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天傍晚，他在湖滨路散步，一辆小车停在他的身旁，司机开了车门请他上车，原来“李奶奶”在车上。她是现任本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一个接近退休年龄的老女人。她没允他开口说话，就抢着对司机说，“你把我们送到清风茶楼，你就回去好了。”司机愉快地答到：“好的！”他就默默地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有回头看她。他不知道清风茶楼在这城市的哪个角落，但他知道有他们谈话的时间和地点。

她已担任本市三任副市长，前两任分管文体卫，这一届市政府市长分工时，考虑下岗失业人员年复一年的有增无减，就让她分管工业，并把劳动、社会保障、再就业的烂摊子也交给了她，希望她在再就业领域有新的突破，减缓市政府办公楼前接待上访、静坐、甚至绝食的压力。她是最后一任了，如果按正常年龄女的五十五岁退休，明年她就该退休了，可市长说，必需干满任期四年，早已经和市委书记商定。这样，她还有两年半的任期，这是人生的最后一搏。

司机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给他递上一支极品云烟。他说，谢谢，戒了。几分钟之后，小车停在充满古色古香的清风茶楼的阶下，原来清风茶楼就在他经常散步的湖滨路。

清风茶楼是经她指点，在政策和市政府小额贷款担保贴息公司的扶持下，新开张的服务业，从业人员二十来人，都是下岗工人。女老板一个近四十岁的胖女人，见市长光临，一阵寒喧、一阵千恩万谢之后，将他（她）俩领进了雅座包箱。

女市长一边坐下、一边笑道，“美国的饮服业没有雅俗之分，否者，老板要被指控犯了歧视罪。”话夹子拉开了，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该谈点什么呢？虽然久住同一座城市，见面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面对面的谈谈，恐怕已是年轻时候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他的妻子遇难时，她主动帮忙，他知道后，都没有得到合适的场所道声感谢的话。分手之后，他们的之间的交往实在屈指可数，比普通朋友还少。爱情专家说，初恋的情人，永远不能成为人生道路上的普通朋友，真是有着深刻哲理的精锐之言。

在市长面前，他显得有些拘束，有点心跳，想说的感谢的话讲不出口。茶室的氛围轻松淡雅、温柔多情，播放器送来了古典乐曲和怀旧经典。就他们俩，有什么不能说呢？

女市长问道：“下岗都一年多了，我前几天才知道，怎么当初不去找我？”

他品了一口茶，回答说：“工会有两个下岗指标，找你说话，我可能还能在厂里混几年，但我所在的工会宣传部就得有一个同志下岗，他们都比我年纪小，而且上有老，下有小，我不忍心。”

“就像当年你把上大学的指标让给别人一样？”

“是的。不过当年我是认为你的文化水平比我高，你上大学比我更合适。以后的社会实践证明，我没有错，你当上了市长，还是市民评价不错的好市长。”

女市人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气氛活跃起来。

“你现在没有工资收入了，生活上有困难吗？”

“我这人消费有限，烟戒了，酒也不喝了。钱这辈子是花不完的，我还想过几年自费出本书，写的都是发生在身边的真实故事，故事中有你，有我，到时请你给我写序，能行吗？”

“这要先看看你是怎么写的，不能歪曲历史哟。书中有爱情故事吧？”

“是的，没有爱情的小说书，恐怕没人看，更不可能成为畅销书。当然，我的书只送人，不卖。”

“有一点你该清楚，我三十岁才结婚，是你婚后有了孩子我才开始谈恋爱的，你大概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吧。这是我一直想告诉你而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算是如愿一偿了哦。”女市长的语气显得很忧伤。“你是个好人，也是我们这一代人中最优秀的。人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如果你当市长，比我会更出色，你有优秀的本质。中国人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这种本质，本质是骨子里的东西，我看到了你那骨子里的别的男人少有的东西。”

女市长喝了一口茶，接着问道：“能让我提前看看你的作品吗？或许我还能提点修改意见。一定要把你的个人品质写出来，这对后人有教育意义。”

“都贴在网上，还没完稿，‘老三届原创文学频道’，大概现在有三十万字了，你若有兴趣，抽时间看看。”

“我现在没时间上网，上网计划在退休以后。我叫秘书明天上午去找你，用软盘考来给我如何。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只有住宅电话吧，这也是你的性格特征。”

“是的，只有住宅电话。行，既然考去，就得修改修改，你是大学生，我是初中生，我写东西是为了消磨时间，你看了可别笑话就行了。”

“怎么会呢，记得当年背《红灯记》台词，你把我的、李铁梅的台词记的比我还熟，还在台上演出时提醒过我呢！你的批判文章在全厂都是有名的，还代我写过。而且我知道这些年你爱看闲书，现在又学会上网，这在老同志中间值得提倡。”

“说起演《红灯记》，我倒有个想法，已经想得很久了。我想把当初的剧组人员都联系上，约定时间，小聚一回，不知市长能否参加？”

