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德五脸色阴郁的蹲在自己家的地上，又气又恼的闻着锅里腾腾冒着白气的香味。

他一进门，就从女人红扑扑的脸上看到了东华来过的痕迹。他没有言声，就揭开锅盖，从锅里端出一碗饭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开始吃。他吃了一碗，又添了一碗。他故意津津有味的从嘴巴里发出吧叽吧叽的大声。

女人看见了，先是一直都在吃吃地笑个不停。见他又添了一碗，便扭着腰肢下地，从一口大缸里捞出一大碗酸菜端到德五的面前。

“慢慢吃，当心撑坏了。”女人忍着笑说。

“毬！我自己锅里的，还不能叫我尽兴的吃？”德五说。

“能吃，你使劲的吃吧，看你吃得了多少？”女人说，她还是忍不住在笑。

“不吃白不吃。”德五说。

德五大口的吃着，吃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直到东倒西歪。

女人过来收拾的时候，德五在慢吞吞的卷着一根烟。女人斜侧着脸，见德五眼睛蓝汪汪的盯着她，便媚媚的一笑。德五的怒火腾的冲上头脸。他的眼窝子红彤彤的血气翻滚。

德五摊开巴掌顺势一把将手里的烟丝往女人嘴里一塞，接着折动手腕，熟练的扯住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抡得似呼呼生风的油锤，胡乱的在女人身上重重地蹾了起来。

听着女人干嚎哑了嗓子，德五满头大汗的松开手。他满腹委曲的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悲愤难抑。

“不过了，这日子不过了。”德五叫道。

女人紧跟着呜呜咽咽的呀呀了几声。

“你要是想哭你就放长声哭吧，我不怕你毬日的哭。操他妈妈的。日子不过了。”德五说。他疾步走进院子，火急火燎的扑住一只蹲在草窝里，正楞头楞脑憋着气努力下蛋的肥母鸡。德五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鸡炖进了铁锅。

德五一边吐着鸡骨头，一边盯着残存在地上的血迹和两手上的油污，久久没有说话。他忽然感到自己吃亏大了，这气生的有些划不来。害得他不仅吃了那么多的饭，还煮了一只最肥的下蛋母鸡。他隐隐感到心疼，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的确就没有什么可说。

德五又捞出一块肉飞快的送进嘴里。太烫了。他赶紧吐在手里，放在嘴边吹着气。他看见女人盘腿坐了起来，她眼圈青乌着，左脸有些肿。

“这都是怪你。”德五含混不清的说。他指指锅里，更生气的对付着嘴里的骨头。

女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锅边自己挑了一块，放在嘴里。

“操你妈，欺负人哟。”德五说。他有些愤愤不平。

女人吐了骨头，又捞了一块放进嘴里，响响的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什么世道。欺负人哟。说你呢，你就知道吃，不吃白不吃。”德五说。他伸着脖子使劲咽了一口。

“操你妈。”德五再骂了一声。德五很反感女人大啃大嚼不知羞耻的吃相。他又想揍她了。转念想，这打的还是自己的女人，他泄气了。德五拿起大勺子，深深的抄进锅底，满满的盛进自己的碗里。

第二天，天一亮，德五就去找二老爷。

“东华不让别人活哩。”德五说。

二老爷板着脸，旱烟浓密的烟雾笼罩这他枯瘦的脸庞。他斜着头看着一群乌鸦从天空中盘旋而过。

“他不仅睡了别人的女人，还睡了我的女人。”德五说。

“是么。”二老爷这么说了一句。

“他没有去到灵山，早早的就跑回来睡女人”德五说。

“看你说的。”二老爷又说一句。烟雾深处的他好像冷笑了一下。

“东华太欺负人了。”德五说。

二老爷吐完最后一口烟，轻蔑的瞥了德五一眼，德五后退一步。。

“你老人家得为大家想个办法。”德五热切的说。

二老爷把旱烟杆提在手里晃着，德五似乎觉得他在攥着一把幽亮的刀。

“最好把东华杀了。”德五说。

“滚！没出息的东西。”二老爷勃然大怒，挥动着烟杆。

德五捂着头一溜烟跑了。

天上的乌鸦盘旋着转了回来，看着乌云一样浓密厚重的鸟群，二老爷喟然叹息，他感到这里面包含着许多无法言明的内容。乌鸦们唰啦唰啦的翅膀扇动着，在二老爷眼窝里投下了一些难以愈合的阴影

