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满苍苔的足履印上苏州古老的街道,初阅沧桑的荣耀不可避免的留在了阊门西街。横跨两个世纪,五年前后一人分饰两角,曾自诩为带刀书生,蜷缩在城市腹地看雨后的彩虹,孤孤单单却乐不思蜀;今天重访苏州城,阊门西街定格成记忆里吴冠中的怀乡水彩画,跨越时空仍是绵绵的眷念,奔涌着“归来兮归来兮”的急切……我们从杭城的文气横流,猛然跌入安安静静的吴越春秋,只在“苏杭”的辈份排序上猜出了苏州的不可替代。
旧日的阊门西街,阴雨不绝,美艳的《大明宫词》可以勾走魂魄,写诗成了最应景的节目。所以,用漏光的相机在世纪之末的雨天里斜截苏州:老态龙钟的虎丘斜塔静静的站在沪宁高速的北边,如同直立云天的绣花拐杖,南望旧城,洞穿浮华众生……于是浮想意大利的比萨斜塔。只记得文学大师苏东坡“不游虎丘乃憾事” 的千古箴言延续着秦始皇剑池的古壑幽深,贺铸的“凌波不过横塘路”又为苏州平添几份“微步芳尘”的女性美。史书上阖闾与勾践的荣誉之争,暗淡了干将莫邪的刀光寒气;西施和范蠡泛舟太湖的无限春光被后人追捧了几千年……只有这座城市,文武兼备,最能恰到好处的承载所有关于隐退、关于风雅的故事。而今我们立于巷口,在车流之外,清晰的念出“西花巷”三个字在日光下跃动的身影。
不似五年前的天,放晴的阳光让心情舞动如练。行走于瘦长瘦长的巷子深处,院落的背影一路洒下,我们发现甲于天下的苏州刺绣厂就掩隐其中,世事变迁,她们仍在低头劳作,卖的是特制的江南粉黛的幽香。不知用湘绣的辛辣可否交换你的细腻?古老的青砖粘在脚下,渗着湿滑的水,这应该就是城市的黏液,骨子里流淌着的精髓。年长的三轮车夫们夹道穿行,叮叮当当的吆喝着擦身而过,全然不顾你的惊异:从从阊门西街到西花巷,难道注定就只有一袋烟的工夫?抬眼见四角上古木印染的天空在傍晚分外红润,这和杭州的空旷天幕各有千秋。此时,临窗的镂花玻璃内流出了二胡撕扯的哀怨,像在我们记忆深处泛起的渺茫的歌声,也许,这里是一处家庭小旅馆?苏州人往往给你不可言语的意外,古老的门板上装着中国电信的磁卡电话,出门了就落一把古旧的铜锁,晨光中第一件事便是把形同古董的雕花木马桶放在沿街吆喝的平板车上,走累了就在门槛前随便拣个座儿横在巷陌中央。……
几片花絮飘落,古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的推至近前,是临街而立的古居旅馆。旗袍等身的老板娘将我们领入隔绝于尘世的砖墙小院。
“你们——哪块来?”
“杭州。”
“寻找浪漫来了?我这里好噢,出了西花巷,就是拙政园和狮子林……”
妻笑笑不语。一切与阊门西街无异,皴裂的的门板一动,总能听到门轴的声音,“吱呀吱呀”。烫上一壶清香的茶水,咂一口,仍是上午从杭州带来的味道。好茶就在寻常人家里熬么?一把蒲扇、一地荧火,呛得人满眼风雅。
“花香不在多,室雅何须大”,西花巷里的人家就那样别致的栖在流水之上,阡陌交错,小桥如织,此刻灯火如萤,西花巷换了装扮,阑阑珊珊的走出红尘。踏过西花桥,见拙政园外立了瓦青的牌坊,明儿游人得从这里开始穿行曲径了吧,据说明代才子文徵明的手植紫藤还在生长,如今已“亭亭如盖矣”……夜幕下暮云烟树隐约可见,揽客的车夫三两散去,冷不丁一位凑来说带我们游夜里的藕园,说是中国最美的夜景水乡……一藕亦成园,日观夜观怎么都行,可见苏州园林之盛,风雅之普及了。
夜里怎么也无法入眠,羁旅山高路长,所谓“不怨桥长,行近伊家土亦香”,于是强迫自己,明天还有狮子林的“八卦石山”、盘门的“水陆城门”等待着我们去破解呢。慢慢的,夜航船“凌波”而启——“芭蕉叶上潇潇雨,梦里犹闻碎玉声”,该不会又下雨吧,怎么总是有雨窥探月下的窗?细听,只是隔壁电单车停靠发出的声音,“可呤,可呤”……
当我们把往事交给时间,离了苏州去往无锡,已经疲惫,江南之旅随之点滴褪却;回到常德的家整理远行的相片,大雨真的齐集而至,窗外分明传来年少时的《红雨》——孟庭苇的雨与苏州的雨何其相似!红得宛若小家碧玉的羞涩脸庞,细细柔柔的打湿你的双眸。记得汤显祖的《牡丹亭·惊梦》中云:蘸客伤心红雨下,勾心悬梦彩云边。红雨原来是兀然惊动的纷纷落花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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