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曾诚的时候,我和婷正急急的往学校赶去。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风和日丽,柔柔的柳絮在空中飘荡,落在发稍裙角。可我们却没心思去注意这浪漫的一幕,只心急的想着怎么更快的回去,好赶上老巫婆的第一节自习。想起老巫婆骂人时的狠劲,我们更是急。可偏偏越急越出错,不是左脚绊了右脚,就是心慌的撞了人。
而曾诚就在们绊跤摔倒时大笑出声。学过舞蹈的婷一向手脚灵便,虽然踉跄了几个,姿势不太好看,但仍然是站住了,不像我,硬生生的摔倒,还是以最难看的狗爬式。羞愧无比的爬起身,却听到一阵放肆的大笑声。恼怒瞬间就从心底迸发出来。
转过头甩过去一眼,狠狠的眼神,能吓到夜啼的孩子。路边站着三个男生,都是高高的个子。那笑就更加放肆,还加了一两声口哨声。
我恨不能大声骂,可怕破坏了淑女形象,只好忍气吞声的继续赶路。可那笑却始终在耳边缭绕,挥之不去。心一横,我转身冲着他们就是一声嘹亮的口哨,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那三人瞪目结舌,笑就僵硬在脸上。
婷无奈的摇头苦笑,我却得意的飞奔而去。
高中生活永远是紧张而忙碌。很快我就忘记了那个午后的事。婷也是。
作为校花,婷比我更善于忘记。从认识婷开始,她的桃花就没有断过。有时候她拒绝别人,有时候别人拒绝她,紧张忙碌的生活也过的精彩万分。不像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看书,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男孩。有时候她就笑我,问要不要给我介绍个男孩调节一下生活节奏。我总是笑而不答。她的生活很精彩,但耗费时间和精力,我不需要。
我需要安静的空间,能给我幻想和做梦的空间。我可以在我的空间里想象任何一个男孩任何一段爱情,却不需要真的为此去付出时间和精力。于是我得意,将那微微的遗憾压住。
距离第一次的模拟考试只有一个星期了。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复习,包括我和婷。可心里却有一股躁动,让自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好好看书。连做梦都懒了。我想我需要放肆一次,就像上次路边的口哨。
婷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我的想法,连考虑都省了。繁忙的高三生活,让我们都比平时大胆了许多,无论是行为,还是思想。
终于,在老巫婆又一轮的题海攻势下,我们选择了逃亡,逃出教室,得到短暂的轻松。在湘河美丽的堤岸边,享受着久违的和风,清新的青草味和新鲜的泥土味迎面扑来,我和婷大笑着奔跑追逐,顾不上草地上厚厚的灰尘,双双卧倒,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一点空闲。
草地柔柔的,比我那张铺着厚厚棉絮软软的床还要舒服,忍不住就想打个滚。刚刚翻了半个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声。今天不是周末,河边的人少的可怜,想也知道那人嘲笑的是什么。
不想被人打扰了好心情,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将自己未做完的事做完,将一身粉嫩的夏裙滚的一身尘。那笑就更响了,明显的就在身后,想装作没听见也不行了。
悻悻的转身,却见到三个高高的男生。真倒霉,又是他们。那边婷笑笑的起身,动作优雅,气质动人。哎,看来她又找到调节生活的对象了。我摇摇头,看着她笑,对那三个高高的身影视若无睹。
一声嘹亮的口哨,如惊鸿般掠过。忍不住注目,却见到一张冷漠的脸,竟然是他,三人中最酷最不苟言笑的一个!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的眨眨眼,浑身透出一股慵懒的闲适。我撇撇嘴,转身想走,婷却已经和那个有着阳光笑容的男孩谈的难舍难分了。无奈,只好找块干净的草地坐下,看微风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水,想着昨晚所看的侠骨柔情,荡气回肠。
“我叫曾诚。”清冷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一惊,回头却见他已坐在我身旁。
这人,如此的自大!
假装没有听见,我眺望远处水天交接处。耳边却响起清亮的口哨声,婉转柔和,竟是一曲欢快的童谣!
不禁想起儿时的十里荷花,碧波荡舟,无忧无虑的时光距离现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生活除了学习除了作业,唯一的娱乐就是偷看那些被父母老师视为毒品的武侠书籍。
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自在的享受阳光和风了?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些童趣盎然的歌谣了?又有多久,没有想起儿时的快乐无忧了?
