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北京去看lance。

在hilton酒店，他为我订了房间。

一周不见，他显得有些倦乏。

我心疼地抚摩他的头发，嘴上却说：“是不是夜生活过度累成这个样子？”

他不由分说把我压在床上：“不要总是怀疑我对你的不忠，我证明给你看，我到底是过度还是饥渴！”

在爱的狂潮下，我缴械投降。

那缠绕心头的一句话，始终说不出口，虽然酝酿已久。

夜幕降临，从八层楼的落地窗俯视夜景，恍然如隔世。身在其中，却只是庄周晓梦，成双成对，那么的不真实。

房间布置得美仑美奂，富丽而雅致。我不喜欢。因为没有家的温馨。我们只是暂栖的过客。他总是给我最好的东西，并不能给有一个家，他并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以为富裕的物质可以弥补这个残缺，其实他并不懂得我的心。

我的心如同一只放飞的金丝雀，从笼中脱困再也不愿受牵绊。

古人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却要告诉他：如若要爱情长久，就必须朝朝暮暮的厮守，在这个速食面的年代，万物变化迅疾，也包括感情。

二

五年前。

我十八岁。

在“东方明珠”上班。

一个于灯红酒绿中迷失方向的孩子。

犹记初见那晚，我身穿一袭蓝色的长裙，层层叠叠，万般风情。华丽包装下的一张白纸。青春美貌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妈妈桑将我连同其他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推进包房，其他人都轻车熟路地坐在男人身侧的沙发上，我不懂得竞争，依旧傻愣愣站着。

“你坐这里来吧。”他因为我，换掉了身边的小姐。他衣着考究，有型有款。

我拘谨地笑笑。

“新来的？”

“我第一天上班。”不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了他，其实有了开始，我与其他小姐就没什么两样，第一次与第一百次没有什么分别，而我在他面前又是那么认真地强调这个分别。

“看出来了。你喝点什么？饮料还是酒？”他说，反客为主。

“酒！”我希望自己沉醉不知归处。

“你多大？未成年不能喝酒。”他半真半假地说。

“我都20了。”我撒谎了，实际上还要等几个月我才满十八岁。

他不可置信地摇头：“小女孩不能撒谎，否则会变丑！”

“那么男人呢？撒谎会怎样？”

“男人一般不会撒谎。”

“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男人向来都是言不由衷，无论他多大。”我反驳他。

“饱经沧桑了？”他诙谐的笑容和眼角细碎的皱纹令我砰然心动。

“哪里，比你差之千里。”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真名？”

“萧雪，你呢？”

“lance。”

lance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倜傥潇洒，这样的温柔体贴，谁能不动心？

下班之后，我坐上了lance的白色宝马。

去哪里呢？我想起了家——没有硝烟的战场，冷漠世俗的空间，继父庸俗市侩的嘴脸，母亲忍辱负重的眼泪，我没有家，我甩甩长发，试图将他们抛弃在九霄云外。

我望着他，他掬住我不盈一握的手，暖流奔涌至全身，我跟他走，不论天涯海角。

他始终握着我的手，车缓缓前行，开至郊外一幢townhouse。

三

在学校的时候，我喜欢上同桌的他——凌飞。

一个清秀腼腆的大男孩。

他也喜欢我。

起初，彼此羞于表达，就这样暧昧地交往。

我家离他家不远，他每天清晨骑着单车来接我上学。

我坐在车前的横梁上，偷偷地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浓郁的男人气息，他的手臂环绕着我，安全而温暖，他俊朗的脸近在咫尺，呼出的热气，在我的脖颈游移，痒痒的。

终于有一次，为了抄近道，他拐进一条小胡同。

车轮与一块石头短兵相接，失重地把我们仍在地上。

他压在我身上，那种感觉好奇怪，他的嘴唇触到我的脸，他没有移开，我没有拒绝，幸好这里偏僻少有人经过，对峙着，良久，他站起身来将我拉在他的怀里……那一天我们上课迟到了。

夏娃与亚当偷食了禁果，被上帝赶出伊甸园。

我与他的早恋东窗事发。

校方责令家长对我们严加管教。

在教师办公室门口。

中年妇人破口大骂我是小狐狸精，勾引他的儿子，不由分说冲上前给了我两记耳光。

我求助地望向他，他对于妈妈的雌威无动于衷，漠然地看着，仿佛与己无关。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我去揪她的头发，准备狠命还击。

