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联网重奏]我们曾经失去控制曾是刀客

发表于-2005年09月06日 中午12:19评论-5条

一只山鹰自云天上流星般一掠而过。

它还会回来吗?它什么时候回来?

我问遍途经每一个地方的每一个智者和愚者,没有人知道。所以我至今还在路上。

曾经一个人在路上。

那是我的心甘情愿,也是我渴望的一种生活方式。

在路上的日子里,我一遍又一遍的从自己破旧的随身听里,听着那首唱得很迟钝、淳朴的秘鲁民歌《山鹰》,一首秘鲁安第斯山脉下的中部高原上,一群孤独而骄傲的印第安人心中流淌的歌。

我愿做那

一只鹰

山鹰

而不做蜗牛

……

旋律苍凉往复间,漫游的真谛,追寻的意义,犹如一只野鹰,在眼前的天际略一闪现便抽身离去。

“奇怪的是一点也不痛,”她抚摸着心脏的部位说。“你知道,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当这里明白了你的所有话语都是扯淡后,它应该是痛的。”

“真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可我感到非常抱歉,也许这个很真实诚恳的答案准叫你受不了啦。”

“别这么说!请你别这么说。”

“你一直在瞧天边的那只鹰,”她说。“你到底是在听我讲话呢,还是又心不在焉了?”

要怎么说呢?36岁真是一个让人感到玄妙而模糊的年龄,是一个彷徨在雄心壮志与无话可说之间空白期。人也总是在此期间才渐渐地从众人之间分离出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人生分流,各奔东西。

每天的这个时候,他总是坐在临街的窗前面向即将前行的路的方向,静静的喝着一杯水,看窗外人来人去如浮云聚散。曾经,他以为已经得到了他自己所需要的自由,心静如水,别无所求,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那一天。

凌站在那里。风起了,他零乱的长发如旗扬起跌落。

许多年过去了,凌的容颜已经变得苍老。要不是凌转过身并认出他来。正准备穿街而过的他想,他也许以后的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凌的。

如果这一刻没有透过岁月认出对方,多年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必然会在记忆的时空中如烟湮散,了无踪迹。

“凌,你,还好吗?”

“还可以。你知道的,我总是这样东奔西走。”

“你找到了你要找的吗?”

“没有。”

“你就回家来了,不走了吗?”

“不,我只是路过这个城市。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怎么会不走了呢?”

他们一如当年地看着对方,那中彼此相知甚深的感觉霎时又重新包围了他们。

他以为他可以忘记过去的,其实不然。凌出现的这一瞬,他明白无误地肯定——这是不可能的。

岁月,究竟给我们了什么?

许多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不期而遇的这一刹间的回忆中。

男人低头点燃一枝烟,烟雾袅袅。他越过城市高低交错的建筑屋顶,向那片阳光炫目的天际望去,一只硕大的鸟在天空中展翅翱翔,当它掠过起伏的山峰时,投下了迅疾移动的影子。

“我觉得我是一个生产呓语泡沫的容器,”他说。“每天都在制造一个个令人厌烦的重复的泥沼。我起先以为自己一直可以很仔细地观察生活倏然多变的姿态,心想一旦我终于写出一篇小说的时候,也许会一鸣惊人。现在想想真可笑。”

“我知道你会成名的,你有以假乱真的才能,这好像是你与生俱来的本能。”她说。

“其实,我也发现近来我越来越喜欢胡言乱语,”他说,“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会感到轻松得多。可是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你知道这不会伤害我的,”她说,“这日子,你说谁还会为一句话是真实的谎言还是谎言的真实,搞得这么焦灼不堪的?咱们不妨尽可能轻松一点儿。”

“多少岁月,茫然随波逐流,她在命运中交错……”

“别唱了,还想把根留住?你想有个什么样的根?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再搞什么无病呻吟的迷惘模样了。请你做些什么吧。总有一些事是你能干的。”

“你知道现在我突然什么也不想做了。记得年少的时候,我曾经设计过自己的一生,我曾打算要么一辈子随着白云去流浪,要么开一个老式的茶馆,整天躺在竹榻上,倾听形形色色的人们南来北往的故事。”

“你说的是真的吗?要不我去城里帮你找个合适开茶馆的位置?”

“那我做什么呢?”

“你可以整天喝着茶,躺在老式的竹榻里听故事收钱,或者是替人斟茶倒水都行。”

“可我不想出门啦,”他说,“呆在屋里胡言乱语最轻松了。要不我们来吵嘴吧,吵吵嘴时间就过得快。”

“我不吵嘴。我从来就不想吵嘴。何况我从来都弄不清楚你哪一句话是认真的。”

“我也是,”男人说,“说话本身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使你心里轻松一些。”

“我大老远地跑来看你这副懦弱的模样,可不是为了使自己心里轻松。”

“你就不能让我尽可能的轻松一点儿吗?莫非你还在为我曾经对不起你的事耿耿于怀?”

