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看着花坛里熟睡的女孩子,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盛开的月季花下，娇憨的睡姿，令他想起《红楼梦》里醉卧芍药丛的史湘云。

“这是全校最让人头疼的孩子了。”校长摇着头，“刚进学校的时候是个极优秀的学生，文章写的行云流水，画画灵气四溢，课外知识丰富的许多老师都比不上，又乖巧，文静，是个很好的学生。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是吗?你们不管吗？”甘问，“就随她去吗？”

“你也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学校只要学生不出大事就好，其他的事我们能不管就不管了。”他说，“何况这种孩子，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甘笑了，有些无奈。

“好了，甘老师，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你是要教导她的呢。以后的日子还要你多费心呢。”

“哪里。我会尽力的。”甘说。

“那就好，不过，也不用太在意她了。”

甘不语。

“走吧，快上课了，我带你去教室。这个班的孩子可都是调皮鬼呢。”

寒儿从梦中惊醒过来，看看表，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又迟到了。”想想，班主任好像说过今天会有个新老师来的。于是，她站起来，掸掉身上的草屑，朝教室走去。

“报告。”寒儿懒洋洋的喊了一声。

“请进。”里面响起一个轻柔礼貌的生意。

寒儿一下子愣了，每次迟到都会听到不耐烦的声音，这次，居然没有。她推开门，进去。

甘看了一下表，微笑着看着她，慢条斯理的说“还不进来吗？再迟一点的话九下课了呢。”

全班同学大笑着看着寒儿。

寒儿狠狠的盯了甘一眼，进去，坐下。开始细细的打量他。

直条的浅灰色t恤衫，配一条蓝色的裤子，极休闲也极雅致，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品味的男人。微卷的黑发，白皙的肤色，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红润的唇。寒儿喜欢他的眼睛。他令她想起传说中俊美的水仙花神纳西沙斯。

他是个漂亮的男人。

这是寒儿对人最高的赞美。尤其是对男人。甘是唯一一个让寒儿用了“漂亮”这个词的男人。

“你上课都是这么魂不守舍的吗？”甘站在他面前，问。

“从来都是这样的，你不喜欢我以后可以不上你的课，我不介意的。”寒儿说。

全班再一次大笑。

甘也笑了，“闻名不如见面。你和传说中的一样。”

寒儿原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却料不到他会如此轻描淡写的，一时间竟觉得不好意思了。

和传说中的一样。他什么意思？

正说着，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

寒儿站起来，展开双臂，伸个懒腰，“解放啦。”

甘看着她笑，“上课很累吗？你才不过上了几分钟的课。”

寒儿不说话。盯着他看。

“寒儿。”甘坐在她的面前。

“你叫我什么？”寒儿睁大眼睛问。

“寒儿，不对吗？他们都这么叫你的。”甘奇怪的问。

寒儿耸耸肩，“通常老师是不这么叫我的。”

“那要怎么叫你？”甘问，他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奇怪的是，他不想叫她的本名，他希望和她的朋友一样叫她“寒儿”。

“算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她懒洋洋的说。

“今天我第一次上你们的课，”甘说，“你错过了我的自我介绍。”

“无所谓的。”她说，“我又不要知道你的事。”

“那你以后怎么叫我？”甘问，“你有问题怎么问我呢？”

“我没有问题要问的。”她说，“要叫你也很简单的。”

甘的眼睛打着问号。

寒儿说，“你教我们什么？”

“摄像啊。”甘说，“有问题吗？”

“那不就行啦。”寒儿说。

“不懂。”甘说。

寒儿翻了个白眼，“你还真的是笨哪，摄像老师。”

甘笑了起来，“还好我不是教动物学的，否则不就成了你口中的‘动物老师’啦。”

寒儿也笑了起来。

“我姓甘，你还是叫我甘老师吧。”甘说。

“阿甘正传？”寒儿说，“挺好记的，知道了。”

甘无奈的笑。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并不漂亮，站在人群中，她是最平凡的最不惹人注目的，但是在她的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在闪烁，你可以不去注意她却也无法忽略她的存在。迷人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身上那种神韵，甘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神韵，但是他知道，自己被这个女孩子吸引着。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怜惜她。从和她短短几句对话中，他感觉到她的是个敏感而且纤弱的孩子，尽管所有老师都人为她是个无药可救的学生了。

月华如练。

寒儿就坐在郊外的草地上看月亮。

她喜欢月色下雾蒙蒙的青草，喜欢月光下睡意朦胧寂寞的野花，喜欢月光下泥土芬芳的气息，喜欢草丛中呢喃的小虫子。此刻的她，正双手抱着膝盖，仰着头看天，嘴里衔着一根青草。