哎,长大了,就有了这么多的责任,这么多的束缚,这么多不得不抛弃童年影子的理由。
心,就在这快乐的口哨声中慢慢的融化了,有坚硬的东西在渐渐的柔化,不再坚持。
“我叫曾诚。”一曲终了,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某种莫名的坚持。我转头看他,坚毅而线条分明的脸,微薄的唇,野性的眸子,双眼深处却隐藏着热情,狂野的热情。敞开的衬衫领子里,隐约可见胸膛上的刺青。这样的男孩子,从来都是入不了我眼的,今日,却因为一首童谣而妥协。
“隔壁班的······”我考虑着应该用什么词形容。
“混混是吧?”他坦率一笑,坚毅的线条柔和了不少,“我就是一个混混,喜欢打架逃课,惹是生非的混混。”他直直的看着我,狂野的眸子里仿佛增添了几许茫然的愁绪。
突然就笑了,为了他这么坦率的一句话。他在学校的风评并不好,很多人看见他就远远的躲开了。可是这一刻,我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是很可爱的,只是很少人了解他罢了,也没有人愿意用心去了解他。
伸出手,我看着他的眼睛:“林莹,你没听过的一个小人物。”相比起他的名气,我的确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了。
对视良久,他终于伸出手用力一握,我们同时大笑,引得婷跟另外两个男孩围过来不停的抗议开心事要大家一起分享。笑声飘散在整条河上,在暖阳和风中久久不散。
一种叫做感情的东西,首次在我心里冒出了芽。我知道感情一旦发芽,就很难掐断,可怕的是,我竟然没想过要掐。尤其,我发芽的对象竟然是曾诚。
从此,放学之后教室门口就多了三个等待的人影。颀长的身影,或潇洒或冷酷的外表,随性的举止,简直成了每天放学后的一道风景。
因了曾诚,日子便不再如从前一般的三点一线了。湘河边的漫步,是我们做常做的事情。在那一次一次的漫步中,我渐渐开始了解了曾诚和另外两个男孩简强和雷达的故事。少年时的叛逆,血气方刚的冲动,对烦闷枯燥的学习生活的抗议,却造成了不可回头的局面。家人的不理解,朋友邻居的异样目光,同龄人的避而远之,造成他们性格更加的乖张,更加的不可接近。于是他们学会了用笑容用冷漠来伪装自己,学会了用距离来保护自己。
看着简强和雷达洒脱的阳光笑容,看着曾诚豁达的清澈眼神,我突然有一种冲动,他们也许更需要别人的了解与关心,哪怕只是言语上的关心也好。
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开始注意曾诚的生活。买早餐时会记得为他买一份豆浆,尽管他一再声明不喝甜的,却每次都皱着眉头喝下去;逛街时不忘拉上他一起,无论他怎么拒绝耍赖都无济于事;学习时更不能少了他,逼着他在旁边一起看,一起讨论问题,一起完成作业;为了能随时帮助他解答问题,我甚至去恳求老师让他换班,换到跟我一个教室上课。
我知道短短的一两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改变他的成绩,但是我希望能改变他的生活习惯。我想让他知道,在他身边还是有人在关心着他,在注意着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逃避他,害怕他。
于是,在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里,占据我所有的时间与空间的,除了学习,还多了他,曾诚。婷说我的心陷进去了,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婷煞有介事的分析,说像我这样的人一旦付出感情,就再也收不回来,俨然一个恋爱心理专家。
我笑。是的,我不会轻易付出感情,但是现在付出了,我也不打算收回了。而他,注定成为我生命中第一个爱的男孩。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仅剩下两个星期的时间了。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拼命的往自己脑子里塞进最后的知识,希望能够在考试中发挥作用。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人的心情也特别容易浮躁。
一个燥热的下午,因为一道难解的数学题,我反复解算,却始终得不出正确答案。正在此时,曾诚却递给我一杯冰,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烦躁不安的心,忽略了他的敏感脆弱,说出了伤他至深的话:“有什么事比考试还重要?有什么事比前途更重要?走开,不要打扰我。”话出口,却惊觉过分,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的平静,原本透彻豁达的眼神里,竟又有了满满的茫然。
感觉到我的目光,他淡淡一笑,转身离去。那一刻,竟有一股强烈的疼痛揪紧了我的心,痛遍四肢百骸,难以言喻。想去追他,却舍不得那未解出的难题。想着自习时再向他道歉,却未料到,这一时的犹豫却让我后悔了整整一年。
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曾诚,问简强和雷达,也说下午没见过他。直到自习课,依然没见到曾诚的身影。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我的心,让我忐忑难安。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很少逃课了。现在这样,是不是表示他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里去了呢?