“你没有对不起我。”

“别傻啦。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你。地球人都知道。”他朝墙上那个黯然失色的喜字望去,他还记得当他莫名其妙的就取消了即将大功告成的婚礼的时候,女人惨白如雪的容颜在铺天席地的大红背景里,一度定格成六月飞雪的经典画面,自一帧帧的慢镜头里,婉转反复的出现在他后来夜不成寐的厄梦中。

“每个人每天都在受到伤害,有的是自觉的,有的是不自觉的,有的是故意的,有的是无意的,有的是恶意的,有的是善意的……太多了,我都分不清楚。我只是知道你没有打算伤害我。”

“你这是怎么知道的?你这个大傻瓜。”

“也许我的想法就是一篇小说呢。”

“你在呓语,”他说,“这可一向是我的行当哩。”

他扭过头,把视线从女人精致的脸庞上拉回来,静静地望着窗外。街边有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孩,长时间地盯着橱窗内五颜六色的糖果出神。一个中年男人挨着她,也低下头,平心静气地对那个女孩说了几句什么。看起来他是她父亲,而她固执地拒绝了他的劝说。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她问道。她坐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吃饱了就会有精神了,身体要紧。你知道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的。”

“我很精神,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也许出版社的老董会来的,你那小说集可能要付印了。”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出版社的老董来不来。”

“我可是在乎。”

“你在乎的东西多着哩,我可不在乎。”

“并不很多。譬如你,你就不让我在乎。”

“喝点酒怎么样?”

“喝酒对你是有害的。喝酒不仅消沉你的意志,而且让你说起话来更加不知所云。你不应该喝酒啦。”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站起身来,走到酒柜前,一边端详着墙上那一轴“无此不欢”的行草条幅,一边斟出两杯红酒。

“喝吧。”

“不。”

“这是生活的细枝末节,与原则无关。”

“你不应该喝酒,”她说。“层层叠叠的细节就构成了真实的生活。我说你自暴自弃,就是这个意思。”

“不,”他说。“酒对我有好处。”

所有的日子都是这样无聊的一本正经,他想。也只有遇上这样的小事,才会有机会找个人在一种迫不及待的关心氛围下,和你认真的争辩到底。也就是说,当你已经厌倦了你所期待的以后,你就会轻而易举的遇上它。

他左下侧的一颗牙忽然疼了起来。

秋色苍凉的大街上行人往来如潮,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樱花飞扬,他陡然想起一件事,他的牙忽然疼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疼过牙,就如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异常清晰的回忆一样,虽然以前有一段时间,因为凌茫然不解的出走,记忆曾一度闪现过他的脑海,后来在午夜梦回里,他也拼命的试图着去回想过和拼凑过,但都没有成功。随着时间的消失,他的疼痛消失,恐惧也消失了,他现在感到的只是一种强烈的厌倦和愤怒:这居然就是结局。

天空无色,街景无色。他左下侧的牙齿很疼,疼得轰轰烈烈,疼得空空洞洞。他想不在乎可又不得不很在乎,回忆如一丝极细的琴弦,在风中若有若无的弹奏着,悲戚的情绪哀婉冰冷。

现在他再也不能写作了。处心积虑地涉过人世间的河流,对世事和人性进行过一番徒劳无功的破译后,他清醒地意识到本想等到自己有足够的了解以后才动笔这一雄心壮志是何等的荒谬可笑。对的,因为不了解而写作,因为一知半解而停笔,就不用在试着写这些东西的时候遭遇失败了。也许你永远不能把那些岁月的隐秘写出来,这就是他一再延宕,两眼茫然空洞的缘故。得了,即便是眼前这个精致的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但愿咱们从来就没有相识过,”女人说。她咬着嘴唇望着他手里举着的酒杯。“也没有相爱过。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我就是喜欢听你的胡言乱语,即便在你一个劲地发誓对我说你所说的都是谎言的时候。而且不管哪儿我都愿意跟着你去,而且会很开心。”

“其实清醒的是你,糊涂的是我。”他说。

“这么说是不公平的,”她说。“我一直还是笃信你的,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你不信?只要你吆喝一声,我还会和以前一样撇下一切,不管上哪儿,只要你想去我就去,你想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真希望你振作一点。”

“你说的是你愿意喜欢的。”

“不,我说的就是你。可现在我有些不确定了,因为你一直在坚持不懈的试图改变我。我不明白我到底干了什么,要让我遇到这样的事?”

“我想我干的事情就是,我什么也不想干的静静呆着。我什么也做不了,更不可能改变什么。”他望着她,“除此以外,你以为我真的还能做什么呢?”

“你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除了说话。”

“嗯。”

“而且只要有对手就呓语连连,无休无止。”

“对。”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那时说你爱我的时候你就很认真,很清醒。”

“记得当时年纪小。”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会并肩坐在桃树下

不知怎么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还记得那一晚你说了什么吗?”

“那时我醉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什么叫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就叫做醉后呓语症。”

“你没有喝酒的时候也说过那些话的。”

“那是醉前呓语症。总而言之,我一直就有这个绝症。”

“不,我是爱上了你。你这么说,是不公平的。我现在也爱你。我永远爱你。你爱我吗?”