我扬起的手臂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攥住，动弹不得。

这双手臂曾经那么用力地拥抱过我，此刻，却助纣为虐地帮助了我的敌人。

他们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仿佛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碎了，所有的柔情蜜意在碎片中灰飞湮灭。

我退学了。

因为继父的雷霆大怒。

“她不好好读书，勾引人家男孩，凭什么浪费我的血汗钱！”

“有话好好说，干吗生那么大的气，雪儿还是个孩子。”母亲安慰他。

“你不知道那男孩是我公司董事长的儿子，董事长找过我谈话，他给我指了两条路，要不把你孩子领得远远的，要不你滚得远远的。”

“那我们给雪儿转个学校吧？”

“转学干吗？干脆退学让她找个工作，女孩子家上什么学！”

“你？当初我带着雪儿嫁给你，你一口答应要把雪儿抚养成人，供她上学，这才几年就变卦了……你……”

母亲的声音渐渐遥远，我摔门而出。

天大地大，没有我容身之处。

我将何去何从？

守墓的老人叫醒了趴在墓碑上的我。

手电筒在我眼前晃动，刺目而眩晕。

他指了指墓碑上的字，沙哑的声音响起：“那里住着你什么人？”

“我爸爸。”我眼圈一红。

“可怜的孩子，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可怕一千倍，比这里冰冷一万倍，我宁愿在这里陪伴长眠地下的爸爸。”

“孩子你还是回家吧，你这样会令死者不安心，你脚下的路还长着呢，好好生活，你爸爸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平安如意。”

凄凉的夜晚。萍水相逢的老人。他的一席话使我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我离家出走的第一个夜晚在守墓老人温暖的小木屋中度过。

临走前，我将口袋中仅有的五十元钱全部给了老人。孤苦无依的女孩，滴水之恩定会涌泉相报。

四

西风拂起落地窗帘将月色洒落豪华充气床上，素雅的真丝床品，温柔细腻。良景虚设，似水柔情，人月两圆。

我闭上眼睛如释重负。

第一次并不如想象的疼痛。

lance怜惜地拥着我：“没有想到你是第一次，我真应该为你做些什么，我虽然不能娶你，不过我能给你最舒适安逸的生活。”

“你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在心里我早就不是[ch*]女了，我曾经差一点把我的chu夜交给一个我恨的男孩，幸好他没有拿走，不然我会更恨我自己。”

“你小小年纪竟然经历了这般爱恨情愁？”

“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我慵倦地扶在lance肩膀上睡着了。梦中有一张千奇百怪的大网扑面而来，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远越漫长。

初遇lance，便跟他回家，只为了他充满关怀的凝望，只为了他的温柔体贴，像极了一个父兄的关爱，我想这种关爱持续下去，独占他，拥有他，甚至以身相许。

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不是寄人篱下的所谓的家，也不是昏暗的“东方明珠”包房。

宽敞的卧房，简约的装潢，床头摆着鲜红的玫瑰。惟独不见昨夜与我共度春宵的男人。

自床头柜上拿起写有我名字的信封，一张简单的字条，一沓厚厚的粉红钞票，一串崭新的钥匙，一部精美的手机。

亲爱的雪儿：

如果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可以随意进出，拿钱买一些吃的，别饿着，再买一些喜欢的东西，手机是配给公司会计的，现在留给你用。公司有重要事等我去处理，晚上见。

吻你lance

我笑了。如此细腻入微的男人，我复何言？

字条与钱一同放进抽屉，想了想又抽出一千元放在床头柜上，便赤luo着身体去浴室梳洗。

整个下午逛了五家商场，手中拎着大包小包，有些累了。昨晚没有睡好，我坐在伊都锦的咖啡厅要了一杯卡布其诺咖啡。

氤氲的芳香中，我悠闲地望着玻璃窗外过往的人群。

两个女学生手拿可乐杯欢快地从我视线中掠过，一如昨天的我，曾经钟情可乐，如今却独酌咖啡。

人生如梦，真的如梦。几天前，还在为生存而奔波，哪会料到会如同有钱人的太太一样逛街，购物，饮咖啡。一切都是lance所赐，又何尝不是我出卖身体而得？想至此，幽幽的，心就乱了。一次做爱与百次没有什么不同，零售与批发又有什么不同？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起，lance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

