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

三

冬天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季节。

02年的冬天一直持续到了03年的四月，当然，宜城的四月天气已经够热了，但秦川同志却长时间地感受不到那种季节的变化——这位仁兄心寒啊！平均每半个月一次的相亲频率，换来的只是冬季的无限延长，他也让不少的皮条客伤透了心，从老唐到老李，到老王，到老张，大家无一例外地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这小伙子，没得救了。

“你说川儿丑吗？”原野殷勤地坐在秦川的对面，问另两个朋友。

“不丑”，月星邪回答得很简洁明了，从来都不舍得多说一句话。

“还行嘛”，费连城回答，“反正走到大街上不会引起什么轰动效应。”

“那怎么就见一次黄一次呢？”原野站起来很是不解地大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秦川不屑地抬起头，“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们，我还没遇到一个真正的女人，每个男人都渴望遇到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他就能——”

“我靠！”三个朋友一齐不耐烦地打断他。“这孩子伤得不轻啊！”费连城忧心地说。

前面说过了，冬天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季节，当然也包括身体上的伤痛。

建军（空军）五十多年了，空军地勤军人还是坐着五十多年前就已经使用的解放大卡车进退场。那种车两边的护栏本来就不牢靠，若再有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在车上打闹，这情形就更危险了。那天就是这样。两个只有十六岁的战士站在车尾因为蔡依林的男朋友是谁的问题而产生分歧，接着你推我搡起来，秦川就站在两个孩子跟前，板着脸吼道：“吵个屁啊，不管是谁，反正不是你们！”两个孩子也懂事，外加慑于四大惹不起的威名，便偃旗息鼓了，其中一个便说：“秦师傅说了，不他妈跟你吵了”，说着顺手推了另外一个一把，结果那另外一个孩子身体就仰到车外了，结果我们的失恋王子秦川便下意识地挡住了那个即将飞出车的战士，结果他就飞出了车，摔在了地上。

妈的，他竟然没死！骨碌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对着急停在前面的车大骂道：“妈的，我没死！”血已经顺着眼睛流了下来。

一个楷模本应该就此诞生的，可就是这个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的英雄，却在表彰大会召开的前一天，偷偷溜出部队的卫生所，和几个好兄弟在宜城的野妹火锅城提前庆祝四大无赖第一个荣登为正面人物的大喜事，就在那里，见到了几个喝醉酒而欺负服务员的社会青年。四个小伙子那在部队压抑多年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了，尤其是救人英雄秦川，扯掉绷带第一个冲上去！这种见义勇为的行为本是无可厚非的，可就怪他们是军人，可就怪那几个被打的地方青年有一个是市交通局局长的公子，这样，问题就大了，见义勇为立刻变成了打架斗殴，破坏军民关系，英雄成了狗熊，大会还是开了，毫无疑问，不是表彰，而是通报批评做检查。

真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季节！秦川在野妹火锅城的战争中，因身体有恙，反应不敏，而真的受了伤，住进了宜城第一人民医院——从此，他的冬天，结束了。

秦川就这么灰溜溜地住进了医院，没有组织的关怀和首长的探望，带着简单的生活用品和自己的日记本，躺在医院冷清的病床上。而他也真够倒霉的，专门护理他的护士却正好在那几天失恋，而产生了恨屋及乌的偏激思想，憎恨起所有的男人了。护士气鼓鼓地板着脸，走进病房，对躺在病床上看日记的秦川说：“打针了，脱裤子！”

秦川很听话地将裤子扒下一点，回头战战兢兢地说：“麻烦你轻点，我最怕打针了——啊！你怎么药酒都不擦啊？喂，你别走啊，你怎么一点工作责任心都没有？喂！”他扯着嗓子对门外喊着。

“说谁呢？”从门外走进来自己的三个朋友，原野手里提着个花篮，笑嘻嘻地说，“川儿，你死了没有？”

“我靠！”秦川捂着屁股跳下床，接过朋友手中的花篮，“你们总算他妈有心来看我了，真恶心，还带什么花篮啊？”

“没办法啊”，原野一脸委屈的表情，“花圈买不到啊，哈哈！”

“怎么样，川儿？”费连城问，“医生怎么说得，严不严重？”

“没事，几根骨头错位，调理一阵就行了！”

“真羡慕你”，月星邪说，“我们不像你断了骨头，可以住院休息，我们还得上班呢！”

“你这个死僵尸！”秦川重新躺上床，问道，“那王八蛋什么情况？”

“他？”原野笑着回答，“牙全没了，今后只能吃奶了，哈哈！”几个年轻人正开怀大笑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霹雳般的女高音，其震撼之程度令这个病房在那一刻似乎颤抖不已，“吵什么？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家，要笑回家笑去！！！”几个朋友等那阵激荡的回音完全消散以后才回头向门口看去。一个护士正叉腰站在那里，怒发冲冠，不可一世。那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女孩，身材娇小，短短的头发全遮盖在白色的护士帽里，脸蛋圆圆的，同样圆圆的两只眼睛正无畏地盯着病房里的几个奇怪的男人，脸颊上有一些调皮的雀斑，此刻似活了一样，抖动着，进一步诠释整张脸的愤怒，小巧而又圆乎乎的嘴巴，撅成一个圆圈的形状，“看什么？没见过啊？没什么事你们几个赶紧走，别在这里影响别人休息！”说完便一阵风似的没影了。

