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步登天陈婧

发表于-2005年06月12日 中午1:29评论-0条

李振邦大律师是一个可怕的大烟鬼,按他的话说,没有烟就没有生之乐趣,没有烟就没有忠实的伴侣。他甚至在工作室贴了一副极荒唐的字画:

大律师左手拿放大镜看案卷,右手拿一支大雪茄,口里喊道:过瘾!补白处还有两句诗:一日不抽烟,心源如废井。

他钱多,名气大,还是没有留住老婆。

他正聚精会神翻看手头的材料,他的委托人正是那位原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长杨卫东。

杨卫东因涉嫌徇私枉法和贪污受贿,即将开庭受审。李振邦要其弟李振峰出面,让汤影梅对此案手下留情,并非李振邦与杨卫东有勾结。而是由于杨卫东是杨卓如的远房侄儿,而杨卓如曾有恩于李振邦。

李振邦并没有受杨卓如的嘱托,只是出于一种感情的支配。恰巧昨日,杨卓如打电话过来,请他抽空去一趟海湾别墅,他猜想大约就是关于杨卫东的问题。因此,他又认真反复琢磨案中所有细节。

检察院那边他也托人在活动,如果不出意外,作有罪辩护杨卫东至少可以减去徇私枉法罪。这项罪名如果成立,可判有期徒刑十年。受贿罪看来很难推翻,证据确凿。但事在人为,若无罪辩护获胜,他李家还了杨家的大恩,他也可以心安理得了。

李振邦嘴里叼着烟,收拾了卷宗,他的司机正在为他打点行装。

他的老弟李振峰突然闯了进来。

两兄弟出身贫苦市民家庭,患难兄弟,手足情深。

“啊,大哥,都准备好了?”

“我去去就回,估计还是为了杨卫东的案子。大妈的为人是轻易不会求人办事的,她只说这事很重要,不能在电话里谈,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坐下吧,来,我新近搞了一点特好的茶叶。”

说着,一边给李振峰沏茶一边聊道:

“这可不是等闲之物,在封建朝代,仲春上旬,福建漕司向皇帝进的第一纲蜡茶,名叫‘北苑试新’。每盒仅方寸大小,裹上黄罗软缎。加封朱印,外罩朱漆小匣,上金锁,一两茶叶价值四十万两银子。”

李振峰喝了一大口,笑道:

“也不怎样,我反正不懂,喝了白喝。你辛苦赚的钱,花起来如流水,我真服了你。”

李振邦虽然还不到六旬年纪,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天问律师事务所的后辈们称他是“临终前的总理”。周总理生前最后的一张照片,是老百姓最难忘的,他坐在沙发上,右手搭在扶手上,仍然那样英俊,目光炯炯,只是非常非常消瘦,却又具有非常非常的魅力。不过,大牌律师心知肚明,他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不足百斤。只是酷似总理的消瘦和病容而已。

李振邦却具有一张智者的面容,一双眼睛敏锐、多思,满脸皱纹里深藏着无数他的委托人的隐私……

李振峰又灌了一大口茶,李振邦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如此牛饮,简直糟蹋御品。

“大哥,这次你见了影梅,对杨卫东的案子你准备怎么说?”

李振邦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振邦早已认识汤影梅,因为杨卓如在解放初期救过李振邦的命,资助过李振峰上大学,他们兄弟二人是杨卓如家中的常客。虽然李振邦年长汤影梅十好几岁,却暗恋汤影梅那种高贵、矜持的气质。后来,汤影梅嫁给了他称作大妈的杨卓如的养子方红军,再往后汤影梅与方红军离异,再再以后,他的老弟猛追汤影梅,他自己身患严重的心脏病,很自然地退到远远的角落里,像欣赏《蒙娜丽莎》一样去看汤影梅。

沉默了好一会,李振邦才开口:

“你放心,汤影梅是有原则的人,我不会叫她太为难的。我原本就不想让你去做她的工作,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因为你离婚用的那笔钱,去让你做不愿做的事。而是,大妈的恩德太重。如今,她侄儿有难,我只是想尽一切力量去回报她而已。”