“不,”男人说。“我不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你别装糊涂,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你现在说的话是有些昏头了。”

“没有,我已经没有头可以发昏了。”

“你别喝酒啦,”她说。“求求你别喝酒啦。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要做,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陪着你尽力去做。”

“你去干吧,”他说。“我可是已经累啦。”

现在,在他的脑海里,他看见那年的他背着背包,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大街的人流中。许多年来,自从离开父母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的许多年来,他都一直像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大街上。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此时这般的清醒,他从容不迫地回忆起了心底隐秘的承诺,同时一种极其清醒的冷静,使他察觉到这么多年来,走在如潮的人流里的他,竟然从没有过一种从心灵深处有中渗出的兴奋感和实在感。他停下脚步,对着橱窗里冷漠无言的模特人体上闪闪的冷光,吹响一声华丽的口哨。他很高兴也很沮丧,为现在的心里竟有了这样的感觉。

白白的太阳光像纷纷洒洒的雪花覆盖了这个冰冷的城市,不,那不是雪。这会儿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哩。冰冷的印象其实与雪意无关,与季节无关,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天生的冬天之城。

牙还是很疼,疼痛的滋味轰轰烈烈而又空空洞洞。他什么也不想,可牙依然很疼,照样的空空洞洞而轰轰烈烈。

后来,为了转移痛苦的感觉,他开始东拉西扯地胡思乱想,尽量远远地绕开心底渐渐苏醒的隐秘。

深夜里

有一种凄凉的声音

是我在旷野中呼唤着大地

山谷里

有一种不平的回响

是我在内心里无知的觉醒

让我在风里喁喁独行

让我在黑夜里独自哭泣

……

那年,没有掌声,从来没有。这种曾经流行一时的歌曲已经在灯红酒绿的闪耀间褪去了最初动人的颜色。如果不是暂时找不到合适价格的歌手,靖还有机会在这里唱这种歌吗?靖究竟明不明白,全身心地投入深情演绎、微薄低廉的收入,换不来一声轻巧的掌声,这意味着什么?人们如无其事的品味着杯中的饮料,不动声色。

“唱得不错,靖。”安笑嘻嘻地对着刚从歌台上走下来的靖说。

靖的脸色僵硬。其实靖不会为没有掌声而生气的,他从来都视唱歌为生命,但也从不屑于敷衍的掌声。他一直警惕着一切浮光掠影的东西,他说过他不想因为追求一时间的自我感觉良好而沉沦于无动于衷的麻木。他心里明白他深情演绎的目的,礼貌的掌声永远和知音无法相比。靖勉强地喝了一口安递过去的饮料,然后直视着那年的他的眼睛,对他说道:“我看见那女孩了,刚才。”

“谁?在哪里?”安满怀兴趣地环顾左右。

靖没有理他,继续盯着我说:“就是她。你知道的,凌说她爱穿一袭的红裙子,趴在墙头上。她在眺望远方,她已经望了很久,也许还要望下去……真的,唱着歌的时候,我就看见她了。”

安不动了,他很惊愕。

他的脊背直发凉,他知道靖实际上在说什么。凌失踪前也说过类似同样的话。靖也要走了,这个麻木狭小的城市,除了随遇而安的安外,连只知道唱歌的靖也留不住了。他有些凄然地想到。

城外的路边有一所古老空寂的大宅院,不知为什么老是有过路的人传言:经常可以看见有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孩,一直趴在那堵极高极阴森的墙上向外眺望。她永无止息地望着远方,她究竟在什么,想干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凌一度沉迷于这个传言,经常为之陷入冥想,极尽所能地进行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分析和推断,最后就失踪了。

凌不见后,他们曾经去过那个大宅院。它空寂而荒凉。那是一个深秋时分,风吹着桔黄的瓦楞草,阳光十分明朗。推开破败的大门,里面有一个潮湿、荒芜的庭院,空寂无人,墙角堆着瓦砾,那里有个断裂的石凳,一口也许干枯了的井。就没有一丝人住过的痕迹。但他们明白,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孩把凌带上了去远方的路。

靖还在很认真地看着他,他有些惶惑,不知如何说话。最后他挣扎着勉强问道:“你看见啦?”

“我看见了,很清楚。”

“你还唱吗?我有点累。”

“走吧。心乱哄哄的。”靖走向歌台,和那个头发老长的电贝司手低声说了几句,提起吉他走下来,向门外走去,安紧跟了上去。

他们走了,他却又坐了下来。歌声又起,一个平淡无味的歌手扭动着登上了歌台。

后来,那年的雪孤独的下了整整一个季节。

关于这些,他一个字都没有写进自己那本估计销量将会很好的书里。

还有一年,他在路上。曾经一度为了搜集整理一首濒临失传上古歌谣,他住在伐木人的屋子里,整整一个冬季没有离开山林一步。当鸽哨声清越的划过冬季的晴空,他推开木屋暗淡蒙尘的窗户,骤然发现弯弯的山道边的一株野樱花树,已在一夜之间摇曳怒放。一个小女孩捧着一束刚采下来的樱花,哼着歌走过,脸上绽放着花一般醉红的快乐。

