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逆流的鱼(六)涂梦非

发表于-2005年08月01日 中午1:12评论-2条

第六章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陆平过得心烦意乱,准确一点说是意乱。人,可以心烦,不可以意乱。心烦了可以干活,不停地干活;意一旦乱将起来,那是什么事也做不下去的。陆平见了兰若馨几次,也只是低头而过,尽量避开。其实,谈恋爱就如同抽鸦片,所感受的一切皆是虚无飘渺的;一旦失恋,仿佛瘾君子失去了鸦片,想抽,抽不成;想戒,又戒不了,痛苦万分。

晚自习课间,陆平漫步“情侣园”。这园子,校方三令五申禁止对外开放,好比博物馆的文物,只供展览,而不能伸手触及。近两年,张爱玲小说风靡校园,学生纷纷响应她的提倡“谈恋爱要趁早”,催熟了初中部的一帮小弟小妹们,于是“情侣园”成了他们的最佳去处——一座不收门票的游园。校方得知,大为震惊,派了几个保安前去扫荡。奈何那些保安年事已高,过了可以保安的年龄,累得身心交瘁,无法与少男少女们抗争。爱情的盲目也使情侣们成了瞎子,全然没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美德,对老保安加以讪笑,结果,有两个因心脏病突发,一个躺进了医院,还有一个躺进了棺材。校方为此破了一笔财。情侣们依旧风雨无阻。

园子内杂草从生,酷似米卢脑袋上的乱发。几对情侣踏月而来,喁喁私语,待到气氛浓烈时,趁无人之际,躲在林丛或其它隐蔽处,做一些不符合中学生行为准则的事。陆平游荡在园子里,麻木而空虚。仰头遥望天际,天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可见。陆平触景生情,遂心痛不已,暗自长叹,怅怅离开。

然而,陆平却看到了一幕他不愿看到的景象。兰若馨和一个男生徜徉在园中,背影靠得很近,陆平看不清男生的面容,天空只有星光。陆平呆住了,在十几秒内散失了意识。他脑子里竭力去想别的事,譬如,空中的浮云,路旁的虫鸣,昨夜的睡梦,自欺欺人地想忘记眼前所见的一切。

广播站在放歌,是张雨生的《大海》——

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地脸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低

……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以受过的伤所以流过的泪

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歌声撕人心肺。雷啸天和林珊也在园内。陆平这才发觉,这是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陆平感觉脸有些湿,疑心是否下雨,抬头,朦胧中闪着点点星光,用手一抹,才知道是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孩流泪,这一年,陆平十七岁。有人说,爱情是百分之九十九魔鬼的血,只有百分之一是天使的泪。虽然陆平还不知道自己的算不算是爱情,但他知道,他眼里流的液体叫做泪水。陆平心中郁闷,想借酒浇愁,却没钱;想跳楼自杀,又没胆。活得真失败。陆平安慰自己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可一想,似乎并不曾拥有过,放手得不彻底,心中难免有伤痛。他不知道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能否承受住这一滴泪水的重量。陆平感到有些累。

回到教室,陆平趴在桌上,两眼呆滞。

朱英凯推了推他,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是不是给人甩啦?”

陆平大惊:“你怎么?”

朱英凯也是随口胡说,不料竟一语中的。

“是5班的那个兰若馨吧?”朱英凯狡黠道。

“你怎么?”陆平惊得只会重复。

朱英凯笑说:“以前经常见你们俩在一起走,很好的样子。”

陆平的心蓦地一痛。

朱英凯不是一个普通的书呆。

“不过,据我所知,”朱英凯在犹豫,“你那个兰若馨,似乎已经有了所谓的男朋友了,好象是一个高三的,当然,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要知道,她可是有很多人追的哦!你慢慢排队吧!”

陆平面部表情变化不大,内心却在泼酸作醋;同时也想痛揍朱英凯一顿,并告诉他,说别人不愿意听的话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尤其是当在他失恋的时候。