李振峰突然说道:

“大哥,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也喜欢影梅,我们兄弟之间有许多共同的东西,包括爱好。但是,爱情,或者婚姻生活,像你我在社会底层奋斗到今天的人,毕竟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我想,我们都不会为了爱一个人,或者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去徇私枉法,那样做,至少是不值得。”

李振邦并没有因李振峰这一番话生气,他年长这个小弟十几岁,两人从小失去父母,李振邦辍学打工,养活这个小弟,他甚至比李振峰更珍惜得之不易的今天的地位。

“我不会给汤影梅施加压力的。这个案子是公安部督办的大案,杨卫东牵涉到里面,虽然他受贿金额不大,但徇私枉法,暗通信息,私放嫌犯,情节严重。况且,我们的法庭,并非取决于律师对法律的诡辩,像西方国家那样,去影响陪审团的裁决。如果一个律师没有法官的支持,是难以获胜的。案件的裁决在于法院的审判机构的最后表决,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对汤影梅做做工作的原因。”

李振邦说至此处,他皱着眉,端起茶杯,品了一小口,叫了一声“好”,方又说下去:

“这个案子涉及金额特别巨大,如果换了任何人,我也不会去做他的辩护律师。你知道,我们出身弱者,我同情弱势群体,不喜欢替贪官打官司。但一想到杨卫东一旦罪名成立,他这一生只能在铁窗下苦熬,我就感到不安,我害怕老人家受不了。”

李振峰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哥,我们尽自己的力量吧。”

李振邦耸了耸瘦削的肩膀,含蓄地说道:

“你去忙你的,也别送我。再有名的律师,说到底也只是躺在各种法律条文编织的钢丝床上,全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混饭吃的家伙。”

李振峰走到门口,回过头说了声:

“代我向大妈、春姨问好。这个周末,我的确是没有一点空闲。不过,我真想去海湾钓钓鱼,洗个海水浴。”

海湾确实是个旅游胜地。

这几年,住在城市的穷人富人对于旅游的认识有了飞跃的进步。“驴友”声名鹊起,穷的背背包,富的开轿车,成群结队离开钢筋水泥构成的都市,逃到大自然森林里去,张开肺叶呼吸清新的空气,感受没有金钱的诱惑,权力的压迫,虚伪的应酬,看不见吹牛拍马,阿谀奉承,邪门歪道走不通,施不上阴谋诡计,也不需仰人鼻息,谄上欺下,赤条条的自我回归,发自内心的呼喊:“驴友”青春永驻!

牟大嘴当上了没有级别的副处长,自然不会放过打家劫舍的机会。

他原定计划是想在周末搞点外快,已经约好了几个保安在家里打麻将。虽然小打小闹,料想每日进帐百元不成问题。因为保安都是一年一聘,眼看再过两个月,又要重签聘用合同,他是厅长丈人,打麻将自然是一种“业务”性质,只赢不输。

可是女儿牟天姿来电话,说要他也去海湾。

他当时就告诉了牟天姿:

“我约了几个人打麻将。”

“跟哪几人打?”

“还不是处里几个保安。”

“他们乡下人赌博是祖传的,精似鬼,打得赢他们?”

“你怕老爸是苕?包赚不赔,业务麻将!”

“别只盯着那几个小钱。跟我去海湾,有大生意,大得不得了的一笔买卖!”

牟大嘴这才咧开大嘴笑了:

“怎不早说?老爸不听你的还听谁的?行行行,我去推掉。”

几个保安听说牟大嘴不约他们打牌,而去海湾度假,心里别提多爽,嘴里却说:

“我们老处长要去别的地方度假,打死我们也要阻拦。大伙想一想,老处长约我们去他家玩,多大的面子。可是,也真别说,那海湾真是好地方,听说这几年搞的花样可多了。嘿嘿,什么都有,跟到了美国似的,就那海湾大饭店,不去真是白活了。”

牟大嘴的嘴巴岂肯饶人,他心里清楚,这一伙人,别看是乡下来的农民工,头戴大盖帽,挺胸收腹,别着城市腔,像模像样,一个精似一个。他们躲过了“业务麻将”这一劫,不知多高兴。但是,牟大嘴让他们躲过了初一,岂肯叫他们躲过十五。

牟大嘴说道:

“好吧,以后有机会再玩。”

当他看见几个保安心已放宽,又补了一句:

“其实我去海湾玩早都玩腻了。就爱这个‘二五八’,我手爪子痒,一摸麻将就好。再说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再过两个月,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呢!”

