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晨,凉凉的风,一辆辆婚车满载红红绿绿的嫁妆,洋溢着新人们的喜悦,浸润着春光的明媚,欢天喜地地从身边驶过,牵扯起我年轻的回忆,不经意间,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已。
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良辰吉日,我要出嫁了。春雾还未散去,喜鹊已经在门前梧桐树上闹开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迎来了长长的婚车。母亲自然是欢喜得脚不离地,在祖宗的牌位前,点燃了香烛,摆上了鱼肉豆腐,请先人下来分享家族的喜悦。在乡邻的恭贺声中,母亲一件一件地抚摸着即将搬走的嫁妆,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照老家的风俗,在完成了一项又一项的仪式后,门外唢呐声声,鞭炮长鸣,这时,新人要起程了。按事先的安排,在指定的地方,我在神龛前三叩首,拜别祖宗。接下来,该给已经落座的父母磕头,在掀起裙摆的一刹那,心中涌出一阵阵酸楚,我重重地在父母跟前跪下,泪水夺眶而出。此时,母亲赶忙将我扶起,从袖口上取下一根穿上红线的缝衣针,郑重地别在我上衣衣摆处,这是当地的规矩,据说是避邪之用。俩个伴娘对母亲说了一些套话后,一左一右地扶着我向门外走去,快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回头,却看见一直笑容满面的母亲忽然脸色凝重,她大步冲上前来,紧紧将我搂在怀里,号啕大哭,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已的情感,和母亲哭成一团,放肆的泪水湿透了衣衫,淹没了鞭炮的热烈,惊飞了一树的喜鹊。
良久,在乡邻们的安慰声中,我踏上了婚车。回头看,母亲还佝偻着背,靠在门框上哭泣。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哭泣,这新婚大喜的日子,母亲的哭泣,让我钻心地痛!俗话说“娘亲爱长女,爹亲疼幺儿”,我骨肉情长的母亲,您怎么舍得我离开?
车子渐渐远行,母亲的身影慢慢地模糊了我的视线。车里的我,舔着咸涩的泪水,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留有母亲体温的衣针,紧紧攥着二十年来的舐犊情深。车窗外,山青了,水绿了,一群一群的鸟儿悠悠飞过,它们和我一样,在娘亲的衰老中,翅膀硬了,却要高飞了,带一路母爱的光辉洒向蓝天。
日出日落已过去了十三年,如今,回想起这些,心中总还有一丝隐隐的酸楚。
人生无常,冥冥中仿佛是命运无情的捉弄,五年后,又让母亲为我哭泣。
那年,我因肿瘤做了甲状腺切除手术,颈部缝合了七十多针。出院的那天,母亲执意要接我回娘家休养。晚饭后,待前来看望的左邻右舍散尽,母亲便急急地来到床前,轻轻地扶我坐起,慢慢地揭开缠满脖子的棉纱,忽然一声“儿啊,你受苦了”,便双手掩面,坐在床沿,失声痛哭。一声声“我的儿啊”,喊得人撕心裂肺,一股股泪水从指间溢出,一串串,一滴滴,湿润了家人的眼睛,凉透了我本已伤痛的心。那晚,母亲就睡在我的身旁,紧紧地捏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生怕我被夺走。躺在母亲身边,携着母亲略显粗糙的手,我在梦里向往着健康,追逐着健康,但一次又一次地被母亲伤心的啜泣搅醒。
第二天,母亲起了个大早,红肿着双眼,在神龛上供有“天地君亲师”的牌匾前摆上了供品,焚起了香烛,“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直抵地面,“咚咚咚”,结结实实地给祖宗们磕下三个响头,嘴里喃喃地念叨“求得祖宗的保佑......”。那沉重的叩击声,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尖,刻骨铭心地痛。
悠悠的岁月静静地流,门前的梧桐黄了又青,青了又黄。母亲也已是头发灰白,脊背佝偻,厚厚的镜片再也掩饰不了苍老的双眼,但母亲那颗爱子之心从未衰老,那曾经喷涌的泪水,汇成了一条母爱的河流,浇灌着血脉相连的亲情,伴我终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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