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养了我整个童年直至我出阁的那条河流,西接运河,东连太湖,可以通往无锡、上海。溯流而至,是坚实湖堤下浩淼的飒飒摇曳的芦苇荡。听沙沙作响的芦苇声,农村的孩子想象着太湖对岸看不见的繁华。
从村西到村东桥的那段河流,约500米,浸透了我整个童年,流淌在我的血液里。那时的夏炎热的嚣张,除吃饭、睡觉以外,所有时间几乎泡在水里。农村的孩子大都识水性,在清绿的河水中,活泛如湖中银鱼。弟弟就是银鱼中的王,至今我都没弄清他是如何在我的眼皮底下学会游泳的。河流成了弟弟显摆的舞台,他说,姐,你快去村东的桥下等我,一个猛子就潜入了河底。我顺着河岸忐忑急行,到了桥下,未见河面有动静,恐惧地哭喊,弟弟蹲在桥面栏杆上回应:姐,我来了。“嘭”的一声,纵身入水,巨大的水花里浮起微红,弟弟的头破了。河流是水和血液的混合物,弟弟浸泡于此,长成了真正的男子汉。
清晨的河流,烟波氤氲,沿河埠石阶往下走,裸露着洁白小腿,任长发散在清流,就着廉价的洗头液,搓揉,梳洗,直腰,往后一甩,淋漓的水珠在初阳中晶莹剔透,清清泠泠的河水养护了我一头乌发。婶子总在河埠上啧着嘴:这么水灵的姑娘,长大了要嫁给城里人哩。
第一声炮仗响起,哗啦啦的妇孺急聚河埠,亲船来了。不是摇晃的乌蓬船,盖着红头巾的新娘早走进电影里去了。喜炮声里,机动船载着嫁妆的船身离水面很近,舱里坐着随亲的人,红衣的新娘置于中间,高耸的盘发,羞耷的脸。河岸上的女人们在议论着嫁妆的殷实或寒酸、新媳妇的漂亮或丑陋。
河埠上最热闹的时候,是早上。竹编器皿里晶莹的白米,自家生种的扁豆,青菜,从街镇上买来的猪肉,充盈着菜蓝,正在宰杀的跳跃的鱼和主妇一双血凛凛的手,预示着这是一顿丰盛的午餐。当然,村妇们的嬉笑斗骂也是此中即景……
记忆中的河流与生命息息相关。炎夏的那场大火,残酷肆虐,母亲从浓烟中惊醒,呼喊,吼叫,在父亲怀里挣扎,十五岁的弟弟超出想象的勇敢,配合着乡亲,从那条河流搬运着生命之水,一桶桶的水,和着母亲的泪,熄灭了火,阻止了更大的灾难。我们活下来了,尽管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越发艰难的生活着,比如父亲日继佝偻的脊梁,比如母亲开始浑浊的眼睛,比如弟弟过于沉默的早熟,还有我终于放弃学业,走出家,走出那条河流,开始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
无数个风风雨雨的日子过后,当我卸下城市的喧嚣和文明背后的原罪,当我揣着满怀的感恩经过河埠,这个曾经亲入骨髓的地方,忽然就变的陌生和荒凉起来。杂乱的河埠台阶,空虚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河流裸露着恶臭的伤口,可乐罐,啤酒瓶,白色的泡沫饭盒,都市文明下的垃圾在这里随处可见。
乡村踏着城市的足迹,渐进。河埠被现代文明遗弃了,而于置身繁华的我,却是失落了的心灵家园……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8-31 9:16:4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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