几个保安的脸色即刻由晴转阴,心想:到底是在劫难逃。

牟大嘴现在终于尝到当官的乐趣了,虽然他是个没有级别的官。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官,也有人拍他的马屁。

其中一个保安献媚道:

“牟处长,去年厅长去海湾大饭店开会,我跟着去了一趟,真叫开洋荤。那些小姐对我们这样的人都那么热情周到,无微不至,处长去了,那些小姐敢不围着您老转?洗头的洗头,洗脚的洗脚,洗澡还有小姐搓背,您老官这么大,对革命贡献这么多,也该去享享福,您老这个时候不享福还等到什么时候享福?话又说回来,您老什么时候回来打麻将,一个电话,我们立马奉陪。”

牟大嘴被拍得很受用,决定结束猫戏老鼠的游戏,笑眯眯地说道:

“好吧,依你们的建议,到海湾去休息休息,晒晒我这把老骨头。”

李振邦没有乘他的“大奔”到海湾,他不想在大妈和汤影梅面前炫耀自己的富有,这两个受他尊敬和爱戴的女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崇尚简朴。

李振邦是坐长途汽车到达海湾的,他没有想到一下车就看见了春雨,这么说是老太太派春雨来迎接自己。他在想大妈为人还是这么谦逊谨慎周到,那些新贵们同老红军的作风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自从李振邦名声大了之后,接的案子太多,就不大常来海湾了,这次见到春雨,已感印象不是很清晰。今日重逢,他猛然发现这位山村教师已变得很城市化,老练大方而且不乏机敏。

“大律师,你好啊!有几年没有见面了。我真高兴能够见到你。”

“谢谢你特地来接我,这次来又该给你添麻烦了。”

春雨在海湾别墅照料大表姐的饮食起居,过着平静恬淡的生活,她甘于寂寞,生长在大山里,性格稳重,但内心仍旧感觉到有某些说不清楚的缺憾。对于李振邦的到来,她打心眼里觉得高兴,她喜欢李振邦的文雅、有礼貌和对女性的尊重。并且李振邦还有一个过人的长处,极其善于听别人叙述,无论多么唠叨繁琐的小事,他都能够侧耳倾听,面带笑容,使讲述的人越讲越来劲。也许正因为李振邦有这种尊重别人的修养,才能挖到别人挖不到的秘密。

春雨兴致勃勃地答道:

“说到哪里去了,欢迎还来不及哩!来,旅行袋给我,到那边去,我叫了一辆的士,停在车站广场旁边。”

行李放进了出租车后箱里,他们坐在后排。司机是个年轻人,在汽车里正放着刘德华的《相思成灾》:多少梦随风而去,石沉大海的是你,你带来花的消息,偏又凋零……

汽车开动了,车站距离海湾别墅大约有10公里路程,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阵阵海风吹进车窗,令人感到快意。

但李振邦看出春雨好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心事?”李振邦随便问了一句。

“哎,我能有什么心事?是大表姐有心事。”

“大妈的心事就是你的心事,你们姐妹同心。”

春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李,你真的来得正逢其时。”

李振邦却没有表示什么特别的姿态,也不急于探听什么,使人产生一种感觉:天不会塌下来,塌下来也有人顶着。生活就是这么回事,什么都可能发生,因此才精彩,才使人相信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该发生的让它发生好了。

“呃——大表姐正处在相当为难的境地。”

春雨忍不住,说了这句话之后,瞟了一眼司机。因为到了海湾别墅,单独同李振邦说话的机会很难。她很想让李振邦先了解一下目前海湾别墅面临的窘境。她认为,李振邦是大表姐最得力的人。