十八

那天早上，东华看见德五气喘吁吁的一阵风，好像急着要去办什么急事。于是他知道德五已经回来了，而且德五脸上密布满了躁动不安，那种神情使人觉得很快就要在他的视线之内发生一件让人为之侧目的事情。

“德五这种人能干成什么事？毬！”东华对自己说。

话音才落地，德五突然就扭头向他跑过来。跑到面前，德五张着嘴大声喘气，眼睛鼓鼓的瞪着他，半晌没说话。

“德五你生我气了？我不就早走了一天嘛。”东华说。他的一只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摸着，说话的时候他想起了挨了自己两个巴掌的那个女人，口气不由得放和气了些。

“我也回来了。反正都是回来了。”德五受宠若惊，口气软塌塌的说。

东华转身走进屋子，德五急急的跟着上去，像条快活的小狗颠簸着蹄子。

“这世道没一个好人了。”德五说。

“是么。”东华说。

德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一边喝水，一边朝房子里扫了一眼，一股愤愤不平的气渐渐充盈他的心房，阴阴的念头倏然勃发。

“东华，你恨二老爷么？”德五挤眉弄眼的说。

东华奇怪的向德五瞟了一眼，发现德五脸上很有一种神气，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来，却绝没有了以前的萎缩。他明确的感到德五正在发生变化。

“你在路上做过什么了，你好像比以前精神多了。”东华说。

“多走走，多动动，人的精神自然会好多了。”德五振振有词。

“我有话跟你说。你不想叫二老爷不好过一些吗？”德五又说。

“你说什么？”东华说。

“你和我女人睡觉了。”

“毬！”

“二老爷也说你和我女人睡觉了。你要怎么做？我问你话哩。”德五一副不要脸的样子。

“呸！”东华侧过头朝德五脸上吐了一口。

“好啊，那就不说这个。”德五摸了一下脸，自在地翘起一条腿。伸手取过东华桌子上的纸烟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三槐的婆娘死的很惨。听说她死以前，还拼命的捂着流血的地方，好像要把掉出来的儿子按回去。”德五说。

东华起初没有听进去，话尾的时候，他才警觉的侧过头来问：“你说是个儿子？”

德五给他讲自己听到的所有细节，强调说明所有看到的人都证实，躺在污血中的绝对是一个白胖胖的儿子。

“是我儿子。”东华说。

德五好像发现了一件重大的秘密。他一下瞪圆了眼睛，眼窝里青幽幽的光芒吞吐不定。

“那女人吓疯了三槐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呀？你还真能胡弄。”德五说。

“你婆娘杀了我儿子。”东华说。

“我女人？你说是那婆娘？你搞错了，是邓文做的。”德五眼睛又瞪圆了。

“是你婆娘叫他干的。”东华说。

“我婆娘和邓文有关系么？邓文可是二老爷的干儿子。你净说笑话哩。嗬嗬。”德五说。他使劲把口水咽下了喉咙，潮湿的手掌在裤腿上抹了两下。

“那先找到邓文。”东华说。

“邓文远远的跑了，你找不到了。”德五说。

“毬的！遇到这种事情。”东华说。

“父债子还。儿子做的事情，让老子还。老子不在，让干老子还。”德五慢悠悠的说。

东华一脸木然，不知道想着什么。

“没看出来。你东华真不是个汉子，亏你还睡了三槐的女人，亏了三槐的女人还为你大了肚子。这么大的事你不管？你还是男人呢！”德五想起二老爷不屑一顾的眼神，很是激动的说。

“那我去问问二老爷。”东华说。

“你要去找他算帐。”德五叫道。

“都在占我的便宜了。”东华说。

“一定要和他们算帐！”德五突然尖声嚷道。

（待续）　

本文已被编辑[朱文科]于2005-9-5　16:58:3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