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和阿宝她哥想在凌源搞一个香椿生产加工的项目，到附近几个城市做做市调。他们还有事，我们连晚饭也没在一起吃。

我妈住在我家，还好不算太乱，看得过去，很幸运没看到她忧心忡忡又怒不可遏的眼神。然后我妈又开始唠叨我，“你到底过得怎么样呀，晚上不要睡得太晚，第二天还要工作呢，睡不好一天都没精神。”

我说，“不会太晚就是有时上上网，平时也没应酬。”

我妈可能是忍不下去这么兜圈子了就说，“我和阿宝她姨谈了，真想不通你和阿宝有什么不合适，你们的事我们不想过多干涉，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因为今天你们公司门口那个穿白衣裳的疯丫头，才看不上老李家那阿宝的？”

我说，“妈你说什么呀，阿宝走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和白依梅现在只是同事。”

我妈说，“不管你怎么想，如果你喜欢她，我就是不同意。”

然后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俩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我还看不出来？”

夜晚被她言过其实的愁苦映衬得有些阴暗，她准确无疑的认定白依梅是个狐狸精，在她开始不着边际的漫骂之前，我开始佩服天下所有的母亲，用她们敏锐和丰富的感觉，把一个个转眼即逝、模糊可疑的片段，完美的纫合在一起，加上她们必然实现的预言，让每个举动，每个过程，都有了前定的宿命。她们不写小说，不作编剧，真是白瞎人材了。

整整一夜，天都阴沉沉的……

第二天清晨，我送我妈回去，晨曦很透明，她的几根白发在风中飘扬金光闪闪。整个清晨单纯宁静，这种境界让人若有所悟。

来到公司，小程把一份做好的文案放在我面前，我翻了翻它，又看了看她，我有点不好意思，小程用这么短的时间把这个方案做得挺漂亮，行文优美，报价准确，很有说服力。我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你都做好了？”她的笑容很淡，“你不是说让我做吗？”“呵呵，”我更不好意思了，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程拿着自己要用的东西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回过头来说，“其实，你应该理解她们，市场真是很不好做。”

我点点头，但我不承认我有错，不理解的事我都容忍了。

下午，白依梅看到这份方案的时候十分兴奋，“孙子，什么时候你手脚这么麻利了，是不是为了做它，把别的事都推了。”我说，“我什么事也没推，该干的都干了。一早还去送我妈回家了呢，这是小程给你做的，大概是晚上带回家写的。”“小程呀，真是好人，比你强。”白依梅拿走了那份方案，回过头恶狠狠得瞪了我一眼。狭长的眼睛、飘飞的秀发，凶巴巴的，却让我忍不住失神的张望，我呀，犯贱。

白依梅不理我了，整整一下午我都无事可做，心情十分低落，天空也似乎感染了这种情绪，一窗疏雨缓缓飘落。望着那疏疏落落、萧萧瑟瑟的雨帘，看着那斜斜的长长的绵密的雨脚一点点打湿路上行人的衣裳，我想那无法遏制的毫无理由的暗恋是不是也像这雨脚这么密这么长，从遥远的天空跌落，润泽着轻尘，一心一意的只为轻轻的打湿她的衣裳……

满树的槐花正在开放，青青白白的一树在风雨里摇曳。一星星一点点的白花从树冠上飘零，悠悠如雪，我想不通这蝶状的花序为什么让季节变得这么混乱。但地上已有了浅浅的积水，一两点白花瓣飘飘荡荡。

小程一直在那里嗒嗒嗒的敲，雨声让那枯燥的敲击声也音韵流畅，像一首善解人意的简短乐章。小程真是善解人意，白依梅为什么就不行呢？窗外的雨增加了我的伤感和困惑，我不禁想起了阿宝，阿宝你在哪里？

天黑得很早，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在花街喝了杯酒，回家的时候雨还在下个不停。一杯沉年的红酒，一天冷冷的烟雨，踩过路上浅浅的积水，我知道我有点醉了。就在今天我收到了一封信，透过厚实的信封，我仿佛闻到了遥远的黄土的味道。

这是阿宝给我写的信，信很简单，她说她一切都很好。她寄来了一张照片，穿着红色的衣裳，天是蓝格英英的天，地是黄格腊腊的地，我的阿宝妹妹穿着红格艳艳的衣裳，站在一条无际纵伸的黄土路旁，一种在民歌里经久传唱的歌调款款走来，阿宝在这瞬间定格成黄土高原的女儿。

阿宝说她真的在这条路上又一次遇见了那个人，他刚从敦煌回来，带着一身黄色的细尘，一步步走出一天壮丽的云霞。我能想像得出来，我那傻妹妹到了西北之后，大概就是像那等着走西口或赶牲灵的哥哥的痴心女子一样，一天天的在一座硷畔上眺呀眺，什么望断天涯、望穿秋水都没有她的实际行动有力量，终于在一天乱飞的云锦下看到了那个渴望的身影。

所有快乐就这样有了理由，阿宝在照片上笑得真的很动人，就像一朵淡淡飘香的野花。

于是我惭愧，阿宝不喜欢我是对的，因为我不是个忠于梦想的人。

就这样枕着一窗烟雨入梦，金黄的高原在梦里延展，我终于理解了阿宝为什么非要远走西北，因为爱情一样需要一个壮丽纯净而深沉广漠的背景。如果有一天我和白依梅不是相遇在这人流滚滚的街市，如果我真是一个赶着牲灵的向她招手的后生，她冶艳的笑容也将透过黄土透过风沙只为我一个人绽放。

我将一生沉醉于这次绽放。

天蓝瓦瓦的，地黄腊腊的，一条条纵横的沟壑间，有清脆的铃声，淡淡飘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