“影梅已经来了。”

李振邦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知道。

“而且红军和牟天姿也在海湾别墅,同时,还带来了那个令人讨厌的丈人。”

李振邦扬起了稀疏的眉毛,好像在斟酌字句,过了一会才说:

“有点怪。起码不正常。”

“我也这样看。据说这次奇怪的聚会是影梅的主意。”

春雨又停顿了。

李振邦在思索什么。

春雨试探地说道:

“我觉得是那个牟天姿的主意。”

李振邦没有深究这个奇怪的聚会是谁出的主意,他经历的各种各样人间奇事多了,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传奇故事,他相信这世上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李振邦好像随便地问道:“牟天姿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当然漂亮,电视里的女明星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她。”

“除了漂亮,还有呢?”

“年轻,小红军十多岁。”

李振邦若有所思地说道:

“地位、年龄都有很大悬殊,怎么走到一起的呢?我只听振峰说了一点,不清楚这里面的内幕。”

春雨转了话题:“振峰高升了,也不到我们这里来了。大姐常常提到他,特别夸振峰的勤奋和才能。”

李振邦感动得竟然有些热泪盈眶,他真诚地说道:

“干了我这一行,专门揭开别人的内心秘密的勾当,才更深切感到大妈的人品至尊至贵。现在的人早已忘了‘得人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的古训,过河拆桥反成了时髦的性格。受人恩惠,过后便忘。”

这番感慨发过之后,仍觉意犹未尽,又说:

“勤奋者,有才者,比比皆是,但处在社会底层,挣扎于生存线,能有作为吗?振峰是幸运的,受大妈的器重、培养,才有他的今天,我更是幸运的,没有大妈大于天地的恩德,我早已夭折,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李振邦说完了这一番话,才觉得心里稍安。

这样,他才将话题拉回到原来的题目上:

“红军同他的新婚妻子感情好吗?”

“应该好吧,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

李振邦一双多思的眼睛打量着春雨,毫无疑问对这个回答不满。春雨赶紧补了一句:“其实我想说的意思与此相反。”

“有依据吗?”

“你呀,什么都讲证据。我们女人可与你不同,起码我看一个人或者判断一件事,往往依据的是直觉。直觉告诉我,红军和小牟并不是般配的一对,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简直是用放大镜也难找出来。”

李振邦轻轻摇了摇头:

“直觉是一种人生经验,判断一般事物,可供参考;但判断特殊事物,凭直觉就很危险。”

春雨说道:

“据我所知,红军一直很爱影梅,他们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有许多共同点,包括学识、能力、地位和影梅的善良、高贵,都是小牟望尘莫及的。”

李振邦点点头。

春雨受到鼓舞,更进一步发挥她的论点:

“我认为红军是在小牟百般纠缠下,才作出错误的决定,他内心仍然还在爱着影梅。那个小牟的品性是属水性杨花一类的。”

李振邦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春雨。春雨说道:“这不是直觉,有证据。”

李振邦对于案件之外的家庭隐私,自然是毫无兴趣可言。但大妈家里的事,在他看来,就如同自己家里事一样,甚至看得更重。而春雨从来都不是一个长舌妇,她特地来接自己,并且没有避开外人,这个出租车司机,有悖常理。显然,春雨认为有这个必要。而且,在她讲到这些看似情爱之类的事情背后,肯定隐藏着值得深挖细找的东西。

春雨果然提到了另一个人:

“小牟每次来海湾,都有一个长得很帅的年轻小伙子陪着她,红军不在场的时候,我无意中窥见他们二人搂抱在一起……大姐早已说过,同小牟在一起的乔浪,是靠女人吃饭的那种浪荡子。既然如此,小牟嫁给红军,为什么?我在乔浪的眼神中,也看出他仇恨红军,满眼都是看一个情敌的神情。他们共同从红军那里在捞取好处,然后呢?”

李振邦似乎很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很明显,这类话他并不很爱听。

“情敌方面的话题我们暂时放一放,好吗?我想知道大妈和你最担心什么?或者说最放心不下什么?”