朱英凯笑而不语,低头做试卷。

陆平依旧趴在桌上,两眼呆滞。

李福奎自从受伤之后,心情回复了许多,身体已无大碍,几个星期后出院。大凡住过院的人通常会变得神经质,医学上管这叫“肉体恐惧精神分裂综合症”。李福奎常会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蹲坐在运动场的那片松林里,背靠一棵树,默默地点燃一根烟,一声不响地坐着,犹如鬼魅。一天,一对情侣趁着夜黑风高之际在林中接吻,刚下嘴,女的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老树下似有鬼火闪动,亮了一下,呈现出一张漠无表情颓废的脸,在明灭的光中愈显恐怖。那女的咬了男友一口,吓得大声尖叫,男的不知原因,捂着嘴,鲜血直流,摸了女的一脸血。女孩狂奔出十米,随即晕倒。第二天,校园内沸沸扬扬在传松林的闹鬼事件。一时间,林子成了禁地,无人敢涉足。除了李福奎。有个女生见李福奎要进林子,好心劝阻,说什么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被鬼捉住二者全都抛。李福奎冲女孩惨淡一笑,笑得骇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松林。结果那好心的女孩足足有三天不敢走夜路。三天后,遇见李福奎更犹如见鬼一般敬而远之。

周一升旗仪式。四名旗手手托国旗,大步昂然迈向旗台,忽然感觉少了件东西,仔细一看,镀锌旗杆给人拔了。据说是维修,陆平料想是被贼人所盗,搁家里当水管了。国歌奏响,旗手大窘,只得四手擎着,充当旗杆。众学生眼望苍天,朝空气行注目礼。

林校长出差未归,演讲由政教主任代替。此主任姓葛,乃是校长心腹,体形瘦高,脑袋棱角分明,颧骨突出,两腮微陷,瘦得外包一层皮,见骨不见肉。弓着腰,套上一件笔直的西装,系上领带,扣了个大结,仿佛是活虾。一双皮鞋油光闪闪,亮得如同葛朗台临终前看黄金十字架时的眼睛。葛政教两脚钉在地上,闻风不动。平日里与校长在一起时,两人胖瘦差距明显,对比之下,林校长成了剥削穷人的地主阶级。

葛政教难得有一次体现自我的机会,演讲异常拖沓,一开始先说:“同学们,今天,我主要讲以下几点内容——”

学生听着。

十分钟后。葛政教又说:“你们还要做到另外几点要求——”

学生依然听着。

十分钟后。葛政教接着说:“同时,我还要强调几点——”

学生们开始闭目养神。

十分钟后。葛政教还说:“我再补充几点——”

台下已经有人在咒骂。

十分钟后。葛政教继续说:“这第一点包括以下三个方面内容——”

台下一片嘘声。

这时候,林校长骑着一辆摩托风尘仆仆赶来,朝葛政教示意地一点头,三步做两步跨上旗台。葛政教心领神会,立刻精兵简政结束演讲,说道:“下面,有请林校长为我们作精彩的演讲,大家欢迎!”说罢,自己带头鼓掌。

学生们只好“欢迎”,象征性地搓着两手,发出松散而单调的声音。

校长气定神闲,目光扫视台下,颇有希特勒的风范。只可惜,由于来得匆忙,未能处理好个人的卫生工作,胸前还留着一块酒渍,清晰可见;脑袋上的一簇头发也与众不同,高高耸起。林校长大手一挥,铿锵道:“下面我要宣布一件事。”学生大喜,因为只是“一件”。校长为了说明这件事,先谈了世界和平,又讲了国家形势,再说了学校情况。仿佛是在走后门,总得先讲一大堆废话来掩饰,待到时机成熟,才会旁敲侧击娓娓道来。校长又谈论校园的治安问题,由于他本人深受其害,他的那辆摩托不知造了什么孽,常被学生放气。校长对此气愤难当,义愤填膺说道:“我们一定要杜绝学校存在的一些不道德现象!”说罢,抬起手横空一劈,仿佛“现象”就被他杜绝了。最后校长拉拉领结,顿了顿,喉结上下浮动,咽了口唾沫,宣布了他藏匿的海龟蛋,说:“根据学校情况,决定从下周开始——周六补课。”一阵骚动,众生又得破财了。

高一(4)班从外校转来两位新同学,一男一女。男的名叫赵世全,气宇轩昂,穿着另类,乍一眼还以为是阿斌大驾光临。几个前卫的女生禁不住叫:“哇!真的好酷哦!”那厮被夸得飘飘然,只差抛来飞吻。女生兰若瑛,剪了一头短发,很可爱的样子。陆跃华一改往日表情,嘴的弯曲幅度空前提高,显然是在笑。陆跃华介绍说:“这两位是新来的同学,大家以后要互相帮助。”兰若瑛被安排在陆平右边的位子,赵世全则在他前面。前卫女生的好奇心未能满足,纷纷把温柔目光投向赵世全,陆平坐在他后面沾他的光。朱英凯憎恨另类,并且打破文人一贯的“敢怒不敢言”,暗暗骂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妈的,这种人也能来一中,真是没……”朱英凯没有说出实质内容。陆平后来得知,赵世全来头不小,乃是人物一尊,父亲是小城的纪检,势力比林珊他爸还大一截。

