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了几次家。园林、草坪、花坛,越搬越远。最后是一条人行稀少的花砖道。隔几步一棵小树。树脚下有清凉的水。当然还有一些草。不错。虽然相邻时有各种不同的车来往,这并不影响心情,这就是有家的感觉吧。然而,这个夏天,烦人的夏天,恼人的阳光,把我的触角晒得硬脆硬脆,以致好几次撞到草根差点断掉。这对于一只蚂蚁来说,是件多么苦恼的事。然而为了肚子,不得不离开一些青草的阴凉,走好远寻找我的早点、午饭或者晚餐。
我讨厌太阳。目空一切俯视,散发灼痛的白亮。尽管很多人把它喻为温暖希望成功等。我慑肯定,他或她一定不是在夏天的阳光下写作。如果让他们站在七月的太阳下执笔,就不会骂我是疯子。一天十几个小时在七月太阳下奔跑的人,没有理由不讨厌太阳。所以,我讨厌。尤其这个季节。
有一些蝉鸣头顶演奏。树荫多好,我依恋地看了看,还是离开。因为没吃早餐,因为一股面包屑的味道。
这鬼天气!脚下是太阳得意油亮的脸。烫。烫。烫。发软的路面分明是出炉不久的沥青,粘着双手双脚往死里拽。幸好,近来为搬家及寻找食物身体轻了许多。生存,一口饭而己。却足以使寻找者涉万水千山。风中,飘来面包的香味。
飞达。飞达。公司名字不错。可惜我不会飞。
经理说不会飞要学飞。时间就是荣誉就是金钱。半小时贻园区4幢13号。一个大盒子推过来。
份量很重。自行车摇摇晃晃。我说,经理。
时间是什么。经理转身离去。
我看着地址发呆。踏上这片土地不足两个月的我如何知道贻园区在何方。问同事。摇头。摇头。摇头。
一同事说大概好像在市西方向。
只是大概好像。
好像起风了。热乎乎扑面而来。使空气更加混浊。我难受吸着鼻子逆风而行。香气更浓,看来应该不远了。看看前方,好大一块面包片呵,足有我们五十个兄弟那么重,二十个兄弟拉手围一圈那么大。我高兴地紧跑几步,被条水渠拦住去路。通往对面的只有一根孤零零的铁丝。几片浮叶烂草在水面打转,冷眼望着我。我盯着他们,缓缓来到铁丝前。
好大的太阳。尖厉的阳光一再刺伤我的瞳孔。闷。热。骑着单车像行驶在巨大的蒸屉里。
大叔,请问贻园区在哪儿。
远着呐。往西一直走下去。
阿姨,请问贻园区在什么地方。
往西直走,到南海路左转再问吧。
这位同学,请问贻园区怎么走。
再过三个十字路口就是。
蹬。噔。机械的双腿仿佛生来就做此项工作。若停下生命亦随之终止。一点钟的太阳太白,眼前不时出现虚幻的亮点。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粘乎乎地难受,不时有几道“流水”滑过脊背,渗透了我的腰身。视线愈加模糊,一些咸涩冒着热气的东西从发根溢出,到眼、鼻、口。爬虫似的不舒服。车扶手是塑料的,它的温度一再向上,我们共同的体温也让我一再担心它随时会溶化在我湿漉漉的掌心。
被晒了大半天的铁丝温度可想而知。我攀着它过粗的身子,怀中像抱根烧火的铁棍。
一步一步,我想我的手脚一定蜕了皮,不然不会如此疼痛。阳光太刺眼,晃得我头晕目眩。多长时间了呢,在我筋疲力尽时,终于到达对岸。在滑下铁丝时差点滚入渠中,一片狗尾草的叶子救了我一命。
烦躁的路面车轮下扭动身体。湘里路、营口街、西霞路,腕上的分针指向十三点十一分。剩余九分,可我还有两条街的距离。
咬牙加快速度。所幸午间行人不多,车流辆也少。夏天午休确实好,以致我很轻易地连闯两个红灯。直到贻成园出现,4幢出现。腕上指针十三点十六分。
愈来愈近,巨大的面包太阳下散发诱人的光泽。甜甜、软软,我想像着带着快乐前行,十一步,十步,九步……
一只鞋子从天而降!黑色的皮革与热浪的臭味横在面前。面包!我的面包!一种从末有过的愤怒失落让我呐喊。意外总是突如其来的讯速。一切瞬间到来,瞬间结束。我看到我的面包在一个人的脚底闪了一下之后远去,余香仍在。我傻傻站在三十九度高温的地面,沮丧得麻木了温度。
13号。13号。
讯速看门牌号,确定是横向排列后直奔楼梯。一层两层三层。十三号。
我急摁门铃。铃声刺耳,在静寂的午间楼梯充满挑战的不可理喻。
找死啊你,午休时间按什么按!一个蓬头女人穿件皱巴巴的睡衣,怒气冲冲。
我飞达公司。送东西。
送你个鬼!我根本没让谁送也没人给我送,快走走走,烦死了!
咣!
我捏着地址,真想把它撕个粉碎,把盒子从窗口扔出去。突然我发现地址好像写的是3号,由于连笔又像是13。急忙下楼。不管三阶两阶,往下蹦了再说。终于,手脚发软的我在十三点十九分58秒到达要命的4幢3号。
按门铃。1秒,2秒。上帝,求求开门吧。我瞪大眼睛看着秒针纤细轻灵的足尖站在4的眉头!
还在继续!一个世纪般漫长。
门开,一面镜子伸出。
您好贻园区3号飞达公司为您送达请签收谢谢。我以最快的速度说完,把大盒子往前一递。
1、2、3、4、5、6……12秒,12秒后,我急切地费力偏首把视线绕过盒子。与此同时,镜子后出现一张精致的脸,一把小刷子停在半空,像个问号。
您好。卷曲的长发如风中的铃铛,闪动阳光脆脆的声响。我实在拿不准对方是小姐还是阿姨,只好说您好。
小姐或阿姨微微点头,极有涵养地笑,飞达?
是。
听说你们公司信誉很好,所以才让你们送。
谢谢。我有些得意。
对方挥着手臂,分贝突然提高了八度,:可你却迟到了59秒!
我吓了一跳:我是二十时到的,没人开门……
对方蓝色的眼圈凌厉起来:没人开门你能跟我讲话?没人开门你能送达?我要控告你迟到送达态度恶劣!夺过盒子转身入室。
还没签字。我急忙拦住。
真是麻烦,笔来!
嘭!
我缓缓从在滚烫的台阶上,几近虚脱。一些东西模糊了眼睛,或许只是汗水,或许。
午间的小区很静,能听到热浪流动的脚步,几只蝶儿在花间轻舞,偶而一两场鸟啼。心却逐渐死寂,如此奔波,得到了什么呢,指责、冷漠、谩骂。这就是生活?我的生活?
电话响起,耳边是经理暴跳如雷的怒吼:为什么迟到?!想砸招牌?警告你没有下一次,这月的奖金全部扣除!
我还要吃饭。因为饿着,必须寻找。
所以,我选择继续。没有理由。
推车走在太阳下,任白亮刺痛眼睛、皮肤、心灵。小溪般的汗水从发间及背后流下,冷意却在七月的流火中出现。一个理由的寻找,使我打了个寒颤,无法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
想起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了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差别永远存在,人类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
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这样一个人类群,就必须学会理解一些平平仄仄。无论你站在平或落在仄。
阳光依然白亮。我看到灰白的马路上有只蚂蚁,自信地挥动触角前行。
本文已被编辑[幽然尘外]于2005-7-27 20:32:5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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