“雪儿，你在哪？”

“我在逛街。”

“我想你了，现在就去接你吃晚饭。”

天边最绚丽的一抹夕阳也已褪色。

与lance约定在天桥下会合，因为方便停车。

从伊都锦到天桥需要步行经过一家避风塘，忍不住放慢脚步，很想进去坐坐，不知道是留恋这里温馨的气氛还是留恋曾经与自己出双入对的那个人？

不是说好了，学会遗忘吗？

泪泫然落下，竟然哭了，为了他。好没志气，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凌飞就站在我面前。

当我确定这不是做梦的时候，我准备逃离。

爱之深，恨之切。

“雪儿，真的是你，我到处打听你，到处找你，我都要疯了。”

“你还找我干吗？”我冷冷地说。

“对不起，我……”

“原来是为了向我说对不起，我听见了，保重。”我夺路而走。生怕他看见我的泪流满面。

“雪儿不要走，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请你原谅我好吗？找不到你我天天在这里等你的出现，我想你一定会来的……”

“已经太晚了。”

一路默默无语。lance一面开车一面看我的脸色。

“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兴许累了。”

“那我们回家吧。”他说得那样自然，一如我们是携手风雨的夫妻返回自己的家。

“lance不要太迁就我，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由衷地说。

“应该的，雪儿，你那么完美，我有幸得到你，自然要加倍疼爱你，照顾你……”

“不要说了，我真的会哭的。”

“想哭就到我怀里哭吧。”他说：“雪儿，开心点，我希望天天看见你的笑容，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于是，安心地在lance的townhouse住了下来。

周末，他开车回北京与家人团聚。他已婚，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

townhouse的两层别墅只我一人，空旷而寂寞。

深夜辗转反侧地想起了妈妈。想起了没有明天的未来。随后，便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凌飞。

多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多久没有他与我同行。想忘，忘不掉。

很是对不起lance，我没有办法爱他。

凌飞是我与他之间的一道阴影，而他的家庭则是一堵墙，我都无法穿越。

我在高自考报了名，lance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荒废学业，他有能力支持我上大学，然后继续深造。彼时，如果我们缘分未尽，可以到他公司给他做助理。

他说：“雪儿，我很矛盾，我害怕有一天你羽翼丰满会离开我。”

“不，我不会这样，lance，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不要你的知恩图报，我要你爱我，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你明白吗？”

“lance，我……”我不想欺骗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

“我太自私了。雪儿，你还小，等你大学毕业了，你有权利决定你的去留，现在你必须呆在我的身边，明白吗？我要保护你，我要照顾你，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不，我才不要离开你呢，我永远跟你在一起。”lance的话令我感动，这一刻起，我告诉自己尝试去爱他，必须去爱他。

转眼，秋去冬来，物换星移，我渐渐忘记了凌飞。

忘记了少女时代的那一场风花雪月。

我全身心投入lance为我制造的幸福生活中。

在我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一年之后我考取本市n大，同时我发现我已离不开lance。我是真的爱上了他，痛苦却接踵而来。

lance并不属于我。他属于另一个女人。这就是痛苦的根源。

因为我的没名没份，那些有身份的人能随时从我身边把lance叫走，而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最难熬的则是每个周末，我称之为“黑色周末”，他离开我，回北京，回家，风雨无阻。

我独自躺在双人床，被黑暗吞噬，被无穷无尽的孤寂折磨，被嫉妒之火燃烧。

我总是嫉妒他的妻，幻想着他们此刻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吻她，会不会与她相拥而眠，他们之间有没有说不完的情话……我总是把lance与我在一起的情景，套用在他们身上，于是越幻想越疯狂，越疯狂越幻想，循环反复。

在最初的日子，我撒娇地揽着lance的脖子，告诉他：“不许吻她，不许跟她做爱。”到了后来，我不会这样说了，有些事情，不说出来不是不在乎了，而是太重视，太放在心上，反到说不出口，每说一次，就会更失望，更失落，更伤心，更难过。

短短两天，对我来说就像两个世纪。天上一日，地下三年。他们在北京，在天堂，我在地下，在饱受煎熬。

lance每周一从北京返回，先到townhouse看我，再去公司工作。一夜无眠的我，早早站在townhouse门口，望眼欲穿。我才理解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我才同情望夫崖上变成石头的越女。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个中滋味，是甜是苦，谁又能说清楚，只要你拿爱与我回应，我什么都愿意，为你。

