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被遗弃的房客林梁木

发表于-2005年06月27日 中午2:34评论-0条

我搬家了。

说是搬家其实只是换了一个住所。我从公司的宿舍搬到了上海郊外的一户人家里,借居,房租比住宿舍贵了两倍,以前上班走路需时五分现在骑单车需时十五分钟,没有多做权衡考虑我毅然地搬了,为的是谋一份清静,逃避晚上十一点从某个宿舍传出的扰攘灵魂的劲爆音乐或晚班回来白日里打搅入眠的娓娓人语……

那日空闲,骑单车到附近的一个村庄找房。这里的郊外人家有房出租不会张贴”有房出租“之类的字样(以前偶尔见过),外省来沪务工的人太多,租房的人自然也多,三个两个合租实惠划算。听工友说如果是在外面住只要一搬走马上就有人住进来。对于租房这等差事,只能一一敲开陌生人家的大门询问。

我开始行动了,用一种极其和气的口吻,满怀着希望。但接二连三的“没有”或“早两天借出去了”之类的闭门羹话让我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突然萌生一种被人拒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在这个不大的村庄,我花费了两三个小时一无所获。

意冷心灰,我心有不甘地离去了,我将另寻村落。房屋紧密相连的这个村庄将会被我遗弃。

村口一座略显老旧的房屋,于其他的房子隔开了一两百米,显得孤单,像被有意疏离。我记不清是否询问过此户人家了。在经过房屋的门前,我悻悻地看了看,三四米的大门口,一老太婆拄着拐杖坐在一张椅子上,有风吹动她如草的头发,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眯缝的眼睛流露出一种饱禁沧桑后超越了生死轮回的神情。缓慢行使的我被她乜斜看着,浑然不适。她似乎有话对我说。我用力地蹬了两脚,车的速度快了起来,我需要的是逃离这种不适。两脚过后却听见一个声音,洪亮的,铿锵的:“侬借房子吗?”这是一句沪语,仿佛从天边传来。我急忙刹车停了下来,扭过头来,问:“有房子?”老太婆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些许是耳朵有些聋了,她招招,示意要我走近一点说。近了,我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你这里有房子吗?老太婆回答我的是哝哝几句沪语,我一知半解,八句听懂了三句,她告诉我房子倒有一间,原本是不出租的,用来放置闲杂物品,后来与儿子商量后决定出租。几语过后,老太婆依拄拐杖站起身来,干净麻利。她要带我去看房间。

见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十二平方米左右,在主屋的一旁,有一扇老老的门,里面四壁开有两窗,房顶很高,光线充足。若一个人住应该不会觉得压抑。老太婆说:“厕所在屋子的另外一边,干净卫生,自家用的。床铺嘛,你要是住的话,就到我屋里搬一张床。”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来了,有着古铜色或说是泛黑的脸,他说:“小伙子,看好了吗?”这里的条件很简陋,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了。我询问了一下价格,随后便答允下来。 交了房租,做了登记,我跟这个中年人到了主屋里,抬出了一张床,从他手中接过了钥匙,从今往后我就是这间小房间的主人了。

房主姓风,我是风家的第一个房客。原以为可以谋得一份清静,谁也不会想到,我随后的生活完完全全乱了套。

刚住进风家有过陌生之感,但又很快消失了。风家人白日在家的大多是老太婆一个人,儿子风顺及妻子一道在不远的一个工业区的一家公司上班,风顺的儿子在城里上大学,偶尔回来,女儿风铃上高中,早上去上学到下午放学才回来。双休时,若太阳好我会向老太婆借一张凳子,坐在屋门前看书,尽情享受属于自己的清闲,再也不用担心有在宿舍时经常被人打断思绪的情况了(这里虽然靠近路边,过路的人和车却非常少)。老太婆见我有如此雅兴,很惊讶,说我比她的孙女用功得多。风铃见到我在看书时也不好意思打扰我,只是她不时地出去了又回来,偶尔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音来。一次,我猛地抬头,看到了一个扎着一个大辫子的姑娘,笑了。我好像还听见风铃说过一句“书呆子”,我在心中默念: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小姑娘不食人间烟火。当她端着一杯茶奉献在我眼面前时,我诧异的看了看她,觉得不可思议,盛情难却,点头接了过来。不善言辞的我被风铃此举深深感染,心里惯有的沉默彻底地瓦解,我跟风铃便聊叙开来。风铃向我说了说家里的情况,还说了有关于这间小房子出租的事情。从风铃的口中得知,她父亲 坚决不把左侧的厢房外阻,趋于老太婆的执骜,谁都不感反驳了,怕她老人家一气又病到,像上次一样一受气就病了大半个月。我问风铃:“那你对这个房客有什么看法?”风铃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羞涩地说:“我啊,也没什么看法,我倒是很欢迎你的。对了,你休息是不出去,在太阳下看书的认真样让我想到了“书呆子”一词。像你这样出来工作了,还有心思读一些好书,也难得。”我笑着回答了他一句:“读书无用论,我只是消磨时间罢了。”我仔细地看了看风铃,秀气的脸蛋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屋外有一根长长的竹竿被两个支架架着,洗涤后的衣服便晾晒于此风家的衣服占了竹竿的一半,为了便于区分我洗好的衣服通常挂另一半的1/2处。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就是把衣服收回。可是,在今天,我的衣服奇迹般地消失了,我清楚地记得是在早上挂上的。心不甘,看了看洗衣服的桶,没有,又在竹竿附近寻了寻,没有。我很纳闷,以为是遭劫了,回头一想也不可能啊,质地那么差的衣服谁会要?算了,算了,找不到算了,就当是施舍给别人了。今天的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了在说。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拉开了灯,黑色笼罩被明亮灯光瞬间吞噬。索性拿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渐渐入迷。不多时,有敲门的声音,敲破了我的心绪。门一开,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风铃。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乐不可支地笑着说:“哟,穿成这样!好有个性!”我马上审视了一下自己:一件单薄的衬衫,不整齐地套在身上,扣子也扣错了,样子用狼狈这个词语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风铃把我的那几件衣服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很惊讶,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我连忙说:“谢谢!谢谢!”风铃压了压嗓子,说:“谢什么?我收错了衣服害得你穿成这样!我还不好意思咧!”