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好不容易熬过自习,我急急的跑到隔壁班想问简强和雷达知不知道曾诚去了哪,却看到他们两个急急的往外跑去。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浓,连忙跟上去。
在一条狭小肮脏的小巷子里,借着微弱的路灯,我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黑影。心,一瞬间疯狂的跳动起来,跳动得眼泪在眼眶里转。简强和雷达飞快的跑过去,叫唤着曾诚的名字。眼泪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终于坠落下来,摔在地上,片片破碎。
听到声音,他们回头,看到我很惊讶。简强慌张的用身体挡住曾诚,强装笑容:“林隐,你怎么会来?这么晚了,快回去吧,明天再找曾诚吧。”
我不理他,直直朝他身后走去。简强想拦住我,却因我脸上的泪水而顿住。躺在地上的曾诚如一个破碎的洋娃娃,冷酷俊毅的脸庞上布满了淤痕,了无生气。整个人就一下子凉了,想握他的手,可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想问他疼不疼,可哽咽的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的滚落下来,滴落在他脸上。
突然就听到一声低沉的笑声,有手轻轻抚上脸庞,耳边响起曾诚低沉无力却充满开心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真丑。泪水真多,像下雨一样。”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想笑,可泪却一直停不了:“你痛吗?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想象着他曾经受过的情景,我只觉得心惊胆颤。
“我没事,你不要哭了。别哭了,真难看。”他想笑,可肌肉的扭曲牵扯到伤口,整张脸都痛得扭到一起,“第一次看到你哭,本来应该很感动的,可现在确实不是适合感动的时候。能不能先把我弄回去,然后你再慢慢地哭给我看?”真难得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回宿舍,小心翼翼地替曾诚处理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他一直说不痛,但那一道道伤口就仿佛是伤在我的心口,每一道都痛的我泪水婆娑。
在简强和雷达的追问下,曾诚终于道出了下午的事。他本来是想跟我说下午要出去跟以前的一个对头了断过往的恩怨,从此以后就跟过去彻底了断。但因为我当时的态度,使他以为我对他只是怜悯只是可怜,所以在面对以前的所谓仇人时,言语上难免冲动,一言不和,双方就动起手来。双拳难敌四手,孤身的曾诚最终落败,被打的遍体鳞伤,只好求助于他的两个朋友了。
听他这么说,我对自己下午的做法后悔的要命,眼泪又要掉下来。当着简强和雷达的面,曾诚一把搂住我,笑着说:“我已经和过去彻底了断了。从此以后要开始学好,虽然今年不能跟你一起上大学,但是我保证,明年一定去陪你。这一年里,不准跟其他男孩子好,否则,别怪我拳头不饶人。”说着,还拿拳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逗的大家都忍不住大笑。
因为受伤,曾诚没有参加当年的高考,却硬撑着在考场外等了我三天。
那年的暑假,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陪他读书,替他补习。看着曾诚和过去的不一样,心里真是满满的幸福。为着能和曾诚上同一所大学,我选择了一所不太难考的大学。婷大叫我们太肉麻,她受不了,可在报学校的时候,她依然选择了和简强一样的二流大学,把我们的捉弄不当回事。
第二年的夏天,在学校那条种满蔷薇花的石子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在美丽的蔷薇花丛中,传来这样一段对话:
“你写信怎么没说你要考研?”
“我前几天才决定的。”
“妈呀,我累的要死才考上你这所大学。现在你要考研,那我不是没命了?”
“你也可以不考啊,我又不勉强你。”
“你说的什么话啊,讨打是不是······”
“哈哈······”
笑声在校园里飘散,如蔷薇花般盛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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