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像妖精一样生活空杯之水

发表于-2005年08月22日 上午10:26评论-1条

还是孩提的时候,我患过一次大病。至于那场病有多么的来势汹涌,我早已不记得了。问父亲,他用一句话概括:把我和你妈吓得只剩半条命。我吐了吐舌说,还好,还有半条命。我以为会把你们吓死呢。

父亲抬头望了我一眼,低头继续画那些没有生命的花花草草。

我挪动着两条懒散的腿,一手冰糖葫芦,一手巧克力,摇摇晃晃的向卧室走去。父亲的拖鞋在我脚下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对我的脚来说,那双鞋子完全是个摇篮,躺在里面,可以做一个季节的美梦。

回头想想,那场病带给我的除了痛苦,也让我长了一丁点见识,它让我知道了这个世上还有一种动物叫妖精。

已然不记得那个穿着黑色对襟衣服黑色阔脚裤黑色绣花鞋的女人的样子了,但我一直都没忘记那只握着玻璃瓶的手。

梅雨天,我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母亲掀帘进来,毕恭毕敬的把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请进了屋。迷糊中,我听见母亲称她作大师。

玩弄皮影一样摆布我半天后,女人念念有词的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清澈的水,问,你看见什么了?我抬了一下眼皮说,水。

女人神色不自然的看了母亲一眼,说,你再好好看看。

我努力的把视线聚在一起,再努力的看着那个瓶子。当时我的表情定然像一个思春的少妇,黛眉紧锁入神的想旧时相好……良久后,我体力不支的靠在母亲怀里,老老实实的说,是水。母亲抱着我的手微微一颤。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在心里抱怨孩子的心太过干净透明、孩子的眼睛太过不染尘渣。

女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我看不明白的表情。现在想起来,我觉得那应该叫做尴尬或者是难堪吧。她摇着头叹息道,这孩子,已经被这妖精迷入髓了,恐怕……

母亲的眼泪淌了下来。她哀求说,大师,我求求你救救这孩子,她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女人沉思了一下说,好吧,我会尽力的。我再破例试一次,要是这次她还看不见,那我就没办法了。说完,又把那个水瓶举到了我面前。

母亲赶紧附在我耳边,用细微的声音说,孩子,听妈妈的话,说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听话,快说啊……

妖精?什么是妖精?我不解的看着母亲,却无力发问,只好无奈又费力的再次看着那个透明的道具。那瓶水非常清澈,应该是从老屋后的老井里打过来的吧。我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鹦鹉学舌一样把母亲的话重复了一次。我看见女人松了口气,风韵犹存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瓶子。

忽然间,一丝不安由我心底升起,因为女人的那只手。到现在,我也找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那手的干枯苍白和瘦长,所以只能在想起的时候紧一紧身上的衣服,以驱赶心底的丝丝寒意;到现在,我也不吃鸡爪之类的食物,那总会让我想起些什么,让我恶心作呕。

那场突如其来的病痛留给我的记忆就是这些。所以,每当看见和志怪神灵的有关的东西,我总会想起那个目光尖利的女人,还有那双给我灌下烧了冥币在里面的黑乎乎脏水的手。而那病究竟是不是妖精在作祟,并无从考证,但我知道,就算没有妖精,我一样会生老病死,就像男人会在痛苦时会想到酒,女人在难过时会流泪一样。

说到流泪,好像现在的人泪腺都不怎么发达。尽管有人说我们这一代似乎有着太多的孤独,太多的无助,太多的迷茫和太多的仓惶,但我们却很少流泪,因为这个社会主张独立和坚强。所以,对于忧伤,对于痛苦,我们只能放逐,我们只能疯狂,我们只能放浪,我们只能玩世不恭,甚至,年少的我们会在某个时候做一些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比如,十二岁谈恋爱,十三岁跟男人上床——是一y*情的那种,十四岁作母亲——不过是未婚的。于是,我们便成了失败的一代,堕落的一代。

说堕落,也许并不完全对。于内心深处,我们并不出卖灵魂,至少我们觉得自己是很干净清白的。就像现在,我坐在这里用心的敲打这些没有生命的字,阿朵在隔壁耐性的写程序一样。这个时候的我们,是纯粹安静而真诚的,甚至还透着一点孩子的执著和认真。有谁能说我们是堕落的?

阿朵是我的死党,有着北方女子的身高,江南女子的肌肤,中西合璧的面孔,冰火相容的性格。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男人杀手。而我这个从十里水乡走出来的江南女子,却不是天使,我只是一个偶尔会张狂的女人。我对阿朵说,你是最灿烂明媚的花,我是草,一棵永远不开花的锯齿草。阿朵没见过锯齿草,便毫不犹豫的把我的图腾想象成一把杀气腾腾的锯子。我流汗。我说,阿朵,锯齿草比锯子好看很多,也柔软很多。阿朵回应,那还叫什么锯齿草?我语塞,继续流汗。

要不是我们各自谈了一次恋爱,我不会知道阿朵有多温柔,而阿朵,也不会知道我有多驯良。后来阿朵对我说,木木,我现在才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天生就是男人的杀手,总会有男人会为她受伤。我说,男人和女人的恋爱,原本就是在寻找旗鼓相当的对手。输了的,被对方俘虏;赢了的,主宰全局。阿朵语塞,我微笑。笑容在我嘴角绽放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朵茉莉,清雅而芳香。而阿朵却说,我笑得像个妖精,鬼魅而娇媚。我再笑,为了妖精这个词。