他发现漫山覆盖的雪是那么晶莹闪耀。而且,而且那时的他终于把心里一直萦绕不安的另一个念头大声地说出来。当然,这也许很简单,就是对城西的那个长发的女孩,他以前曾经许愿发誓不下十八次地宣告说一定要娶她。可此刻,一念之间,这第十九次开口时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他突然不想了,一点儿也不想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那一霎间大彻大悟的。是的,有时一句话就是一生。

关于这一点,他也没有试图写成什么类似箴言的文字,一行都没有。

最后写作的日子里,他曾经非常沉溺于关于土匪的历史传奇,他谙熟他们繁复的切口和种种伎俩,仿佛暗夜的疾行和扑溯迷离的刀光消磨了他一生的精力,他天生就是一个该死的杀人坏种。可是关于这些,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因为他总是觉得如果写成文字,那么读者急不可待地窥视欲望,将会顺理成章地破解他对肆无忌惮的行走的渴望。

他为什么垂头丧气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流里?曾经的记忆为什么会如此飞快的被忘却?

“记得我们是在哪里第一次相识的?”他问女人,女人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他胡乱扔在书桌上的手稿。

“在边城。沈从文故居的大门口。”

“为什么我会去到那儿?”

“你当时说是因为我在那里。”

“不,并不是那个原因。”

“但是你就是这么说的。你坚持说因为我的出现,所以你爱那个地方。”

“不知所谓的表白,”他说。“那时的我真像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公鸡,精神抖擞到处啼叫。”

“你真的是伤了我的心了,”她说,“是不是你非得用这样的否定来伤害我,然后才能肯定你自己内心选择的正确呢?”

“也许,”他说。“因为认识自己的艰难,很容易使人选择用否定以前的一切的办法来肯定现在,我是一个凡人,所以我也不例外。不过,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或者说伤害你的意思只是我现在所表达的观点的副产品。”

“你在继续伤害着我。”

“好吧。我不说了。我不想因为我的自责而伤害你的感情。”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是无心的,你无意之中就能这样彻底的伤害我,这让我更加受到了伤害。”

“那好吧,我无心的语言突然有了目标,这样有趣多啦。这种自然而然的意象含意比我杜撰的诗行更耐人寻味。我真喜欢跟你聊天,天然流露的语言风华绝代。”

“不,这可不是实话。你只是喜欢可以伤害我的语言,而不是语言本身,而且你也知道,你现在所做的,我以前也都干过。”

“不,无形无质的语言突然间有了锋芒毕露的力量,这不就是我的追求,或者说是你所希望我追求的?事实已经很明显的证明了目的的达到——我并没有把你当作语言的对象,可你就已经受到了伤害,这是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他望着她,看见她开始低低的哭泣起来,精致的容颜因为忧伤显得凄美绝伦。

“你听我说,”他说。“你以为我这么说是故意的吗?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对流动的语言的一种把握程度。咱们刚开始谈话的时候,我还是好好的。我并没有有意这样做,我似乎就象一个无知的孩子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在向周围的人四处挥舞,我的用心是炫耀,却没有估计到对旁观者将会带来的伤害。哦,你不是旁观者,其实你一直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胡言乱语惯了,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我对你是无心的,真的。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象对你这样对过任何别的女人。”

他不知不觉地用语言绕了一个让女人无法分辨真伪和用意的圈子,就像他时常为了骗取稿费而煞费苦心罗织的无韵长短句,据说那样的分行语言,让诗刊的编辑在雾里看花的解读过程里,因为屡屡遭遇语言陷阱的十面埋伏而几乎失声泪下,以至于不得不强忍难堪的将它放入一个醒目的栏目推荐出来,更重要的是无形的语言因为含义莫名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一笔数目准确的金钱。

“你一直都很爱我的,我知道你拒绝我是别有用心的。你想不想知道我在离开你后终于明白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你害怕爱情,你害怕因为爱情而属于我。”

“你已经变坏了,”他说。“你坏得说出的话就象一首充满解构主义的诗,闪动着幽暗的金属光芒。”

“别说了。除了沉默,就是故作虚玄的伤害人。为什么你现在一定要变得这样令人厌倦?”

“当我们费尽心力地教会孩子说话的时候,又不得不急切地教会他们保持沉默。”男人说。“因为语言,无论真实还是虚假都会带来伤害,尤其是对于自己和自己所珍爱的。我是明白了。”

女人沉默。

现在已是傍晚,她继续翻动着他案头上的手稿。一篇工整的仿宋体手稿上,碳素墨水峻峭的写着:

《满座衣冠似雪》

洛阳城里出现了一个绝世高手。

听说,此人一袭布衣,仅凭手中的一支竹筷,一招间,就让横霸北方行省数十年、被誉为“刀剑光寒十四洲”的南宫、西门两大世家掌门剑折、刀断,两大掌门人一败涂地之余,声言至此退出江湖,闭门思过。一时间,两大世家门前鞍马稀落。更有甚者,传言两大世家门下数十子弟均神秘离家,不知所往。

此人是谁?世家子弟何往?