这些天,陆平和兰若馨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几次在楼梯口相逢,两人无遁地神功,回避不成。兰若馨淡淡一笑,陆平顿时失去自主,嘴角一动,露出一丝似乎是苦涩的笑。两人擦肩而过,陆平忽然闻到她身上那一缕淡淡的兰花味,心头一痛。

雷啸天此时也有些落寞,他和林珊之间的那种神秘感已经消失,这对恋人而言是分手的第一步。另外,林珊和赵世全走得很近,他们更有共同语言。雷啸天找到陆平时,第一句就问,兰若馨是否回信,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回了。”

“拒绝了?”雷啸天未卜先知。

“拒绝了。”

雷啸天让他想开一点,并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陆平逞强道:“我无所谓。”往往说无所谓的人,才是最在乎的。

“无所谓就好。”雷啸天开导说,“对这种事付出一半真心就够了,别陷得太深了,会不能自拔的;中学生的爱情故事只是神话,神话是不可能变为现实的,留着一份回忆吧!”

惦记是一种幸福,思念是一种痛苦,陆平暗想。

“痛苦的只是过程,过程之后,你就可以看破红尘了。”雷啸天说罢,抬头望天,仿佛他真的已经看破了红尘。陆平无言以对。雷啸天感悟说:“我算是看明白了,还是单身汉好啊!只要能坚持单身,就是好汉。”顿时,雷啸天对自己崇拜不已,直夸精辟。

两人行走到一僻静处,雷啸天窥视四周,确信安全无误后,掏赃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在陆平的面前展示,改了李白的诗,说:“来一根吧!抽烟消愁愁更愁。”陆平偶尔才抽烟,纯粹是无聊解闷。陆平心中郁闷,要了一根,点燃后,竭力去想伤心的事,终于有了意境,猛吸一口,呛得咳嗽不止,挤下了几滴泪。雷啸天大笑并愉悦着。

几天来,陆平和赵世全混得相当厮熟,友谊如热带雨林里的植物,快速生长。两人都没有资格瞧不起对方,课堂上,一起聊天吹牛唱歌睡觉。往日,在教室里胆敢睡觉的只有陆平一人,因而睡得不塌实,现在凭空又多了一个,心中的一点负罪感顿时全散,心安里得地睡。

周日,赵世全拉陆平去网吧冲浪,陆平想那地方鱼龙浑杂,推托说要去书店。赵世全大笑,说:“你呆呀!文平是只有酒店没有书店的,走啦!”陆平的谎言被揭穿,只好就范。

“流星花园”网吧座落于文江的胜景“龙潭”畔,所谓龙潭,即两块石头中间一汪深水。网吧离一中校门不远,主要顾客是学生。小城网吧管理松散,进去只需符合两个条件,一是有钱;二是活人。那网吧老板保养得白白胖胖,一见赵世全,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满脸堆笑道:“小赵啊!有空来玩啊!快请进!二狗子,给客人上茶!”陆平感觉他像个老鸨。赵世全得意地打着官腔回应了几句。可见,马屁和美女一样,再多也不过份。雷啸天和林珊又重归于好,坐在电脑前面玩《大话》1。陆平暗骂这小子反复无常,分手成了洗手。原先还有一个人和陆平一样痛苦,而现在,那个人已重新获得幸福,自己在却在接受痛苦的同时还得忍受孤独。

网上聊天好比嚼口香糖,是一种极度心理空虚的表现。陆平很空虚。

陆平输入qq号。腾讯qq是一种很流行的网络聊天工具,风靡校园。陆平的网名叫“逆流的鱼”,暂无特殊意义。陆平看了看好友栏,无人上线,全是灰灰的头像。忽然有人发来消息,将“逆流的鱼”加为好友。陆平一看对方网名——“芹溪兰草”,很诗意的昵称。

芹溪兰草:你好!可以和你聊聊吗?

陆平发去一个微笑的qq表情,意思是可以。

“芹溪兰草”的头像在闪动。

芹溪兰草:小鱼,你很喜欢微笑吗?逆流的鱼通常都是寂寞的,不是吗?

陆平略一吃惊,敲下一行字,点击“发送”。

逆流的鱼:溪畔的兰花草看着水里的鱼儿、天空的浮云,不也很寂寞吗?