春雨脸上显出潮红,她无意中泄露了一个守寡女人心中对于感情的渴求,虽然改换了表达方式,但对情爱之事确实不该谈这么多,因为大姐同自己并不十分关心牟天姿同什么男人勾搭,他们关心的是共同喜爱的影梅的命运。

“大姐最担心影梅。自从红军打电话来说,他约了影梅在这个周末同小牟见面,大姐就很反感,认为这是对影梅的伤害。但影梅却同意这次会面,使大姐很担心。影梅是提早一天到的,她同大姐谈了好一阵,我没在场。后来,我发现这次谈话后,大姐变得沉默寡言,脸上明显有流过泪的痕迹,我也问不出任何究竟。你知道,大姐是身经百战的人,断不会把芝麻大的小事搁在心里。过后不久,就打电话给你。大姐打电话给你,以前只有过一次,就是大哥去世那一次。这次大姐打电话让你来海湾,我就感到要发生大事了!”

李振邦的神经也绷紧了:

“为了影梅?”

“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越想越觉得奇怪,影梅在这件事上,怎么会不在意呢?由于红军干了这喜新厌旧的蠢事,影梅受到严重创伤,但也不至于使大姐如此担心……”

李振邦似乎已感觉到,大妈的确有大事要同自己商量,肯定此事非同小可!

李振邦估计老太太还没有向春雨露出口风,他也不便将自己的想法过早透露。

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似乎已闻到了海的咸味,春雨伸手一指:

“喏,海湾大饭店。”

李振邦已从车窗外看到了海湾大饭店歌德式建筑的尖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先到饭店吧,我已在饭店订了房间。”

春雨示意司机顺着林荫道直接驶向海湾别墅:“见了老太太,再去饭店,行吗?”

“好吧!”李振邦也急切想见到杨卓如。他带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裤,漱洗用具,一叠卷宗。海湾大饭店设施齐全,条件很好,呆会回来洗个热水澡,听听音乐,用不着再出门了。

汽车拐了一道弯,驶入了专为通向海湾别墅修筑的一条柏油路。春雨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影梅的印象如何?”

“一个高贵的女人,一个优秀的法官!”

春雨似乎有自己的看法,她说道:

“这也许是你以前对影梅的评价,或者你们在工作接触中产生的印象,这次影梅来海湾,我感到她的神情有些反常。你自己就可以看到,今天的海湾别墅已不同于往日的欢乐、融洽而富有生气,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氛。已来到海湾别墅的这些人。包括影梅、红军、牟天姿、乔浪,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牟老头,个个都心怀鬼胎似的,神经兮兮,让人心惊肉跳……”

春雨见自己的这番话对李振邦作用不大,又加重语气说道:

“我绝对不是神经过敏、疑神疑鬼。反正你来了,使我心里踏实许多,大姐也有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了。”

出租车转了最后一道弯,眼前出现了海湾别墅。远远望去,海湾别墅就像伸进大海的一座城堡,三面悬崖峭壁,只有一条林荫道通向大门。而大门由方志坚第一任警卫连长吴超把守,现在吴超虽只一条腿,但半尺厚的铁门,五斤重的铁锁,铁拐吴毫不夸张地宣称:“来一个师的人马,也休想攻得进来!”这是当年方志坚夫妇花了不少心血建造的,这幢别墅矗立在俯视通向大海的悬崖上,里面有一座小花园和网球场,大门的另一边是车库和一排平房。

他们下了出租车,春雨早已付了车费,让司机开车走了。她提着李振邦的旅行袋,说道:“对不起,大姐吩咐了,你先住这里,反正已经替你预备好了房间。先休息一下,我帮你把行李送到你房间里去。现在是老太太服药后休息的时间,到时候我会来请你。你是否愿意到花园去,见见先到的那几位?”