不久有消息传出,此高手出手前是洛阳一家名为“无此不欢居”小酒店的掌柜,自称二先生,为人寡言,来历、门派、身世不详,年尚不满三十。

江湖哗然,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洛阳“无此不欢居”小酒店内客来如云,冠盖生辉,刀剑闪烁。

但“无此不欢居”小酒店主人已换作一个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中年人,他一问三不知,唯招呼客人倒是颇为勤快,一副生意兴隆的样子。

灯火阑珊,让人意兴索然,客人渐渐离去……”

女人摇摇头,又拿起另一份手稿,满纸纯蓝色的行书字体演绎出另一种超越时空的宣言:

《在轮回中等待邂逅》

……

我现在最大的证据就是我对我的前世——秦始皇嬴政历史生活不同一般的了解和我一如当年的相貌。是的,历史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怎么说你也是无法置信的。其实出于一种自私的粉饰心理,我也不想对你细细讲述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岁月的,因为我发现在《史记》中,通过那几百个泛黄的文字我给后世人留下的高大与威严的印象,远远超出了我在苍茫历史里曾经的真实面貌。

对,说起相貌,你看看我,我现在的祖籍是江苏,上溯三代都生活在那个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里,我的祖辈和父辈皆是世代承袭的温文尔雅,样貌白皙,风度翩翩,非常注重修饰而极为讲究的举止,一脉相承了江南文人内敛从容的风度。而我,自小就顽劣如牛,虽然就过多年的教育和修养的灌输,我已经学会了故作模样的高雅谈吐和举止,但如果在平静的日子里,你一时的闲极无聊,胆敢尝试着用脚踩到我隐藏着的尾巴,你将会十分惊骇地发现你的面前站着的是不是我,而是一头来自西北高原的呲牙咧嘴、恶声长号的野狼!哦,我刚才讲的是性格,那你仔细地端详一下我的样貌,是不是这样的:与我的同一族谱的亲戚兄弟相比,身材瘦一点,眼睛深一点,眉毛长一点,鼻梁高一点,腮帮突出一点,皮肤的肤色和纹路也是天生的有些黝黑粗糙,即便是让我终日徘徊西子湖畔,吟风弄月的潇洒诗词,别人不知究根底细的,乍一入眼,绝对不会相信我是世居江南的人家子弟,倒是像一个来自陕西高原的汉子在此装模作样的。经历了记忆的轮回后,我翻查过《史记·始皇本纪》,见到里面记载着:“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乃亡去。”——你看,这历史里记载的相貌是不是和我相似?要知道,《史记》虽然有它的艺术加工成分在内,但作为一个公认的、严谨的史学家,司马迁在描述秦始皇的相貌时是不会做移花接木的。

在生命记忆的轮回中,我清晰地看见自己端坐在气象森严大殿之上,遥看着骠悍的大秦将士手执青铜剑戈纵马天下,万里疆土上漫数不尽的黑色旌旗翻飞如潮。

是的,你没有猜错,我曾经就是始皇帝赢政。”

夕阳已隐没在山后,女人看得黯然失色。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这样的文字对于你来说真的有必要吗?”

“由于这个时刻就是这样的潮流,除了维持生活,不存在为什么。”

“我很失望,虽然你的语言技巧比起以前精致娴熟多了。”

“不是多了,而是接近完美。但我信手写出来的时候,这种精巧与空洞浑然一体的完美,几乎让我呕吐不止。”

“你饿了,我给你弄点吃的。”

她走进厨房,心里默想着如何准备一顿别致的晚餐。她知道他喜欢美食醇酒,能在细细地品尝的过程里感觉出她精心烹调的那份心情,她想让他精神起来,不论做什么。

她总是那么体贴周到。他注视着女人若有所思的神态暗暗想道。这不是她的过错,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完了。谁也不会明白他是如何想的,就像看小红帽和狼外婆的故事,当机智聪明的小红帽最终战胜狡猾凶残的狼外婆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年少无知的小红帽伙同愚蠢迟钝的老外婆演出了一出掩耳盗铃式的闹剧。因为这很明显了,狼终归要吃人的,用得着装模作样的玩弄出那么多破绽百出的花样么?是的,那故事是写给孩子看的,可不知怎么就成了成人世界里经久不衰的伎俩呢?

他觉得他曾经享有过生命,他的生命已经完结,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天那一个题目:《我们曾经失去控制》。他写下来的时候心情还很轻松,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最终的后果,直到思考渐渐深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在非此即彼的追问里,一个逻辑怪圈悄然成型,将他一步步逼进绝望的困境。

什么是控制?外面的世界是控制,那失去控制就意味着本身的自由和逍遥,那么失去控制是好的结果。但如果你一味地刻意着渴望离开外在的控制,是不是就意味着你要接受自己本身内心的控制?这,你又如何失去控制?同样的问题接踵而至,内心的自由和逍遥是不是控制的结果?所以,一个人永远都无法失去控制,曾经失去控制成了一个无法企及的彼岸。

于是,他病了。既然生命摆脱不了控制,那么不如就来一个完全控制——他开始自闭。不让自己思想,这可真是了不起。抱定一种态度,不让自己成为垮掉。

她还是那么的关心着他。她说过他是属于她的,即使是他们分手以后。她常常因为曾经的回忆而激动不已,所以听说他自闭以后,她就匆匆忙忙赶来了。她喋喋不休地希望他变换一下环境,能结识新的人,看到愉快的事物,重新恢复起来。这不是她的过错。如果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人。

她的确挺好,是个善良的,颇具魅力的女人,一直在企图完善着他、拥有着他。看见他在毁灭自己的才能,她的痛苦溢于言表。到底什么是他的才能?就算是才能吧,可是他没有充分意识到它,而是别人。他是不是很自私,因为一个不知所以的惧怕,何况也许就没有人想控制他,他就自以为是起来,开始不想用他的才能去做些什么,除了不得不的谋生。说来也怪,是不是?