芹溪兰草:我只是溪边的一株兰花草,默默地看着水里的鱼。

陆平心头一动。

逆流的鱼:我也只是河里的一条鱼,默默地看着岸边的兰花草。

对方在一分钟后才发来消息。

芹溪兰草:谢谢你,小鱼,真的很开心哦~~

陆平学《泰坦尼克》里jack的对白。

逆流的鱼:你开心,我就开心。

人类进化了数百万年,尾巴并没有真正消失,它不过是从屁股后面移到了心里。陆平露出了尾巴。网络的好处在于,你不必担心和你聊天的是那一种动物,更无须脸红。

芹溪兰草:小鱼,你相信诺言吗?

陆平笑笑。

逆流的鱼:诺言只是今虽有体积,却永远无法称出重量的泡泡糖而已,诺言说海枯石烂,可海真的会枯石真的会烂吗?就算有,你又能看到吗?

芹溪兰草:难道甜美的故事只能出现在童话里吗?现实的生活为什么不可以很美呢?

陆平心想,生活,哼!生活就好比是被强j*,当你无力反抗时,就躺下来慢慢享用吧。陆平不敢发过去,怕她骂自己粗鄙。

芹溪兰草:小鱼,你在听我说吗?

逆流的鱼:嗯~~我在洗耳朵。

芹溪兰草:什么?

逆流的鱼:洗耳恭听呀~~~

芹溪兰草:呵呵~~~小鱼,你真逗,和你聊天真的好开心哦!

芹溪兰草:小鱼,你喜欢读书吗?

陆平押韵地敲了一串糖葫芦。

芹溪兰草:读~~~鲁迅茅盾老舍巴金冰心朱自清

芹溪兰草:呵呵~~~

逆流的鱼:呵呵呵呵~~~

芹溪兰草:小鱼,你喜欢听谁的歌呢?

逆流的鱼: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还有《在他乡》

芹溪兰草:我也很喜欢哦~~~

陆平和她聊得海阔天空,一直从山顶洞为什么有一地的骨头渣子聊到红烧鱼应该放多少盐。陆平喜欢等待“芹溪兰草”头像闪动时发出的嘀嘀声,清脆而透明。

芹溪兰草:小鱼,我有事要先走了,下周再聊好吗?886

逆流的鱼:那~~~不见不散,88

“芹溪兰草”的头像蓦地一闪变得灰白,陆平心里一阵落空。

陆平关闭了qq,随即下线。忽然视线里出现一团火红的颜色,似曾相识。陆平抬头,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居然是红毛。陆平不由地一声惨叫,暗骂红毛阴魂不散,低下头,无处可藏,恨不能钻进电脑。陆平再一看雷啸天,也不见了人影,暗叫晦气。

赵世全和红毛是至交,两人亲切会晤,寒暄不断。赵世全拍了拍他的肩,说:“红毛,我给你介绍一哥们”。说罢长啸一声:“陆平——”整个网吧都为之一震,未见果,余音不绝。赵世全环顾四周,寻思道:“靠,这小子跑哪去了?”

陆平一脸惆怅地站在潭畔,江面上波光涟漪,两岸杨柳依依。好风景总是会让人产生寻死的冲动,陆平无意识地朝江面抬出一只脚,又急忙收回,如此反复。惹得岸边一个钓鱼的老头,见义想要勇为,准备学罗盛教跳江救人。

陆平的失恋仿佛是毒瘾,时刻都有发作的可能,而“芹溪兰草”却是一根香烟,尽管不能抚平创伤,却可以抑制毒瘾,求得心灵上暂时的慰籍。陆平一日不聊如隔三秋,每到星期天,风雨无阻准时上网。

qq传来一阵咳嗽声,“芹溪兰草”上线了。

逆流的鱼:你来啦!等你很久了~~

对方发来一个吐舌的qq表情。

芹溪兰草:不好意思,有事给耽搁了。

陆平打开匪徒音乐网,点击《一生有你》的flash。

逆流的鱼:我们认识的,是吗?

芹溪兰草:什么?你是小鱼啊!我当然认识啦!