李振邦已预感到这次行程非同一般,既然已经来了,只要是能够为杨卓如老人排忧解难,他义不容辞。况且,他也想看一看这些使春雨心惊肉跳的是些什么人物。

他穿过楼下大厅,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眼前立即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

汤影梅坐在阳台的一角,正在翻看一本杂志。在阳台的另一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却目不转睛地在研究汤影梅。

李振邦知道,那个年轻女人肯定是已如雷贯耳却从未谋面的牟天姿了。牟天姿不知道李振邦隔着落地窗在观察她,所以目前她流露出来的表情绝对是真实的。

李振邦年老多病,对女色已无多大兴趣,这次早有思想准备,处处留神,甚至关注到忘了须臾不离的香烟。在车上忍着未抽,本想下了车狠补几支。不料又被安排在这个特殊环境里,眼前两个情敌,他一时也不便在此吸烟。而对于女人,他的观察力无疑是迟钝的,即使是这样,他这时也看出在牟天姿眼里露出的神情,充满了敌意。

李振邦转头又朝汤影梅望去,汤影梅已合上了那本杂志,李振邦才看清楚并非一本杂志,而是一份案件的卷宗。汤影梅似乎已经看了一会,合上卷宗后,隔河眺望远处,似在调剂一下疲劳的眼神。

李振邦每次见到汤影梅的时候,都是在法院,而汤影梅穿上法院西服,精干秀美,越发显示了她气质的高雅。今天她穿的是一套浅色衣裙,使她失去了往日的庄重肃穆,而变得优雅娇艳。但李振邦是阅历丰富的大律师,一双敏锐多思的眼睛,已看出了汤影梅与往常的不同之处。她的容貌、动作都暗示着一种变化。她身居中级法院院长要职,可以说掌握人犯生死予夺大权,绝对是法律天平上一颗份量很重的砝码。如今,她的表情明显在竭力压抑自己,或者说在掩饰某种感情。

她有什么隐情埋藏在心底?

李振邦将目光再度移向牟天姿。

毫无疑问,牟天姿与她的名字一样,堪称天姿国色,美则美矣,但在李振邦眼里,这个美人前面需加一个修饰词:蛇蝎美人。为什么李振邦会得出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印象?他也在凭直觉下断语,这不符合他的处事法则。

依据就在于牟天姿那一双眼神,如刀的眼神,她为什么仇恨汤影梅?以情敌的立场上分析,她是胜利者,应该是骄傲才合乎常情呀。

这时,从阳台转角处传来了方红军的声音,李振邦听出方红军对这次会面是抱乐观态度的,否则声音中不会如此兴奋,方红军正在高声喊道:

“影梅,天姿,你们在干什么?到处找你们,快来尝一尝,正宗的京都蜜糕!”

牟天姿在这边应道:“我正饿了,给我!”

然而方红军转身到了阳台,第一眼就看见了汤影梅,立即将一小盘才出笼的黄澄澄的冒着热气的蜜糕递给了汤影梅。

牟天姿见此情景,声调提高到近乎尖叫:

“我说过,我要的,我早就饿了!”

汤影梅手里拿着蜜糕的盘子,白皙的脸颊一下变得绯红,她将盛着蜜糕的盘子递给方红军,连连说道:“我不饿,真的,我一点也不饿,你快拿走。”

方红军摆着手,说道:“影梅,你一向喜欢春姨做的蜜糕,你尝一尝吧。天姿要还多得很,我再去拿好了。”

牟天姿粗暴地推开了椅子,恶狠狠地喊道:

“乔浪!乔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边喊边转身向大厅落地窗冲过去,李振邦躲闪不及,牟天姿同他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李振邦很礼貌地连声致歉。

“你是什么人?鬼头鬼脑躲在这里干什么?”牟天姿正好将气撒在李振邦身上。

方红军和汤影梅都同时见到了落地窗后的李振邦,二人同时惊呼,不约而同上前来抢着同李振邦握手。

牟天姿更生气了,她歇斯底里地叫道:

“乔浪,走!我们去海滩!我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奔出了大厅。

方红军同李振邦寒暄了好一阵,才去找他怄气奔走的娇妻。

而汤影梅同李振邦很开心地在阳台上交谈着……

春雨在客厅里吩咐袁小雪:

“到花园去找找李先生,老太太醒了,请他上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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