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现在正是冬天(5)沧阳书生

发表于-2005年09月07日 上午11:27评论-0条

5

乡教委会议室里显得有些拥挤。出人意料的是,贺书记竟然坐在最上面正中的位子上,很公仆很领导的样子。

沈文杰走进去的时候,贺书记的眼光在沈文杰脸上停留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沈文杰坦然地与贺书记对视了一眼,然后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很有风度地坐了下来。

沈文杰刚好坐在易芳的旁边。沈文杰坐下去的时候,两人的身体发生了一点轻微的摩擦,沈文杰感到易芳的脸好象不太明显地红了一下,他自己的面颊便也心猿意马地热了起来。

陆材很客气地发着烟。沈文杰本来不抽烟,但他还是将烟接了过来,点上了火。

“你抽烟的姿势很不错,有点味道。”易芳轻轻地对沈文杰说。

“是吗?谢谢你的夸奖,你的话鼓起了我抽烟的信心,如果以后我的烟瘾大起来,你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沈文杰笑着说。但他不敢说更多的话,像他这样英俊的男孩子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挨在一起窃窃私语,无法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他就发现韩震的眼睛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瞟他和易芳。所以,沈文杰就提醒自己,不要跟易芳说得太多。

会议也就开始了。

贺书记一身正气地坐在上首发言。他说:“今天晚上,把你们乡中学的全体教师集中起来,开这个会,目的是要加强对大家的思想教育,提高大家的思想认识水平,使大家能够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和敏锐的政治观察力。今天上午发生在乡中学的事件,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事件。这次事件,跟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发生在北京的反革命暴乱,性质是一样的。这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在我们教师队伍当中泛滥的结果。邓小平同志说过,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前,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和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许多人,包括许多有知识有头脑的人,都丧失了原则。有这样一些教师,他们只讲索取,不讲奉献,当我们的建设需要他们牺牲一点个人利益的时候,他们就出来闹事,甚至敢于冲击政府。处处只为自己着想,自私自利,完全没有了我们人民教师的高尚气质和无私奉献精神。邓小平同志曾说过,十年来,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教育。这句话,对我们乡来说,更是至理名言,我们乡最大的失误仍然是教育,特别是放松了对广大干部群众的政治思想教育。上个月,《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刚刚出版,书都发到大家手中了,中央也作出了学习《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的决定,因此,乡党委要求,下去以后,乡教委要组织大家及时认真地进行学习,特别要认真学习其中《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中国不允许乱》、《在接见首都军以上戒严部队干部时的讲话》等文章,希望大家做一个遵守纪律、服从上级决议、听组织招呼的人民教师……

听到这里,沈文杰讽刺性地哼了一声。这个衣冠楚楚的乡党委书记,竟然把“首都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说成了“首都军以上戒严部队干部”,不知他有没有认认真真地学过《邓选》?

沈文杰想,乡中学的老师怎么会走资本主义道路呢?老师们仅仅只是对乡政府以修建政府宾馆的名义克扣大家的工资有意见,而将不同意见反映给上级而已,这难道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当然,大家采取的方式也许有些欠妥,但大伙也仅仅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罢课!这样一件事,又怎么会跟发生在北京的反革命暴乱性质一样呢?沈文杰觉得不可思议,不知贺书记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将这件事上纲上线到如此高的高度上的?

贺书记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讲了一段又一段高姿态的政治语言,听得大家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的发言很长,有些话明显地不切实际,但他仍然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讲着,甚至讲得唾沫横飞而仍然忘乎所以。他讲得最多的是“要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和“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教育”这两句话,恐怕已经不下十遍了。在大家都已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又强调了一次“要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才最后结束了他冗长的发言。

这时,人群便有些骚动。乘这机会,许多老师就走出去上厕所,咳嗽声也此起彼伏。教委主任韩震看看情势,就宣布休息十分钟。

沈文杰和田锐锋、孙卫纪、易芳以及其他几位年轻老师来到了街道上。孙卫纪说他想回去加件衣服,问有没有人愿意一道去。

易芳说道:“孙老师,我穿的衣服比你还少,我都不觉得冷,你这么个大男子汉怎么比我还脆弱?”

田锐锋一语双关地说:“你坐在沈文杰旁边,当然不会觉得冷啦!沈文杰穿着皮夹克,你怎么会觉得冷呢?”