曾在朋友的宴会上邂逅过一个女人,她眼媚如丝,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她抽烟味很大很刺激的烟,喝很烈的酒,语气温婉的和男人说话,神情妩媚而妖冶,嘴角微微上翘,带一丝无伤大雅的风尘却又孤傲的笑。我远远的看着她,莫名的觉得她的笑容很悲伤很荒凉。我们的目光相遇后,我有几秒钟的停留,她则是一晃而过,像浮光掠影。这样的女人,应该是很寂寞的吧,我想。但从朋友口中得知,她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她比别的女人多出一个头衔——情人。她是很多男人的情人。男人都愿意养她。据说,最疯狂的时候,同一天内,她周旋于六个男人之间,轻松自如。男人当她是宠物,她视男人为玩偶。我叹气,却没想起红颜祸水这个词来。阿朵说玩别人与玩自己之间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自我感觉的问题。我说,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她是孤独的。一旁的男男女女顿时哗然,孤独?不是吧?那个妖精?根本就是个妓女。我愣了很久也没能把那个美丽的女人和妓女联系起来。

那次过后,我再没见过她,只牢牢的记住了她的眼神,像一个黑色的玻璃杯,谁也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也许,装了很多人的人生;那次过后,我明白了一件事,像妖精的女人一定很迷人——虽然我从没见过妖精,只是传言中有这种动物存在——但这样的女人不受欢迎,特别是不受那叫妻子的女人的欢迎,如果被妻子知道了,定会杀之而后快;也是在那次之后,我记住了一件事:妓女一定要是妖精,但妖媚如狐的女人却不一定是妓女。还是在那次过后,阿朵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可以阅尽人间春色,到最后还不必担心自己是不是处男,也没人会骂自己不要脸,顶多顶多,被人说成风流多情。我说,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是一个嫖客。这样,我就可以把那个让我生病的和那些让我着迷的狐狸一样的女人握于掌中,听我宰割。最起码,我可以看清她们的样子,不用像现在这样,妄自猜测,愚人自愚。

阿朵怔忡半晌后,狂笑。

闲来无事的夜晚,我喜欢趴在阳台上看天,看夜幕笼罩下的繁华夜景。当霓虹次第点燃,城市被染上色彩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怀念家乡,怀念那一镇温暖清凉的灯火。阿朵说这很正常。漂泊在外的人,很少有人能把自己溶入那个让其疲于奔命的地方,被藏着掖着拿出来在半夜下酒的,依旧是故乡。阿朵不喜欢北京,就像慰安妇对日本,有一种捶胸顿足的恨,她说她的青春年华都给了这个破旧的城市,留下的只有伤口、疲倦和一些没有生命的物质。而我的不喜欢,则源于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活在这里,不管是谁,都像个妓女。

一次晚班回家,看见亚运村的某个路口站着几个衣不遮羞风华正茂神情轻佻的女子。当时的夜色很浓,我看不清她们的脸,只觉得油彩遮盖下,她们眼里燃烧着一种原始的东西,那东西有个充满诱惑的名字,叫欲望。我一路走去,一路回望,心里的感觉至今我也说不明白。而就在那一刻,我开始痛恨城市,痛恨这让人丧失良知和信念的地方;那一刻,我觉得城市是个多面客:白天,她是嫖客,我们这些生活在其中的人是妓女。我们用不同的方式付出,高级的,中庸的,低俗的,然后从她的手里接过我们的名不副实的费用;晚上,我们是嫖客,她是老鸨、是妓院。我们在勾栏院里挥霍当妓女赚来的钱,叫嚣着“快乐快乐”,浑然不记得当初被人蹂躏的痛楚,也全然不知她在黑暗中冷笑,开始无情的筹谋下一个算计剥削我们的法子。我们在妓女和嫖客的角色中转来转去,乐此不疲,直到年老色衰。

于是,我便不停的想起那个楚楚撩人的女人,和那些在黑夜里华丽转身的女人们。我在同情她们的同时,更憎恶时间。因为我固执的认为,时间是梅毒,只有它能让城市浑身溃烂,直至腐朽为尘;也只有它能让世界在轮回中渺小,虚无,最后荡然无存。但是,它却永远一幅衣冠楚楚大义凌然的君子样,仿佛从不徇私舞弊,决计不会擅自为谁改变,也不能改变什么。

阿朵说上帝是这个世上最恬不知耻的娼妓,欺骗的是诚实,辜负的是热忱,伤害的是美丽,讹诈的是正直,襄助的是丑恶。他总是不断的给人希望,又不断的把希望粉碎;他不停的编织梦想,又不停的让梦想夭折;他让勤劳的人贫穷,让懒惰的人安享富贵;他让凶残的人长命百岁,让善良的人英年早逝;他欺负弱小,维护强*……在他的管制下生活,本来就不是一件快乐而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既然活着,就一定要活得有声有色,活得有滋有味,活得欢天喜地,活得活色生香,不管是像妓女,还是像妖精。

说完最后一个字,阿朵便动手脱下身上的高级制服,换上了一身去酒吧里厮混的行头。她柔软的发在身后摇来晃去,像一条生长在海底的水藻,涤荡着生命最后的魅惑。

我趿着鞋给阳台上的仙人掌浇了水,随手关了窗,转身走向电脑。我知道,只有在网络虚幻的世界里,我才是主宰一切的神。于现实,我,阿朵,还有许多和我们一样或不一样的人,不过是俗世人间最卑微的一粒尘。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5-8-22 10:28:45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8-22 12:03:0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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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古草
☆ 编辑点评 ☆
古草点评:

你的文笔有一种
深刻的冷静
和低沉的伤感
欣赏!
前面大段的关于
治病的情节描写
与后面的章节
似乎联系不大:)

文章评论共[1]个
恋尘叶子-评论

你的剖析深刻而直接!欣赏!at:2005年08月22日 晚上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