陆平脑子里闪过一个人。

逆流的鱼:我是说,在现实中我们认识,而不是在网络上。

过了会儿,她发来消息。

芹溪兰草:这很重要吗?或者说你很在乎。

于是陆平不再问,不知道会更好,隔着网络保持距离,谁也不会受伤,不会受骗。

芹溪兰草:小鱼,你很叛逆,挺有个性的。

陆平笑笑。

逆流的鱼:叛逆不是个性,叛逆只是一种无奈,和农民造反是一个道理的。人生在世无非是让别人笑笑,偶尔也笑笑别人。

芹溪兰草: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小鱼能快快乐乐地在溪水里游,这也是我的快乐。

逆流的鱼:我也希望,兰花草能和小鱼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一起唱那首叫《一生有你》的歌。

“芹溪兰草”发来一个聊天场景,背景是一阵璀璨的流星雨划过天空,还有《一生有你》的旋律。

雷啸天和林珊分手了,这一次是真的。雷啸天对陆平说,他感到了一股恨意,一股把对方塞进马桶再踏上一只臭脚的恨意,他所指的对方是赵世全——林珊的第n任男友。赵世全的父亲是纪检,所以雷啸天只是恨,“恨”而已,他还没傻到要和赵世全决斗;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死的只会是自己。雷啸天说他想笑看到最后,看他们步自己的后尘,他不会去死。陆平和他在一起时,却常常会见他一个人默默的发呆,跟李福奎一个表情,嘴里嘟喃着沙翁的名言:“懦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雷啸天还告诉陆平,其实他和林珊并没有发生那种关系,雷啸天似乎是在澄清,男人在被甩之后总是习惯做出这种辩解,他们都一样可耻。陆平笑说,只要能坚持单身,就是好汉。雷啸天瞪眼。几个星期后,陆平没有看见雷啸天和林珊在一起,偶尔遇见,也是冷淡如陌路人一般。陆平开始同情雷啸天,他看见的是在九曲山庄、在松林、在情侣园,和林珊漫步的人是赵世全。陆平忽然变聪明了,赵世全——赵势权,纪检的儿子。陆平暗想。

转眼已经是十二月,北来的寒流袭卷了小城,天气渐渐冷起来。陆平和兰若馨都有各自的生活。每个星期天,陆平依旧会去那家叫“流星花园”的网吧,他试着淡忘一个人。

陆平在听《一生有你》,“芹溪兰草”上线了。

芹溪兰草:早啊!好冷哦~~

陆平的心在随着“芹溪兰草”的头像由灰白变成彩色时在加快跳动。

逆流的鱼:是啊!好冷哦!你要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会感冒的,如果没有棉袄,被子也可嘛~~

芹溪兰草:小鱼,你成冰冻鱼了吧!好罗嗦哦~~~

陆平朝手心呵了口气。

逆流的鱼:要听话,小兔子乖乖,把棉袄穿上,快穿快穿,小鱼儿要感冒喽!

陆平甚至可以听见“芹溪兰草”清脆的笑声。

芹溪兰草:真的,小鱼,和你在一起真的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谢谢你~~~

陆平有些感动。

芹溪兰草: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是谁了,还会在每个周日的下午等我吗?

逆流的鱼:小鱼会等兰花草的,不管你是谁,因为兰花草说要小鱼快乐。

芹溪兰草:嗯~~我们说好,拉勾~~

陆平冲着电脑勾了勾手指头。

芹溪兰草:小鱼,问你个智力问题,只是随便问问哦~~别多想,如果有一天你失恋了,你会怎么办?

陆平的心隐隐作痛。

逆流的鱼:我没有恋过,当然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会爬上学校的教学大楼,是那栋六层的,我会上去,站在最高处,然后~~~

芹溪兰草:干嘛?跳下去吗?

逆流的鱼:不,我只是上去吹吹风。

芹溪兰草:小鱼,你越来越幽默了~~

每个星期天,是陆平一周中最快乐的时光。在那天,陆平是“逆流的鱼”,在等“芹溪兰草”。

逆流的鱼:我也问你个智力问题,也只是随便问问哦!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爬上教学大楼吹风去了,你会来安慰我吗?

芹溪兰草:呵呵~~我会去

逆流的鱼:真的?

芹溪兰草:还没说完呢~~~我会去为你选一块风水好一点的墓地,让你下辈子不再跳楼。

逆流的鱼:你~~也真幽默呵~~

陆平一直都在笑。

逆流的鱼:你父母是干嘛的?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吧?

很奇怪,“芹溪兰草”有五分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逆流的鱼:怎么了?掉线了吗?为什么不说话了?

