了”，秦川回过头大声地对同伴喊道。

“知道啦”，原野笑着回答他，“你的心跳声我们都他妈听到了，走，僵尸，老大，别在这当电灯泡了。”

“走”，费连城说，“我们先过去看看姑娘的模样，要不行我们给你招手，你赶紧开溜，知道吗？川儿，加油，加油，加油！”

朋友们大笑着离开了，朝着那个姑娘迎面走了过去，走过之后都冲他举起了大拇指，然后又握紧拳头挥舞手臂向他助威。

那姑娘走到跟前了，他看清楚了！那一刻，秦川就感觉自己的眼睛花了，好漂亮的一个姑娘，脸蛋长长的，下巴尖尖的，两只大眼睛水汪汪地转着，这位仁兄不行了，险些站立不稳，他用一只手按住心口，长出了几口气，接着绽放出了自认为最动人的微笑。

姑娘走进了亭子，看着这个傻笑着的奇怪的军官，便也回报了自己美丽的笑容，没想到那军官差点摔倒，于是姑娘甜甜地说：“早上好，兵哥哥！”

“好……早……”，那兵哥好像生病了，满脸大汗，还冒着热气。

“你没事吧？”

“没……没，没事”，秦川结结巴巴地回答，摘下帽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顺手就拿起帽子扇风，“这天儿，挺热的，嘿嘿。”

“你这兵哥真逗！”姑娘像银玲般地欢笑起来，“你慢慢扇吧，我男朋友在前面等我，我先走了，再见兵哥哥，呵呵！”

秦川张大嘴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突然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浑身一颤，“真他妈冷！”他感受到了，“唉，白欢喜了，不是她。”

朋友们也走了，秦川看看表，过了四十五分钟，“再给她十五分钟！”他对自己说。然后坐在石凳上，双手支起下巴，看着寒风吹过的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竟莫名地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就是秦川吧？”

秦川像触电般蹭地跳起来，转过身，双手来回搓着，好像多余了似的不知该放在那好，他的眼睛也很游离，不敢正视面前的女孩。

“星期天睡过头了”，那女很孩不好意思地说着，“你来很久了吧？”

“没，没有，我也刚来的，没多会儿……”

“呵呵，那就好，我们找个地方去坐会吧，待在这里怪冷的。”

两个人走出公园去了凌湖南路上的一家茶馆，坐定之后，秦川才偷偷地看了女孩的相貌，“没刚才那个姑娘好看！”他首先得出的是这个结论，“但也不错。”其实秦川的“不错”的范围很广，包含了一切女性。

那个“不错”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开口了：“你相过亲吗？”

“没有。”

“你怎么不问我相过没有？”

“噢，你相过没有？”

“我相过。”

“噢。”

“你怎么不问我相过几次？”

“噢，你相过几次啊？”

“加上你，五次了！”

“噢。”

“你怎么不问我前面为什么没成呢？”

“噢，你为什么没成？”

“我不知道耶”，那个“不错”又喝了一口茶，“谁知道呢？”

“还用不用我问你为什么不知道啊？”秦川等“不错”喝完了一杯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了”，女孩无精打采地回答。

“他妈的，还四大惹不起呢？”第二天，皮条客老唐叉着腰，在秦川的房间里来回踱着大骂，“女人有他妈什么好怕的，啊？你说你，啊？难道比团领导还可怕，领导你都敢顶撞，怎么在女人面前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啊？知道吗，小秦，你太老实了，下个星期去见的这个姑娘挺好的，你把握住啊，可不能再那么老实了，知道吗，啊？”老唐很气愤，那个“啊”字总是单独列出来，用于强调他的气愤。

“川儿，要大胆主动，别太老实了，记住了！”朋友们也在一旁劝说。

“大胆，主动！大胆，主动！大胆……”他自己在心里默念。

一个星期后，在另一家茶馆里，他的对面坐着另一个女孩，当然是另一个“不错”的女孩，这个“不错”总是一副害羞的样子，低着头，好像谁欺负她似的，喝茶的时候也偷偷摸摸的，整个人似乎缩成了一团。

“大胆，主动！大胆，主动——咳咳！”秦川清清嗓子，喝了一口茶，然后开口了：“你相过亲吗？”

“啊？”那另一个“不错”抬起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盯着他，接着脸就莫名其妙地红了，那情形真的像有人欺负她了一样，接着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你怎么不问我相过没有？”

……

“告诉你吧，我相过，哈哈”

……

“你怎么不问我相过几次啊？”

……

“那我告诉你，加上你第二回了。”

……

“你怎么不问我第一回为什么没成呢？”

……

“那好，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耶，哈哈——哦，不是，我知道的，人家说我太老实了。”

“你这还老实啊！”那姑娘难得地开口了。

“你他妈的！你说说你，啊！”第二天，皮条客老唐又叉着腰，在秦川的房间里来回踱着大骂，“你怎么不是天上就是地下，啊？这次你把人家姑娘吓着了大哥，真受不了你，啊！我看你打一辈子光棍吧，啊！”很显然，老唐依旧气愤。

“川儿，你说你可咋整？愁死了！”朋友们也说着摇头离去了。

秦川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却并不感到有多么的愤懑，他从抽屉里掏出日记本，打开，轻声念了出来：“每个男人都渴望遇到一个真正的女人，因为那可以让他变成真正的男人，将来的某一天，我突然看到了她，或许就在那一瞬间，我将听到自己的骨骼在身体里疯狂地生长……”

然后便莫名地笑了。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