易芳脸唰地变得通红,追着要去打田锐锋。沈文杰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等大家重新回到会议室的时候,贺书记已经不见了,韩震坐在贺书记原来坐的位子上。

看大家都已坐好,韩震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然后开始发言。

韩震首先高度评价了贺书记的讲话。他把贺书记的发言定位为对冷水滩乡政治、经济发展有着深远意义的重要指示和今后全乡精神文明建设的纲领性文件。紧接着,他又站在政治的高度念了一大段口号,重复了贺书记的部分讲话。然后,他说:“乡中学,作为全乡知识层次最高的地方,竟然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这是我们想不到的,也是不应该的。这两年来,学校的纪律一直很差,教师工作散漫、拖沓,老师无心教书,学生无心学习,已经在社会上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今后,我们要对学校进行整顿,改变学校的学风和校风,使学校变成真正的文明场所……

韩震以严厉的态度批评了学校的工作,强调了加强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特别指出这次“罢课”事件是一次严重的政治错误,已经违背了党的纪律,他要求老师们回去以后认真反省,吸取深刻的教训。

这时,田锐锋突然站起来说:“韩主任,我想说几句。”

韩震态度生硬而尖刻地断然拒绝道:“今晚上的会,不需要你发言!”

田锐锋气愤地说:“可是我们并没有罢课!”

韩震的声音里明显地透出不屑的冷气:“我们不搞辩论,有什么意见,你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

田锐锋气冲冲地坐了下来。

韩震冷笑了一声。

沈文杰想,这是什么会?连言都不准发!他又想,幸好法院还允许犯人开口,否则,如果也像这样审案的话,那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冤枉!

这时,又听见韩震严肃地宣布道:“明天是星期五,根据乡党委政府领导的指示,乡中学的老师一个都不准回家,全部集中在乡中学会议室学习《邓小平文选》!”

教师们顿时怨声四起。这个说星期六我约了女朋友,不回去不行。那个说我妈住在医院里,我还得去照顾她呢。

韩震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走出去了。

走出会议室,迎面就是漆黑的夜。沈文杰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简直连路都看不见。

到了街道上以后,沈文杰迈开大步,想走快一些。但易芳马上就追了上来:“喂,沈文杰,你走那么快干吗?走慢一点嘛!”沈文杰只得放慢了脚步,与易芳一道向学校走去。

刚走了几步,沈文杰就发现关学良正站在夜来香舞厅门口,默默地看着他和易芳。这时,沈文杰才想起,好象有人议论说,关学良正在追易芳。沈文杰想,糟了,这下,自己不明不白地就成了关学良的冤家了。

沈文杰用余光瞟了一下易芳,易芳只顾低着头走路,似乎没看见关学良。沈文杰就想,自己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走过去。

不料,关学良的声音却很响亮地传了过来:“喂,沈文杰,怎么,就要回去了?”

“是啊,准备回去了。”沈文杰边回答,只得边走过去跟关学良打招呼。易芳却在离关学良还有好几米远的地方就站住了。

“忙什么哩,玩玩才回去嘛!”关学良一副吊二郎当的样子。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易芳。易芳淡漠地转过脸去,看着学校的方向。

沈文杰感到有点尴尬,慌忙说:“不玩了,不玩了。”边说边走。

走了几步,沈文杰对易芳说:“有个人喜欢你哩。”

“谁?”易芳转过身来,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

“你看不出来吗?”不知为什么,沈文杰感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易芳静静地看了沈文杰一阵,低声说:“我不知道。”

“关学良呀,他一直都在注意你呢!”

易芳生气地瞪着眼睛,说:“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说完,咚咚咚地独自朝前走去。

“哎,哎哎,你!”沈文杰赶紧追了上去。

易芳放慢了脚步,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沈文杰觉得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就沉默着。

走了几步,易芳突然哽咽起来:“沈文杰,你明明知道我……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沈文杰只得不停地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进了校门,没走几步,就到了宿舍楼前。爬上楼梯,第三间就是易芳的宿舍,而沈文杰的宿舍是最里面的那一间——第八间。因此,沈文杰要回宿舍就必须从易芳的门前走过。

走到易芳门前时,沈文杰像要对刚才的事表示歉意似地说:“易芳,早点休息,祝你睡个好觉!”说完,就要朝前走。

易芳叫住沈文杰,声音幽幽地说:“你不进来坐一下么?”

沈文杰感到心颤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说:“时间不早了,你,你休息吧!”

易芳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文杰,突然说:“沈文杰,我恨你!”说完,一转身走进门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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