就像每当一个女人爱上他的时候,为什么他总是要转开眼睛去凝望另一个女人?他对身边的女人和远方进入视线的另一个女人同样是真心的,连撒谎的时候,语气和情绪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起来真是奇怪,他居然在同一时间都是真心的。

都是注定了的,他想。不管你是天生的,还是故意的,你的行为似乎就代表了一种真实的存在,你洞察了其中的隐秘,这就是你的才能所在。这是很值得形成文字的,但是自从一个朋友很认真地对他说,你的文字悬乎悬乎的充满了散文化和杂文化的语言,已经不适合当今的出版潮流后,他就决定不写这些了,不管是以这种形式或者那种形式。尽管这是很值得一写的东西。

灯光下她的脸庞精致秀美一如当年,她翩翩来回的模样让他心里不禁一动。她仍然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他想,最主要的是她还能喝一点酒,在朦胧的醉意里,能言词犀利的领会和洞穿他文字背后的隐密。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她喜欢摆弄花卉和在黄昏吃晚饭前专心致志地读书和喝酒。

她是一个理想的情人,如果不是太固执己见的话。当然她固执己见也是为了他好,就像那次他们几乎可以像许多人那样因为新情况的出现而迅速成家,然后静静的等待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出生。但是,突然她说那还没有成型的孩子没有了,因为不能影响他的事业,她果断地采取了一个措施很好地控制了局面。他很是沮丧,并且因为她的表白感到厌烦透了。

接着,他觉得他不再需要她了,即便是喝了酒之后,他还是需要一种孤身独处的生活。结果很简单。她依然喜欢他写的东西,虽然她也隐隐明白两人分开的原因,是她正是干了她自己想干的事情。在她心里这是一个正常的步骤,是为了更好的获得他而采取的一个必要步骤,可在结果里,生活虽然以另一种新的姿态出现,她在一个正常的过程中失去了他。

她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结束的时候,她深情地吻了他,而没有大吵大闹。她离去的那天,他站在阳台上向她挥手道别。后来抬头看云的时候,他注意到天际的云天之上出现了一只传说中的山鹰。

现在她又回到这儿来了,原因还是为了他。

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她,“好了。”他说。

“我做了些江南风味的小菜,”她告诉他。“虽然有些清淡,但是可以缓解郁闷。你觉得怎么样?”

“好。”

“你知道,我就想着你会好起来的。我希望我离开的时候,你就好了。”

“我会睡了一个好觉。你就要走了吗?”

“我要等你好些了才会走的,你不想我走吗?”

“你对我太好了,已经有些过分了,你知道。”

“我爱你。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不知道跟你一起是多么美妙。”

“以前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不过现在和你在一起我还是很高兴的。”

“这样是很好的,只要你不要再那样子和我说话。你知道刚才你那样,我简直受不了。你再不要那样跟我说话了,好吗?”

“不会了,”他说。“我记不起我说了些什么了。”

“你不一定要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上。你经常就是这样以为谁都想和你过意不去,其实最和你过意不去的就是你自己。放松些,活着,就像做一道别致的风味小菜,味道好是最主要的,至于怎么做、在什么地方做,这些并不是很重要。是吗?”

“我倒是这样想过的。”他说。

“那可好了。也许你明天就会好了。”

“你怎么知道明天我会好?”

“我有把握。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你凭什么认为我明天一定会好呢?”

“我有把握你准定会好。现在不要争辩了,我只是说说,没有控制你的意思,而且你一好我就离开,我可不想一直和你进行这样没完没了的、令人厌倦的谈话。”

“那就好,太阳终于落山啦,喝点酒好吗?”

“你想和我喝吗?”

“我想喝。”

“那就一起喝吧。你要白的还是红的?”

“你自便,我要喝的我自己倒。”他告诉她。

“我终究还是一杯酒也不可以帮你做主……”

喝着酒的时候,天渐渐暗下来,进入暮色苍茫的城市迫不及待的闪烁出一片灯海,仿佛约定。

“为什么这么早就有了街灯?”男人说。“这个时候除了微弱的照明,它们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们已经看不见了星星,所以得采取必要的手段按时点亮夜空。”

真是一个机智的女人,能把冷漠的机械行动说明得如此富有情趣。女人在餐桌上点燃烛光,光影在清亮的碗碟上跳跃,默契而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确实对他非常好。他是不是对她苛刻得太狠心了,也太不公平了。她是个好女人,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他咬紧牙齿,顽强的抵挡着这个念头突如其来的冲击。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严肃?”她问他。

“没有什么,”他说。“我在进行餐前祈祷。”

“你什么时候相信这玩意的?”