“一定参加，你联系，你策划，费用我负责。要是都退休了，我们还能再演出一回呢，你说是吗？”女市长再次开怀大笑。

他听她的笑声，显得特别开心，简直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偷偷的突然的吻她一下一样。他有返老还童的快感！

她叫他谈谈本市下岗再就业问题，他侃侃而谈。

他们后来谈起各自的孩子，他也谈得眉飞色舞。值得骄傲的是，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女，而且都学有所成。她的独生女还在读研，学的是曲艺。

……。

他们谈到零晨一点才走出茶楼。他踏着青年人浪漫的脚步，把老市长送回了家。

（5）

他们的见面交谈，进一步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创作灵感。他除了继续完成他的长篇巨著外，开始关注他的同类，城里的下岗工人。他经常一个礼拜贴三篇散文，呼吁全社会关注下岗工人，支持下岗工人再就业。他开始在网上发新闻贴，发得一发不可收拾！在女市长的推介下，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主动上门与他联系，邀他给市委市政府官方日报发稿。他告诉她，他上网的全部网址和署名，并强调指出，除长篇小说外，可用的同意下载，报载可用他的实名，网站追究概不负责，他不要稿酬，如果有稿酬，捐给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再就业基金会。她与他有了口头君子协定。

女市长接待来自美国的一个小洲的女洲长，他荣幸地作为媒体委派，参与了新闻采访。他发的新闻稿与众不同，他集中报道出国访问的差旅费问题。洲长邀请市长出访美国，到她的小洲去做客，她愉快的接受了邀请，又告诉她，具体日期不能定，要上级批准，并留她在这座城市再呆几天，明天陪她观光旅游。女洲长说她差旅费来自年薪，虽然出国不需谁来批准，但一年顶多只能迈出国门一次，时间也不能超过一周，多一次、多几天就囊中羞涩了。女市长告诉她，她工资很低，但出国差旅费实报实销。女洲长说，那不是无底洞的使用纳税人的钱，这样不妥。她显得有些难堪。他把这些细节如实报道了，报社社长给他加了编者按。她读报后，来电话表扬了他，鼓励他坚持新闻自由。

他清晨出门，游逛于大街小巷，挖掘创作素材，及时报道鲜为人知的正在发生的人和事。下岗五周年之际，他在一个收费的文学网站发了一贴杂文，题目是：《让收费的网站见鬼去吧》，创造了该网站有史以来文章点击率的最高记录。他的创作和上网时间集中在午睡后的下午和晚上，由于生活有了规律，他的精力越发旺盛，真可谓老当益壮。他成功的组织完成了当年《红灯记》剧组成员的大聚会，还和磨剪子铲菜刀的地下党建立了新的网络联系，如今不需暗号照旧了。

他的长篇小说由光荣退休的女市长定稿，进入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出书阶段。东风就是设计一个贴题的封面。他们打算把他们年轻时的风景合影照用于封面，并设计一些具有书中历史色彩的图案作底版。书名由当年的李奶奶亲题，她是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作序是三年前就有定论的李铁梅，她官至市长，作序非她莫属，况且她是小说中的女主角；后记由鸠山先生完成。

他和一个下岗工人办的小型印刷厂谈了价钱，印三千册，给三万元。小厂老板说，他的小厂是在市下岗再就业基金会的支助下办起来的，他知道书中写了下岗工人的悲哀，他只收两万八，多印两百本，这两百本他要送给他的朋友。书的封面他没有能力印，他负责找外协。

基本谈妥之后，他来到本市最大的图书批发市场。他想买几本新书带回去，给自己充充电。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一个新书名，和他将付印的长篇小说的书名一字不差，他十分惊奇，拿起来就翻。

哎！原来他的长篇小说已有人帮他印刷成书，还是某省作家出版社出版，有书号呢，只是作者姓名不是他，也没用他在网上的署名。他想到了，有人抓了商机，那出版社、书号、印刷厂和作者姓名一样，都是假的，只有书的内容才是真的。

售书老板看他在发呆，便提醒他说，可以打五折，多买可打五五折。他问老板，“你现在有多少库存？”

“批发呀？这书是新进的，还有一千多册。你如果是零售书店的老板，批二十册给你五五折。”

“如果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呢？”

“别开玩笑了，我没时间，看你也不是生意人。你不是便衣文化督查吧，这书市的书，至少有一半是盗版或网文，还请见怪别怪哟。”

“老板，请放心，我是读书人，我要全部买下这本书，你别问那么多了，好吗！我们谈价钱。”

……。

他买下了这本书，一千四百六十二册，他不必再印了。有人为他印好了，算起来比自已印还便宜，只是没有他的署名。他也无所谓，他想得开，他当初写小说又不是为了图名图利，他一生就是这样过来的，别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他要把每一本书亲自签上自已的名字，再写上初次发表所在网站的网址，然后再送给他想送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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