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刻骨铭心的经历,只愿裸露在记忆里任岁月一点点的吞噬,可能一年,也可能一辈子,比如南京之于我:颓废、抒情、浓艳。
从上海到南京,消受得外滩和秦淮的灯影,当在蕙风抚摩的春夜。吟咏着“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我的拿着中国地图的手在颤抖,不止一次的凝望着江南的出海口,铭记着水墨般的南京——我生命的第二故乡。四年前春雨滂沱的一个傍晚,我义无返顾的从长沙赶往南京,途经一溜儿的城市,继续着我的创业梦想。我和一名来自九江的同学合住在锦绣坊,一处仍被保留的古建筑。三百元一个月,令人惊异的价格,代价是和扬州老太说说话儿,所以骨子里渗入了深深的南京情结,所以疯狂的爱上了厚重而不失清丽的南京东郊,爱上了古旧城墙上的每一块石砖。曾在五楼听见鼓楼的沉闷大钟和南京市民错杂的城市噪音,也曾注视对面总爱看夕阳的南京少女多多。于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高速列车傍晚时过了镇江,油菜地一路铺过来,不怕冷的已经率先开了小花,只是孤立得无助。夜茫茫时分,妻和我抵达南京车站,凄惶又欢喜。对面一波万顷的玄武湖用浓重的水汽打湿了我的梦,我俩都成了水墨南京的画中人。在新街口,没了孙中山先生的铜像,如同没了城市的灵魂,于是心有所失。还是旧的车旧的人,一路载着我们到了秦淮河畔的终点。烟青混合着蓝黛的夜空里,星星寥落几颗,如一方湛青桌布点缀三两白花,罩了夫子庙。媚香楼的笙歌喑哑于秦淮河上画舫的凌波桨声,而拉着小提琴的先生在画舫的雅座间游走,婉转的心曲比塞北胡笳更凄清。遂无端的想起杜丽娘的唱词: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靡外烟丝醉软。东郊的明孝陵、中山陵早已杜鹃红遍,而荼靡的南京城“不堪回首月明中,”陈后主将醉生梦死的耻辱葬进了胭脂井,薄命才子李煜把书生的悲怆化作怀旧的“软”词。“醉软”到亡国,颓废而不绝骂名。到锦绣坊另一处十六层的位置遥望夫子庙,横亘的文德桥上,高挂的大红灯笼,如似乌衣巷内跳跃的洞房花烛,模糊,虚空。秦淮就是这么奇怪,要么承载了太多的凝重,要么飘乎如佳人行过的一缕香风。当目光远遁,夜幕就如同襁褓,深情的笼罩着这座愈夜弥香的远古城市。无聊得打开电脑,在过去写的诗作跳出,突然发现了一篇小序:
这一段夏日的时光证明了我骨子里闲云野鹤的顽固个性。我用我亲近大自然的空灵接受明孝陵的旷达、音乐台的感性。冥冥中有个声音在深情召唤……我的笔,画下了南京最美的景色。梦中它是我夏日的寄托,秋日的归宿。那是不可抗拒的诱惑,那是振耳发聩的感召力……
原来是1998年,为了完成了长篇散文《飞渡紫金山》,连续几天缩在紫金山而荒废了学业,在电台参悟了至理的生活真谛,也收获了一生的挚爱——和心爱的人相守东郊。
翌日正是2004年南京国际梅花节的最后一天,妻和我赶了大早去了南理工,按照昔日的路线,由东往西游览东郊。灵谷寺不去的好,阵亡让人想起南京的伤痛;音乐台的设计,欧化又为中用,当年国民党要员于此吊唁总理,鼓动民众拥护“三民主义”,如今白鸽与游人嬉戏,石廊的环绕音乐和祥和的山林被认为是苦难南京得以留下来的最动人的遗迹。出来则是通往明孝陵的神道,各种石兽对称立于两旁,有的笑容可掬,有的桀骜不驯。当年朱元璋因景仰孙权的功绩而将自己的神道从孙陵岗绕道,成就了一段英雄相惜的佳话。明孝陵以确立北京十三陵建制的伟大意义,于去年被收入世界文化遗产。我们一直西行,从地堡站上了直达山顶的缆车,悬于万仞之上,紫霞湖明如方镜,中山陵巍峨有力,梅花山浑然一色,西边的南京城如浓缩的蓝宝石,树梢在红日下染上了绯红的水墨,茫茫一片,干净而无暇,浓彩装点了城市的平面——一幅浓艳的水墨重彩图流动起来,原来东郊一日,世上千年。
如此瞬间,无论何种摄影器材亦无法完整记录,可以努力记录一桢一桢的画面,却无法挽留用思绪和情愫串联的点滴感受——剩下的还是一个美丽的水墨南京,包括永恒的东郊,流动的秦淮河。
从上海到南京,我们都在不停的走,或者,永远在路上漂泊——见过的人、到过的地儿只是一个个驿站,相逢只为了一次次错过,错过后仍是说不清的苍凉和落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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