四个年轻人呆呆地楞了好半天，月星邪才苦笑着说：“现在我不羡慕你了，我不想住院了。”

“你休息吧，哥几个先走了！”走到门口的原野忽然回过头笑嘻嘻的问，“川，这白衣天使算不算真正的女人啊，哈哈？”

“我靠，你神经病啊！”秦川拿起一个苹果朝着原野扔过去，没想到就在他拿苹果的时候，门口已经换成了刚才那个努气冲冲的护士，她正端着一个药盘走进来，苹果不偏不斜正好砸到药盘上，护士尖叫一声，扔掉了盘子。

“对，对，对不起啊！”秦川慌忙跳下床，上前蹲下帮着捡药，近在眼前的是那张气呼呼的小圆脸，“对不起，护士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少来这套！”护士小姐站起身，“滚回床上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林姣姣！”一个医生走进来，生气地训道，“你对待病人是什么态度？”

那个叫林姣姣的护士毫不畏惧，转过头，嘟囔了一句。她说得是宜城本地的方言，秦川仔细咀嚼了一下，好像是“关你屁事？”他不由得笑了，觉得这个年轻护士真是个性十足，笑着问道：“你叫林姣姣？”对方又回过头，板着小圆脸盯着他，从圆圆的小嘴蹦出一句话，这次是标准的普通话，无需他费神咀嚼：“关你屁事？”

那医生冲秦川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别见怪，年龄小，你是军官吧？放心，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秦川正要向医生道谢，却听到了林姣姣那高分贝的女高音：“装什么，当兵的和你们医生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你跟我出来！”医生恼怒地拉着林姣姣走出了病房。秦川感到莫名其妙地不放心，便跟了出去。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听到了里面两个人的谈话。

医生：你怎么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上，那病人可是军人，你看你什么态度？

护士：少在这里摆高姿态了！你有什么资格训我？

医生：你怎么这样？我知道你怪我跟你提出分手，可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

护士：你少在这鬼扯！我一个小护士，那比得上院长的侄女，你别小瞧我林姣姣，我现在看不起你！

医生：我没法跟你讲了，公事公办，我告诉你们护士长，让她来处理。

护士：随便你，谁怕谁啊？

秦川急忙闪到一边，看着林姣姣气冲冲地走出去，他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看见她伏在那，面朝窗外，浑身颤抖，紧接着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秦川吓了一跳，想上前宽慰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就傻乎乎地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另外一个护士走过来，说：“姣姣，护士长找你，你来一下。”

林姣姣抹了抹眼睛，转过身，这才发现身后有人，小圆脸先是一红，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开了，秦川依旧慢慢地跟上去，一直走到外科护士室，听到了里面另外一场训话，“姣姣，你知道你这么做对我们医院影响有多坏吗？刚才我就听到三个年轻人说我们这护士态度多么多么不好！你知不知道，那几个人还有你那个病人，都是我们这当兵的军官，你对人家什么态度，我们清楚你最近心情不好，但你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上吧，不行让萍萍替你，你回家一段时间，过两天再处理，医院刚搞爱心活动，你就给我们科摸黑，你说说你，哎！”

“护士长！”满屋的护士突然看见一个又高又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全都奇怪地盯着他。护士长满脸笑容，迎上前，“同志，你怎么跑出来了，医生说你应该多休息的。”

“护士长，我有话想说”，秦川走进屋子，诚恳地说道。

“我知道”，护士长连忙道歉，“我们工作不到位，有什么意见你尽管提！”

“是这样的护士长”，秦川接着说，“这位林护士态度很好，医生可能有些误会了，我希望能继续得到她的护理，行吗？”

“啊？”护士长诧异地看着他，棱了好半天才笑着说，“好的，好的，这个没问题，你先回病房休息吧，姣姣，送这位军人同志回病房。”

秦川和林姣姣并排走在走廊里，看着身边那个依旧板着小圆脸的姑娘，微笑着伸出手，说道：“林护士，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我，我，哦，对了，我叫秦川。”

林姣姣斜着眼，看着旁边那个高出她整整一个头还要多的军人，冷冰冰地说：“关我屁事？”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回过头，那板着的小圆脸终于舒展了，绽露出了白衣天使的职业性的温暖微笑，又捎带着调皮的色彩，“什么林护士林护士的？叫我姣姣就行了，走吧长官，回去打针！”

“又打针？——不能叫我长官的！”

“多打点，你好的快嘛，快走啦长官。”

秦川趴在病床上，很听话地将裤子拉下一点，“打另一边吧林护士，你轻点，我最怕——啊！你怎么又不抹药啊？”

“谁要你又叫我林护士了，活该！——这是什么啊？”林姣姣看见了放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好奇地发问。

“我的日记！”秦川抢先一步，把日记塞进被窝。“真是老土，还写日记，你休息吧，长官！”

“我说了别叫我长官，我们是解放军没那种叫法的，喂！——”秦川望着门外，奋力地喊着，然后舒心地转过头，意外地发现从窗户射进的阳光竟然分外的温暖，他拿出日记本遮住眼睛，心想：“真是奇怪，春天什么时候已经来了！”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