风铃走后,我拿着那几件被折叠过失而复得的衣服往床上一仍,衣服散开了,有一件不是自己的红色衣物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上面带着几多含苞欲放的小小花朵,这是一条女人的内裤!看着它,我的脸不禁红了起来,内心有些躁热。不用稍加怀疑,这是风家的,可我一个大男人如何去归还?何况我的脸皮那么薄。待夜里,把它悄悄地挂在竹竿上算了,这样省事。你也不会想到风铃会回来取!她敲了门,一开门她就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件小件,花色的。我指了指床上,说:“它在床上去那好了。”风铃迅速地拿起,以最快的速度拽到了背后。风铃没有立刻离开,她环顾了房间,惊叹于我满桌子的书和稿子。在她看来我可能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如果是这样她就错了,读书是为了陶冶性情,写稿是打发时间。风铃好奇地问:“你是写书的人?”我连忙解释:“那些都是废纸,我很喜欢写信罢了。”风铃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几秒,眸子里隐约着一些含情脉脉,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并不相信我只是写信而已。她留下一句“你真不简单”后便离开了。风铃放在背后的双手分明握着几朵盛开的花。

我臆想着风铃刚才看我的眼神,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含情脉脉,情窦初开吧!这种臆想好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过了。

有时上班,碰上去上学的风铃,她会跳上我单车的后坐,搭顺风车。遇到同事,同事问我:“她是你女朋友吗?生性羞涩的我赶紧解释:“不是的,你看人家还背着书包,还是学生。她是房东的女儿,上学顺路带她一段。身后的风铃大声地笑了。

老太婆平生当中最得意的是炼就了一手绝好的毛笔字,赵体柳体欧体的风格溶如了一炉,豪放不失体统,通张白纸写下来,无一败笔,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出于一个女流之辈。那日在风家堂屋,一张大桌子上铺着一张白纸,老太婆手持毛笔,边写边教授着一旁的孙女风铃。好奇心驱使我不打招呼就直接走进去了。老太婆看到是我,微微一笑。老太婆乜斜着眼,说:“年轻你你也看着!”老太婆撇撇毛笔,开始动笔写开来。她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让人担心毛笔会从她的手中滑落。但她悠悠地写着,一横一撇漂漂亮亮地落在字上,着实让人汗颜。我的内心不禁一阵惊叹,看来老太婆的水平入木三分。老太婆讲解开来:“字由心生,着重是心,心想行如何字就应如何,气和心就平,字就漂亮。”我和风铃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我有如她的孙子一样,规矩地站着,规矩得接受教导。就在此时,风顺回来了,没有说话,他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着我,刻意的,有些恶狠的。我的心倏地就明白了什么,立马就走了。老太婆见我离去,不高兴的说:“没有耐心,就别想学到我这一手!”

风顺的眼神让我有些害怕。他可能不喜欢陌生人进他的屋。也由此,我总觉得风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人往往是这样,有时一个眼神会让你产生太多的联想,以为那个眼神像一个深邃的无底洞。充满了悬念,极力去探索和发现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忽然这个词语很好,表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下班了,在一次经过风家大门,开启的大门,没有人的堂屋,没有生气。

忽然风顺从堂屋里冒了出来,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是风铃的哥哥风和。风顺说:“你以后离我们风铃远一点!”这句话用一种很严厉的语气说的,让我顿时觉得被推到了万丈悬崖边。风和也不客气地说:“人家还读书,你就想……”面对这当头的一棒,我的脑子有的眩晕,有苦难言。你也不知道老太婆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她一句话就替我解了围,她说:“你们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他也跟自己的孙子一样啊……”忘了告诉你们,老太婆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带着满心的压抑回到房间,无法理解那两个大人的错位思想。同时,我也开始惶惑起来。也就是在这个夜里我隐隐约约地听到风铃的哭声,风顺的呵斥声……人情的冷暖说变就变了,好快,快得让人无法接受。我明白,我要尽快得离开这里,不住在这里。