“刚才,我突然想起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

“你觉得怎么样?”

“心里有点颤抖,我似乎感觉到上帝虚无的抚摸。”

“那就好,”她说。“这样,如果他要控制你,你会知道的,不用再迁怒别人。吃饭罢。”

这样就好,他自言自语地想到,不用和女人吵嘴,是做对啦。爱一个人是自愿接受情感的控制,可是吵嘴虽然可以破坏情感的亲密,却不能摆脱情感的控制,那只是一种徒劳无益的消耗。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必要跟他爱上的女人吵嘴。

他想起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的生活情景。有一阵子他无法排遣寂寞,相反因为思想的活动更加感到难忍的寂寞。在思念的框架里,控制名正言顺地征服了他,令他苦恼并甜蜜着。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放纵着这种控制,顺应着它本身的逻辑设计过一次头昏眼花邂逅,直到筋疲力尽,才悻悻作罢。

冷静而清醒与人类的情感无缘,在一个天色泛白的清晨,他重重的记录下这一句格言,为了纪念她在他心里引起的感情。那个时刻,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直想吐。后来,他打开电视,他一边想起他同所有这些女人在一起时的欢乐和争吵。一边一集又一集的看了一下午的武侠片,又洗了一个冷水澡,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哭得像个孩子。

相爱的人喜欢说你是属于我的,是不是不属于你的就不可以相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爱情的乐趣开始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占有的乐趣?如果真的是属于你的,你们为什么吵架?这好像是你和你自己吵架一样,令人感到荒谬而可笑。关于这些他一点也没有写下来,虽然他觉得这样观察微妙的写作是很有必要的,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写了。

真的是这样吗?敷衍了那么多畸形虚幻的文字之后,面对支离破碎而又失去目的的写作,他现在的态度是不是应该有些过分的无动于衷了?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她说。她指着一碟碧绿的蔬菜笑吟吟的看着他。

“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其实清淡才是天然本性,何必要咬牙切齿的有哪么大的责任呢?古人真是不可思议。”

“吃饭你就静静好吗?整天胡思乱想的不好。”

“我突然想要写一些东西,”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如何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的。

“你应该做的是专心吃饭,恢复体力。”

“我还是迷恋语言叙述给我带来的快感。”心里的障碍一旦突破,他的话语就开始呈现出滔滔不绝的态势,“那个世界是我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控制的,只是我受不了别人阅读我的文字时那种居心叵测地窥视。”

“只要你愿意,你做什么都可以。请你别那么夸张,没有人强迫你的。”她说。

“那我就写一个短篇,写我最后一个小说。名字叫什么好呢?干脆就叫《我们曾经失去控制》,你说这题目好吗?”

“你喝一碗汤润润吧。”她温柔地说。

“好吧,我就写这个题目,细节怎么处理?细节就意味着一切,也意味着成功。”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汤喝下去,一口也没有哽住。

“你是一个好女人,”他说,“能熬一锅好汤的就是一个好女人。”

她仰起她那张精致的脸,妩媚地笑了起来。他看在眼里,心里却想着即将成型的文字和句子,新作品的情节布局在他内心深处轻柔动人的微笑着,象一阵使烛光摇曳,令他身不由己的沉浸其中。

“待会儿我就动笔,这个作品的读者就是你一个人,别人不会理解的。”

那么,就这样开始动笔吧。他下了决心,觉得有些走上祭台的意味。

好吧,这样就再也不会烦恼了。女人走进卧室后,他开始动笔写作。一切都很流畅,文字完全准确的表达了他的思想,这一点他可以保证。这个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体验,他现在不会去破坏它了。

“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是不是曾经一度想逃避它呢?”

“好吧,只要你愿意你就坚持下去。”

没有时间了,当然,尽管好象他才刚刚开始。他一边问着自己一边不慌不忙地写着。只要你能处理得当,你只消用一段文字就可以把那一切都写进去。

他想起自己曾经打算写的一段故事,在一条江边,在陡峭的山林中,一个不能爱那就选择死的故事。主人公身边的一个个美丽女性因为爱的不幸纷纷郁郁而亡,可是主人公就是没有死。他曾经为他设计过很多死亡的陷阱,主人公还是离奇的突破了文字的重重包围,传奇般地活了下来,于是他把这一切归结为冥冥中不可知的命运控制。

今夜的灯光下面,在他一边写一边思考的过程里,他突然想到其实那个主人公一直没有死去的秘密在于,并不是他成功地逃脱了作者笔墨的控制,而是它严格地遵循了作者内心隐秘的愿望:一个百无禁忌的传奇人物怎么会因为一时的迷乱而死亡呢?倒是那个萎缩的商铺老板应该因为赚不到心目中渴望的那些金钱,最后喝得醉醺醺的去上吊死了。

文字一行行的流淌着,他因为自己流畅的书写而激情难抑。他知道这个题目和这样的文字在别人的眼里会显得凌乱晦暗和矫揉造作,可那又怎么样呢?虚张声势的喧哗固然响亮,一阵喃喃的低语也是声音。他想,我只想得到我需要的一切,虽然我从来没有试图写过这样类型的东西,可是我毕竟写了,而且我写得很愉快。愉快,不就是写作的目的吗?