芹溪兰草:哦

只有一个字。

陆平心中涌起淡淡的愁怨,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芹溪兰草”下线了。

那一天,很冷。陆平走出网吧,来到潭畔,潭边有个素不相识的老者在垂钓,鹤发童颜,莫名其妙地冲陆平笑了笑。陆平突然间觉得那老者好像在等待“逆流的鱼”上钩,他不知道自己咬了钩被老者提出水面前后,是疼痛大于恐惧,还是恐惧大于疼痛?他感到世界荒诞,用力拧了拧大腿,以确认自己是否也存在于这个荒诞的世界中。他发现了自己在沉沦。

这天,陆平在试着淡忘一个人,并记着一个人。

晚自习结束。学校恢复了阒静,唯有寒风在黑夜中呼啸。陆平裹紧大衣,推着自行车穿梭在憧憧街影中,一张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随着灯光的明暗在交替。陆平回想起几个月前,和兰若馨在同样的一个夜里,两个人的指尖轻轻碰触,前景恍如昨日。细想之下,却已物是人非。陆平的身体在街灯下呈现出一条长长的黑影,惆怅地蠕动。冷风无孔不入地往衣服里灌,刺骨如冰。兰若馨的背影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单薄,一头秀发被肆虐地吹得凌乱,衣袂飘飘,在陆平的眼前晃动。陆平想喊,喉咙却被抑郁的心堵住,喊不出声来,仿佛在梦魇中。陆平只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若馨。”

兰若馨回过头,略吃一惊,笑了笑:“陆平,怎么是你?这么晚才回家呀!”

陆平曾以为可以淡忘了她,但是直到今晚才发现自己心里还惦记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幕,每一个细节。

“介意一起走吗?”陆平问。

兰若馨笑说:“当然不。”

陆平推着自行车,目视前方。兰若馨低头,缄默不语。两个人都在沉默。

兰若馨似乎想了很久,轻轻问:“陆平,嗯,你——最近还好吧?”

陆平竭力让自己冷漠,淡淡说:“嗯,很好。”

“哦——”兰若馨又是一阵沉默。

“你常去网吧,是吗?”兰若馨忽然问起。

陆平一惊,看了眼若馨,低头说:“嗯,有时候去。”

“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去网吧的。”兰若馨说。

“那是以前,”陆平有些激动,“以前——”

“哦,近来学习上怎么样了?还行吧?”兰若馨问。

陆平感觉心头有东西压着,重得难以呼吸,大声说:“若馨!”说罢,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兰若馨掩不住的惊讶,忽然说:“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很恨我?”

“我……”陆平欲言又止,险些说,“我喜欢你。”

“我为什么恨要你?你有你的选择,不是吗?”陆平断然说,“他对你不是很好吗?”

陆平所指的他,代指了一切情敌。

兰若馨顿了顿:“其实,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他就像我哥哥一样,照顾我;他现在读高三,我希望他能考好。我也不想弄成这样,可我……”

陆平惨淡一笑:“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我们一直都是。”兰若馨坚定说。

陆平笑笑。

“若馨,有件事要告诉你,很重要的。”

“什么事?”

陆平大笑:“我发现——我们好象走错路了,这条路是去火车站的。”

陆平被捶了一拳头,疼得直笑。

陆平护送兰若馨回家,还是骑那辆老爷车。陆平心里想,别对我说你已经有了男朋友,那就像花儿对雨说,我已经浇过水了。失去之后,才会明白拥有的可贵。

这一夜,陆平坐在阳台上看星星,风很大,夜很深邃。小时候,陆平爱幻想,常常会抱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的老樟树下,透过稀疏的叶子看满天繁星,一颗一颗地数。陆平穿着睡衣,冷风刺骨。忽然天空的一角划过一道光亮的弧,是流星。陆平来不及细看,闭上眼许愿。门前的老樟树簌簌地落下叶子。陆平长叹,爱情最严重的症状就是经常出现那种不明原因的感情脆弱。陆平最终难敌大自然的威力,鼻涕一重,连忙撤回房间。从枕头下翻出兰若馨的英语笔记,睹物思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亏这笔记不是活物,不会脸红。陆平想想今晚,真是沧桑巨变,心头一阵甜蜜。不由打了一个大面积的哈欠,分泌出两滴泪,爬上床,倒头便睡,一夜无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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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 | 荐/文清推荐: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细腻的文笔。
期待精彩下文。

文章评论共[2]个
恋尘叶子-评论

一口气看完了你的小说,不对,是一部分而已。文笔很不错!at:2005年08月05日 上午10:43

白雪飞扬-评论

写得好,欣赏!at:2005年08月12日 下午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