他的车子从远方驶来，我跑过去，抱住他，抱住我的失而复得。我的一切换回他深深的叹息，他的自责，他说，我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让你爱上我。我说，我们都没有错，我是自愿的。

是的，我爱他，无怨无悔。

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爱成为一声叹息。

我不会放弃。赵四小姐无名无份陪伴了少帅一生，她默默忍受着艰难困苦，换来能与心爱的男人长相厮守，不经历风雨，如何能见彩虹？

lance重新缔造了我。

在大学的四年中，我循规蹈矩地按照他的设计而生活。

我从未想过离开他。

只是这世事的无常又有谁能预料？

就在我毕业的那一年，他卖掉了townhouse的别墅，在市中心以我的名义买了一套二百平米的复式住宅，从装修到搬家，他亲历亲为，直到一切安排妥当，他才与我依依惜别。

他说：“雪儿，我也不愿意离开你，公司现在有危机，等度过了难关，我就会回来。”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危机是什么？

不过我相信他是有能力度过难关的，他一定会履行他的承诺再回来与我厮守，我只有安心等待。

于是，我每周末开着那辆红色polo去北京与他团聚。北京是那个女人的领地，我不愿踏足，我的心里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只是难捱相思之苦，不得不遵照lance的安排，多年来，我学会了宽容，忍让，理解还有付出。

剩下的日子是一片空白。

一个人在偌大的家中，陷入不可自拔的寂寞。

也许，在别人看来，我是幸福的女人。豪宅，香车，无需努力获取的金钱。他们又哪里知道我的苦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如果一切可以挑拣，我不会选择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处境，我会找一个年貌相当的男人，嫁给他，平平静静地生活。没有人是可以铭记一生的，但是忘掉他也很难。我很矛盾。无法告别已成习惯的生活，无法离开他。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年老色衰的时候，lance在哪里？还有没有男人爱我，怜惜我？

五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夜晚，我正盘算着是否去北京。

手机适时响起，是lance的电话号码，肯定是他来电催促，谁知竟然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女声：“请问，是萧雪小姐吗？”

“是的。你是？”一丝不详的预感袭来。

“我是lance的太太。”

我瞠目结舌。

对方又道：“萧小姐不要误会，我与lance已经分居很久，大家商量着年底办理离婚手续。”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lance出了意外。”

“他怎么了？”我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

“你这样关心他，是我意料中的。”

“他到底怎么了？”我不去理会她言语的讥讽。

“今天早晨法院传讯了他，他被逮捕了，因为行贿国家高级公务员。”

“什么？怎么会这样。他要坐牢吗？”

“恐怕是。”

“要坐多久，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行贿国家高级公务员至少要判十年以上甚至无期徒刑。办法不是没有，需要一大笔钱，不过公司现在已被查封，家里是坐吃山空，我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也不够各方面打点，我现在正一筹莫展，不过我相信会有办法的。”

“你给我来电话就是告诉我这些的吗？”

“是，我早知道有你的存在，不过我们离婚不是因你而起，我不恨你，我从他那里问来你的电话，我们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从长计议。”

他们将我择得一干二净，他们是风雨同舟共同进退的夫妻，而我则需要“从长计议”，我不会输给这个女人的。她可以与lance共患难，我为什么不能？

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这里有一些钱，希望能帮上忙！”

当我怀揣这张一百万的存单踏上通往北京的阿尔莎，我已一无所有。变卖了房子以及那辆polo，再也没有退路。其实我本来一无所有，这一切都是lance给我的，如今终于还给他，希望可以使他摆脱困境。而我，只是他的情人，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不能与他同甘共苦，甚至不能长久拥有他。

六

在约定的地点，她早已等候多时。

从未谋面，却能一眼认出她，一袭白色夏奈尔秋装，雍容大方。

这是我们第一次针锋相对，也是最后一次。

对我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她接过存单：“谢谢，你令我刮目相看，萧小姐。本来，我对这笔钱不抱任何幻想，你给了是情分不给是本分。”

我连“再见”也不想说，转身离开。

终于可以从容离开了。

结束了这段感情，结束了做情人的生活。

是的，我始终没有说出“分手”这两个字，但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看见他了，只有在心底祝福他。

晚星璀璨，这个夜晚过去之后，明天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幸好还有明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