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九八》的歌声肆意在小城上空飘荡那年夏天，我走出医院的大门，结束了自己的实习期，也再一次结束了自己的学子生涯。而前路却依旧是渺茫的，因为要找到一家好的单位，需要的不只是业务水平，还要有那人所共知的后台和钱财两大“硬件儿”。这对于出身农家的我来说有些天方夜谭，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而如何生存下去，永远是生活中最实在的内容。经过一番踌躇之后，我最终还是决定了走独力为王的路子，千方百计筹措了一笔资金，在几个十分关注我的老师和朋友帮助下，仅用了半个月时间，一家属于自己的诊所，很大气地在小城的新华路繁华地段亮了相。之后的日子，虽然充满了艰辛，却也是有苦亦有乐。毕竟，自己可以独立的在这个社会生存了。

诊所所处的地段在新开发的大型物资交易商场附近，对面是一片居民小区，两边则是一溜排开去的酒店和洗头房以及ktv练歌厅等风月场所。本来以为那是与我无关的地方，可是经过一段时间后才明白，当初给我选择这个地段开业的朋友是经过了精心选择的。因为这里距离医院较远，附近私人诊所几乎没有，而且临近居民区，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风月场合外来人员多，生病以后直接去的地方不是医院，而是个体诊室。所以，当时的经济收益竟也是很令人乐观的了。

那个叫华的小女孩儿，是在一个中午时分因急腹症被送到我诊室里的。七月的天气很热，抬她进来的几个男孩子无一不是面色通红、大汗淋漓。而华却是另一情形：脸色蜡黄、面容因痛苦而有些扭曲，一头冰冷的汗水。检查过后，我认为是急性阑尾炎，为避免意外，便动员他们速去医院手术。可是那几个男孩子却面面相视，华也挣扎着说不去医院，如果我不给治，就再去另找一家。无奈，我只有给她开药，先挂了吊瓶。处理完之后我才了解到，他们是诊所附近一家酒店里打工的服务生。而这个叫华的小女孩儿，还不到16岁。

那次我和华都很侥幸，等第二瓶液体快点完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好转，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痛苦表情。我也长出了口气，毕竟，自己是担了很大风险的。这种事情，病人好了，是你应该的，万一有了意外，行医者就很可能会迈进法院的大门。那天，有两个小男孩儿一直等着她打完针以后，才一起离去。

而之后的几天，却都是她自己来的。她的话语不多，一种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忧郁隐在大大的眸子深处。她坐在病床上看我来来回回的忙碌，偶尔我看一眼她的情况时，她会羞涩的低下头去，然后再抬起头来也看看那个正一滴一滴减少的药水瓶。那个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她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为什么没有人陪她来打针?

到第四天的时候，她让我结帐，说自己好了，明天不再来了。其实，阑尾炎这种病症大多数人都知道，不可能三四天就能痊愈的。虽然经过几天的治疗可以没了症状，但只是被药物控制了，不按疗程打针吃药，很容易再次复发。我很严厉的告诉她说，你不在我这里治疗，也必须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而且最好再点上一星期的针。否则再复发以后就只能去做手术了。

没想到的是，我的几句话说得她哭了起来。这时候，她工作的酒店一个因中暑来打针的厨师对我说，你不知道她的情况，这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听完华的故事，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华8岁那年就被病魔和贫困夺去了母亲。嗜酒如命却又无所作为的父亲，第二年又娶了个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女人。本就困难的家庭因了这三个孩子更是举步维艰。父亲无奈的时候只会喝酒骂人，女人的脾气也坏的日甚一日，无辜的小华，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一个现代版的小白菜。在继母的呵斥声中战战兢兢上完了初中，走出校门没有三天就被继母发配到一个远房亲戚开的酒店洗盘子刷碗，每月的工钱还都是继母来给领走的。因为酒店是管吃住，所以她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明白了情况以后，我问她是不是酒店老板过来给结账，她含着泪水点了点头。我说那你就还在这里打针吧，我跟你的老板认识，到时候你让他给我结账就行了。你如果想好好的生活下去，必须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以后才行啊！她没再反对，默默答应了。等到一个疗程过后，酒店的财会人员过来结账，我把这一个疗程该收的费用额外的又加了二百，当那人满是疑惑的问我时，我说，你们这些天连个陪伴病人的都没有，我这是跟你们收服务费学的，不过我这叫特别护理费！那人为之气结，却也无可奈何。不过，事后经他的负面宣传，却使我流失了很多的患者来就诊，怕挨宰！

等那人走后，我在小华打完针要走的时候，从那些钱里扣除了自己的医药成本，把剩下的和多收的那二百一并给了她。小华有些惊慌失措，满脸通红的不敢接。我笑了，这是你的钱，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自己好好留着，买些营养品补补自己。如果你还问为什么，那就是我也曾经一个人无依无靠在外面打工……

送走了小华，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但是却有件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会发生。

小华毕竟是个孩子，而且自幼受苦。第一次手里有了几百块钱以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花。适逢那个酒鬼父亲进城来看她，就把这件事给父亲说了。那酒鬼一时高兴，便拿着钱又去饱饮了一顿，酒足饭饱后醉醺醺的来到我的诊室。

我以为是来了患者，招呼他坐下后，却净是听了一些废话，比如说“你是哪儿人啊？”、“今年多大年龄啊”……

刚好那会儿我也没事情做，便有一句无一句的跟他聊。一直到他提起小华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就是那个可怜小女孩儿的父亲。按耐着心头的不快，我不再说什么。可那人却依旧的喋喋不休：

我看你也比我家小华大不了几岁……

你是不是看上我家小华了？……

此时的我再也按耐不住自己，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我没见过你这样懦弱无能的男人，出去！如果不是看你还有个苦命的闺女，我把你废到这儿!

他有些害怕了，慌慌的站了起来。这时小华从外面跑进来，也许是听到了我的愤怒，她哭着拉自己的父亲走，口里说着，爹，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啊……

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竟让我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从那次以后，大约有两个月我再没见到过那个叫华的小女孩儿。临近入秋的时候，我去医药公司进货，摩托车一闪而过的瞬间，隐约听见路边有个人喊了一声：大哥！

等我再旋回去才看清，竟然是那个小华。她剪了短发，怎么看怎么像那个“希望工程”宣传画上的小女孩儿。她说，我要去深圳打工了，已经改好了身份证，是去一个玩具厂。我是为那次父亲的事情来给你道歉，也是专门来跟你告别的……

我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个小女孩儿，她不满16岁的眼睛里却有了一份让人难以相信的成熟……

看着小华步伐坚定走向远方的背影，我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流落他乡的日子，一份本该属于晚秋的寒意袭上心头时，才想起竟然忘了对小华说上一声保重。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5-7-12　0:54:1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