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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嫩阴天，太阳在云隙里若隐若现地穿行着，天空偶尔也透出一点淡淡的阳光来，但很快就会被薄薄的乌云遮盖殆尽。风忽强忽弱地刮着，虽不十分刺骨，但也蕴含着无限寒意，吹在人的脸上、手上，反而觉得特别的冷。

早餐的情形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没人说笑。韩震、杨光华一声不吭地嚼包子，喝白菜汤，老师们也心情忧郁地细嚼慢咽。气氛压抑得使人觉得难受。

学习《邓小平文选》的会议是从八点半开始的。时间还没到，韩震、杨光华，还有会计小文便都来了。他们每人抱着一本《邓小平文选》第三卷，陆材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会议记录。小文拿着三四包“红塔山”，目不斜视地穿过老师们的眼光走进了会议室。

跟所有的会议一样，先把烟拆开，摆好，再把茶杯里的水灌满，小文才坐到座位上去。

老师们也陆陆续续地走进了会议室。这时，小文便会站起来，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接烟的人也不说话，接过烟就去找自己的位子，坐下后，便一声不吭地抽起烟来。

沈文杰看到田锐锋和孙卫纪中间刚好有个空位，就去坐了。这时，易芳走了进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文杰一眼，便在门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样拖沓了近二十分钟，老师和职工才到齐。韩震简单地讲了几句话，便宣布由杨光华指导大家学习。

杨光华不慌不忙地掏出那副他平时很少戴的老花镜，安在了大红鼻子上，然后翻开书。韩震、陆材、小文、孙卫纪等人便也将书翻开，用手拿住。

教师中除了孙卫纪和关学良以外，没有一个人带着《邓选》。有的人是忘记了带，有的人的书根本就找不到了。带着书的人眼睛都盯着书，没带书的人眼睛无处可盯，只好低着头，将眼光聚集到地上或是自己的脚尖上。

沈文杰想，其实应该把《邓选》带来，有书作目标，眼光还有所寄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看哪儿都不是。

首先学的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杨光华非常严肃地将题目重复了两次。沈文杰想，杨光华的意思肯定是说，乡中学的教师在搞资产阶级自由化，要注意了，这其实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沈文杰不禁叹了一口气。

杨光华开始往下读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政治报告似的响朗，又洪亮又有激情，并且抑扬顿挫，仿佛是他自己在发言。

陆材坐在杨光华的旁边，嘴上衔着一支烟，一只手拿着铅笔，一本正经地在书上勾勾划划。韩震则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睛看书，眼光不停地移动，可能是在跟着杨光华读的字走。老师们大都低着头抽烟，也有的在抠鼻子，但没有杂音。整个会议室里只有杨光华读文章的声音在感情饱满地回荡。

这篇讲话不算长，不到几分钟就读完了。读完以后，杨光华又总结了几句，他说：“邓小平同志强调，中国要搞现代化，绝不能搞自由化。所以，我们的广大教师，要认真反省，改正错误，消除自己头脑中的自由化思想，认真学习，认真思考，遵守纪律，把精力集中到祖国的建设事业上来……

杨光华讲完以后，由陆材指导大家学习《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和《排除干扰，继续前进》两篇文章。也是他先读，读完以后再总结一番，跟杨光华的“指导”方式一模一样。但陆材在总结《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时，竟把方励之说成了北京大学的副校长，把王若望说成了上海市文联副主[xi]，听得大家目瞪口呆。还是韩震赶紧提醒了他，他才慌忙将方励之原来的职务换成中国科技大学副校长，将王若望换成上海作协理事。结果，他打算用这两个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代表人物来教育大家的目的也就根本没有达到。

在陆材把方励之和王若望的职务说错，大家交头接耳的时候，沈文杰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颈脖骨。突然，沈文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杨光华正眯着眼睛在打瞌睡。

沈文杰仔细看了一下，只见杨光华一只手顶在额头与眼眶交界处，一只手拿着书，很巧妙地“睡眠”。不过，如果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看出来。沈文杰刚想看一下其他人有没有发现这个秘密，眼光却突然与易芳撞在了一起。原来易芳一直在注意着自己！沈文杰慌乱地低下了头。

最后，学习《中国不允许乱》和《在接见首都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时的讲话》。

这两篇文章是由韩震读的。韩震的声音比杨光华的还有领导特色，轻重缓急也把握得比较好，很有感染力。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他读到“我提议，大家起立，为死难的烈士默哀！”时，政治老师周刚竟然真的站了起来。大家惊诧万分。待反应过来时，人人都爆发出了洪亮的笑声。

原来，周刚也在打瞌睡！

沈文杰想，肯定是周刚正“睡”得香，忽然朦朦胧胧地听到“大家起立”，就糊里糊涂地站了起来，才闹了大笑话。

沈文杰有意看了一下，杨光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

韩震气得发抖，把周刚骂了个狗血淋头，后面的文章也就没再读下去。

周刚无地自容地垂着头，像一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韩震骂了一大气，将《邓小平文选》往桌上一掼，生气地说：“周刚，你给我写检讨！学习《邓选》，你竟然睡着了，像什么话！你好好反省反省！”说完，气冲冲地出门而去。

会议被迫中断了。陆材看看情势，宣布道：“上午的会就到这里，下午再学。”大家便纷纷站起身来往外走。

出了会议室，关学良问周刚怎么回事。周刚说：“我妻子快要生产了，星期六晚上的预产期。我昨晚听韩震宣布星期五老师不能回家，非常着急，就去请假，但韩主任说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请假。我很气愤，昨晚一夜没睡着，今天实在太疲倦了，正在打瞌睡，忽然听到‘大家起立’，于是我就站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又很同情周刚，但乡教委不准请假，大家也就没办法，只能安慰他几句罢了。

韩震生气地回教委去了。

过了一会儿，陆材过来了，说是叫周刚到教委去一下。

周刚到了教委，便遭到了韩震的一顿臭骂。最后，韩震责令周刚立即写一份不少于八千字的检讨。

周刚哭丧着脸回宿舍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