翌日,我和风铃相视无语。微笑从两个人的脸上消失。

接下来的这件事很凑巧。

五点多的农村,晚霞停留在西边,黄红妖艳,有几束妩媚的红光照进这个快要不属于我的房间。带着一颗疲惫的心,我收拾着自己的物品,我又要搬家了。风铃忽然闯了进来。她惊慌失措,慌张地说:“快!快!我奶奶出事了,她吐了好多血。”这忽然来的求助,让我的心也绷紧了,我停下了收拾,急忙跑去风家。没想到着一去,会是我生命的一个转折,让我一辈子有难以停止的后悔。

老太婆做在椅子上,头往上仰,满脸是血,嘴角微微翕动,还有血往外涌。不知所措的风铃吓得哭了起来。我用衣袖擦了擦老太婆脸上的血,血和皱纹在一起就像一朵怒放的花。我背过身去,蹲下,轻轻地把老太婆挪到背上,起身,快不跑了起来,瘦弱如材的老太婆没有丝毫重量。现在,必须要尽快地救人,尽快到离这里不远的一条马路上搭车去医院。风铃的哭声依旧,我没有却劝慰。路过的人用恐怖的眼神看着我,我无所谓了。我没有顾及跑步是的抖动会影响老太婆,奄奄一息的老太婆口中吐出的鲜血沁湿了我的衣服。血有些热气,一下子又冷掉了,冰凉着我的心。幸运的是,一到了马上便拦到了一辆的士。直奔医院。

……

我把身上带的三百多块钱全垫上了,再从银行把我不多的积蓄去了出来。上缴医疗费用后,所剩无几。

老太婆在抢救事里抢救,我和风铃在外面的长凳上坐着。这时的风铃没有了哭声,双眼依然有绝望和惊恐。医院里来往的人像丢失了魂魄一样,没精打采。我的心涌来一种恐惧,世界快要踏了。

时间一秒一分地流逝。人的心情越来越不定。墙上的挂钟告诉我们,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终于,抢救事的门开了。医生说是肺部的血管破裂,现在已安稳下来。但随时有生命危险。

病床上的老太婆开口说话了,气若游丝,却字字分明。“年轻崽啊,我这条老命活不了多久了”一边说老太婆从被子里吃力地抽出双手。她从右手取下了一只玉石手镯,“你拿着,这个给你,风家的兄弟姐妹为这个争夺过,它值点钱,今天把他给你。老太婆把手镯举了过来,我不敢去接,这只手镯应该是一个传家之宝。老太婆见我不接,深深地叹了口气,能感受得到她非常非常地失望。瞬间,她的手倒下了。又是叹了一口气,仿佛是生命最后的叹息。她还是沉住气地说话了,话语中带有些怒气:“叫你拿,你就拿。这是我生前的最后一个要求了。”我被吓懵懂了,犹犹豫豫地伸过手去,接住了那只手镯。看着我拿住了手镯,老太婆笑了,随后说了一句:“我要休息了。”老太婆这一休息是长期的休息了,她在也没有醒过来。

这是一只通体发亮的手镯,剔透中有着丝丝的血丝,想必想老人家们说的那样戴进了几代人的生活智慧。手镯还有老太婆的余温,我的眼角溢出了暖暖的泪水。

风铃此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靠着我的肩膀,我一只手抚摩着她的头发,安慰她:“不哭,别怕,没事的。忽然,一只大手把我用力的甩开了,我又看到了那张古铜色或说是泛黑的脸,看到了那双有些恶毒的眼。我狼狈地走出了病房。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搬家。我现在需要逃离!

揣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快钱,我打的回到了住处。

又路过那个熟悉的大门,没有人的堂屋一片死气,老太婆那些得意的字挂在墙上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张张鬼符。

我回到了房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灰溜溜地溜了。过去的故事将会被我一样,正如我会遗弃这个村庄,遗弃曾经拥有过的安静,遗弃别人错位的思想……

村庄夜里的点点灯火在我的身后,渐行渐远……我的眼中有泪,泪水放大了灯火,闪烁的光芒伤心地跳到在我的心里,我无法平静。我的手中还握着一只手镯,它现在染上了我的温度……

……

你无法得知道这只手镯值多少钱,就在第二天,我被请进了派出所,涉嫌盗窃,我老老实实地交出了手镯,违背了老太婆的临终遗愿。如果不是风铃的做证,我可能要蹲监狱了。世事无常。

没多久,我离开了这个区域,到了别的地方另谋生路。

没多久,家里的人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有一张上海来的回汇款单,还有两封信。家人说那两封信已经转寄给我了。

而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我虽然很喜欢你,始终,我们都是朋友,不是吗?……” 

本文已被编辑[catherine]于2005-6-27 15:09:24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catherine]于2005-6-27 15:11:4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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