“你还在写吗?”女人在黑暗深处问他。

“是啊。写得顺畅极了。”

“要我等你吗?我想帮你做点什么。”

“你给我倒杯酒就好。”

“酒对你可没有好处。”

“酒是最纯洁的水,它让我心明眼亮。你是不是为了喝酒而生我的气。”

“你知道我是喜欢你喝酒的。”

“那就倒酒吧,天亮你就可以看到我写的这东西了。”

女人没有离开,干脆伏在他的肩头一页页的看着他在写。

“这不是小说!”

“那是什么呢?”他问。

“小说必须先有铺垫,再有发展,有高[chao],有结局,起码要有个完整的故事。”

“什么叫故事?除了小红帽和大灰狼外,人生的故事怎么可能有头有尾?”

“你的文字凌乱无序,你根本就没有组织好。”

“我就是这样想的,对于当前的生存境况而言,散漫的思考可能比理性的梳理更加适当和把握准确。难道真实自然的表露不应该吗?”

“你的语言夸夸其谈而又含义莫名,有的好像讲完了,有的又没讲完,模模糊糊的缠作一团。”

“生活不仅仅是一个个的故事,而且充满了瞬间即逝的心情变化,这就是一种情绪状体的表述。”

“你没有一个小说应有的框架。”

“我就是不想受框架的控制,你知道什么叫失去控制?失去控制又有什么不好?”

“这只是一个没头没尾的片断,缺乏小说最起码的常识。”

“生活的规则就没有什么常识可言,它没法讲,可讲可不讲,不必多讲,以及没什么可讲,也都应该充分表达出来。”

“不管你怎么写,你最少也要提出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吧?”

“不需要解决。”

“为什么?”

“因为根本就没有问题可提。”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除了在里面耍耍贫嘴以外,里面既没有主人公,也没有人物性格的塑造。”

“你和我不就是主人公吗?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同时在这个没有意义和目的的年代,你和我早已经窘迫得面目模糊,怎么还会有什么所谓的鲜明性格可言?”

女人走过来,又走开了,他想,明天,但女人清醒过来后,她重新看到这东西时一定会惊喜的,这是我从来没有写过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写过的东西又是如何呢?

他看到他想写的文字在暗夜深处熠熠生辉,灵动飞扬如山鹰。

本文已被编辑[朱文科]于2005-9-6 15:38:13修改过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曾是刀客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朱文科点评:

不错的小说,借用文中结尾一句,就是你“写的文字在暗夜深处熠熠生辉,灵动飞扬如山鹰”,只是我们是否也在失去控制呢?

文章评论共[5]个
梦天使-评论

老师最坏了,让我们两个小人儿打前站,写得那么坏那么丑。。。55555。。。
  【曾是刀客 回复】:呵呵,不许谦虚:) [2005-9-6 16:33:53]at:2005年09月06日 中午12:34

幽然尘外-评论

这才是真正的“失控”!
  【曾是刀客 回复】:是啊,作者的胡言乱语看的人人眼花缭乱,整个一个阅读的失控,哈哈:) [2005-9-6 18:29:33]at:2005年09月06日 下午6:22

一碗凉茶-评论

我不会写小说,伤心.不过还好在我也有勇气写.拜读了!
  【曾是刀客 回复】:谢谢:)我们都在学习着如何写。 [2005-9-6 19:29:08]
  【曾是刀客 回复】:刀客和朋友自发组织了一个[联网重奏]的写作活动。1、主题或题目:《我们曾经失去控制》;2、短篇。3、强调各种表现技巧的运用,尽量展示小说叙述的可能性。——请有兴趣的朋友参加,也请有兴趣的朋友批评指正。 欢迎和期待你的加入:)
[2005-9-6 19:31:53]
  【一碗凉茶 回复】:嘻嘻,我很想试试的,不过可能要先把手头存的稿子写完.到时候不要怪我拖尾巴哟:) [2005-9-6 19:42:40]at:2005年09月06日 晚上7:24

li心有千千结-评论

看了你们一连串的联网重奏,我都晕了:)
  【曾是刀客 回复】:从这句话上看,你是有些“失控”了——呵呵,那就来吧! [2005-9-6 19:45:16]
  【li心有千千结 回复】:怕是会让你们笑话哩:) [2005-9-6 19:46:58]at:2005年09月06日 晚上7:43

清香一片-评论

爱上流浪的人,爱上浪子, 因为他的才华,但对女人来说是残忍的。他爱着你的时候会百般呵护,他需要自由的时候,你会找不着他。
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让你一脚踏空。这种爱,也真 也痛,也浪漫 也无奈。
你愿跟着他天涯海角。但是 也要注定了 要  守望着他的方向,因为他会跑得比你快
所以要学会一个人跳舞。如果跟不上他的脚步!at:2005年09月14日 早上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