寒儿有许多奇怪的习惯，嚼草叶便是其中之一。她总觉得草和茶有异曲同工之妙，能让人齿颊留香。

亲近自然的人会变得自由，因为面对自然，任何的伪装都是多余的。只有这样的时刻，寒儿才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是自己的。

“寒儿？？”

寒儿抬起头，心跳漏了好多拍。那双夜色般深沉的眸子啊，那个叫梓的男人。她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泄漏了心底深处的秘密。

再相遇，是始料未及的事。

“今晚，月色真好。”梓说。

“今晚月色真好。”寒儿傻傻的重复着他的话。

“寒儿。”梓低声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寒儿。”

寒儿深吸了一口气。

梓看着月光下的寒儿，此刻的她就像是月色下的一根青草。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于是他沉默着，掏出烟点了一根。寒儿低着头，很用心的闻着那一股掺杂着草味、烟味与泥土味道的气息，一时间恍如置身梦境。

“寒儿，为什么一个人在郊外看月亮？”梓问。寒儿，你还是那么孤独吗？你还是不开心吗？

寒儿的心弦颤动如蝴蝶的翅膀。

“寒儿别怕，是我。”他说。

寒儿终于抬头，露出笑容，满眼的眷恋与喜悦毫不保留的呈现，“我只是不敢确定是你。”

“真的是我。”梓修长的手指静静的抚过她的发，他看着她，“真的是我。”

寒儿握住了那只手，细细的低头去吻他每一根手指。最后，她的唇停留在他的掌心，她抬眼看着他，深深的看着他，他对她微笑着。于是，她俯下唇，狠狠的咬了下去。

腥腥的血水伴随着滚烫的泪水落进了她的嘴里。

“我要你刻骨铭心。”她吻他的掌心，“这是我的烙印呢。”

“你早已让我刻骨铭心。”他用大拇指轻抚她的脸颊，他说，“寒儿，你早已让我刻骨铭心。”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的。”她说，“我告诉自己，和你的相遇只是一场梦呢。邂逅的开始就是缘分的尽头。”她的眼神好迷惑的凝视着他，“可是，为什么我又要遇见你呢？而且，我没有挣扎的欲念。”

“可是，这是个错误的相逢。”他叹息着。

“可是，这错误开始的好美丽。我为什么无法抗拒这种美丽？即使知道这是种错误，为什么我不要拒绝它的诱惑？”

她问，“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寒儿。”他摇着头。

“这是天意呢。”她说，“冥冥中自有注定的缘分。逃不掉了。”

“我跌进了一个小女孩的情网了，是吗？”他说。

“或许是我掉进了你的陷阱。”她说。

“还来得及。”他轻抚他的发，“我放你走。”

她摇着头，“我甘心。”

“寒儿，你知道，我不愿意伤害你的。虽然注定了遇见你，但是你知道，我只会给你带来伤害甚至灾难的。”

“我不怕。”寒儿冷笑着，“我每天都演戏似的活着，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睁大眼睛盯着我看，总以为我会有不可思议的变化，各种浪漫的谣言也常常被加到我的身上。可是，我其实只不过是个戴着面具生活的人罢了。人人都以为我目中无人，谁知道我内心的自卑?我知道自己在这世界上是孤独的，我也并不刻意去寻找。遇见你，我是那么的欣喜，我知道我必须付出代价的，但是我并不在乎的。”

梓看着她。这个女孩，富于感情又倨傲孤僻成性，害怕受伤，却需要感情的培植。

“我并不在乎。”

“十六、七岁，多么美妙的年龄啊。”他的语气中流露出羡慕与嫉妒，“可以不用对任何人、任何事负责，一句‘我不在乎’可以说的如此坦然、如此随意。但是寒儿，我不像你是个在童话中迷路的孩子，我是个成年人，我背负着社会、家庭和各种各样的责任，我必须要对我所做的一切负责。”他叹息着，“我没办法像你那样，一句‘我不在乎’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你错了，没有人能够不负责任的。即使是十六岁也一样。”寒儿说，“我不在乎，不是因为我可以不负责任，不是因为我十六岁，而是因为我是个任性的人。我只是不想自己有一天后悔。”

夜风中梓的长发随风舞动。寒儿伸手握住了一缕，“梓，你为什么留长发？”

“我从不知道发是与日俱长的，等到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很长了。”梓笑着说。

“像感情。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寒儿说，“我喜欢长发随风舞动的感觉。”

“是吗？”梓问，“哪天我剪了发，你会认得我吗？”

寒儿沉思良久，深深的望着他，“梓，你如果有一天是爱着我的，就不要剪发。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便也不再留恋你的发了。”

“发是你的，要不要？”他问。寒儿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