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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四日,是个充满了欢乐的日子。因为十二月三十一日是星期五,大部分老师都忙着要回家,一号又是星期六,学校便决定将元旦节推迟到四号来过。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日子的推迟,而仅仅只表示一个节日形式的推迟。
这一天,冷水滩村的一个个体老板捐给了学校五百块钱,学校因此而杀了一只肥羊。
杀羊的时候,胡屠夫让李校长将羊血洒一些到教学楼和教师宿舍楼前去,说是不但可以辟邪,还能预示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日子过得血一样红。这血一样红的说法,大家都不太赞成,不过反正是红的意思,也就没人去咬文嚼字,稀里糊涂地就默认了。
李黎明是冷水滩的正宗土特产,有着浓厚的迷信意识。他二话没说,端起盆子走过去,哗哗地就将羊血洒在了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然后又走回来,在教师宿舍楼前也洒了一些。因此,大家就看到了羊血在阳光下红得使人心惊肉跳的样子。
乡政府的几位主要领导自然以座上宾的身份,被邀请来参加老师们的聚餐。这些人民公仆头抬得很高很高地走进来的时候,老师们一个个都把头低了下去。只有孙卫纪很热情地主人似地迎上去跟贺书记、马乡长打招呼。
吃饭的时候,大家没想到的是,贺书记竟然从领导席上站了起来,他手里端着满满的一杯酒,来敬大家。每敬到一桌,他都要说;“老师们,你们辛苦了。教育是崇高的事业,你们的工作是神圣而光荣的,任何时候,你们都应该受到全社会的尊重。多年来,你们坚持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地奉献着,为我们冷水滩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人才。你们是蜡烛,燃烧了自己,点亮了别人。我代表乡党委政府向你们表示敬意,并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生活愉快,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老师们未曾经历过仕途生活,当然不懂得贺书记的这番“肺腑之言”,其实仅仅相当于两个一般性的朋友相遇时说的一句“你好”或者很随意的一个握手。他们更不知道贺书记说的这些话,是大大小小的领导在不同场合都在说着的客套话。因此,他们反而被贺书记那永远都和颜悦色的笑脸弄得很不好意思。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其它原因,反正有好几位老师的脸是很快就变得通红了。
贺书记看到沈文杰,就更加谦和地说:“小沈,你是一位难得的人才,你的文章我拜读过一些,写得很有灵气,很不错!来,我单独敬你一杯。”
沈文杰无法推辞,只得喝了下去。酒一入口,他立即感到有一团火从喉咙很快烧到了心里,头也有点晕,脸更是烫得像得了重感冒。
酒越喝越有味,日子便从大家的酒盅与手指间悄悄溜过。很快,那抹残存的霞光就从天边消失了,夜色笼罩了大地。
喝完酒,田锐锋提议大家到河边去散步,一起赏赏这隆冬的月色。沈文杰兴致很高,立即表示同意。其他人却都说天太冷,要回宿舍去烤火。沈文杰和田锐锋便向河边走去。
正走着,田锐锋忽然发现前边柳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但看不清是谁,便喊沈文杰看。沈文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谁。但两人却都看清了那人正在抽烟,烟头一明一暗的,看上去有些阴森。
两人走到跟前,才发现是关学良。他正靠在柳树上,边抽烟边不停地叹气。
见是沈文杰,关学良毫不客气地冷笑着说:“沈才子不去陪美人,却有雅兴和男同志来赏月,真是让人想不到。”
沈文杰受不了关学良语气里的嘲讽味,便也尖刻地说:“这么晚了,又是大冬天,关大侠还独自在这里徘徊,除非是在等什么人吧。她怎么这么不体谅人,让你等这么久。”
关学良气得发抖,他龇牙咧嘴地说:“沈文杰,你别以为你长得小白脸一点,会写几篇臭文章,就可以目空一切。”
沈文杰平静地说:“我从来都没有目空一切。”
关学良狠狠地说:“沈文杰,你别太得意,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田锐锋问沈文杰怎么回事。沈文杰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易芳吧。”
两人的兴致已消失殆尽,便转身向学校走去。
进了学校大门,田锐锋问沈文杰愿不愿意到他宿舍里去坐坐。沈文杰说:“不去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睡觉去了。”
沈文杰刚爬完楼梯,就看见了易芳的宿舍门开着。沈文杰犹豫了一下,想很快走过去。他刚走到灯光里,就听见易芳喊到:“沈文杰!”接着,易芳就跑了出来。
易芳说:“沈文杰,你进来一下。”沈文杰往易芳宿舍里望了一眼,看见乡政府的何丽也在里面。沈文杰不知易芳喊他有什么事,就走了进去。
何丽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她见沈文杰脸红红的,就说:“沈文杰,你怎么一看见易芳就脸红呀?”
这下,沈文杰的脸倒是真的红了。他憨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只要一沾着酒就脸红。”
易芳默默地看了沈文杰一眼,什么也没说。
过了片刻,何丽说:“沈文杰,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沈文杰说:“你说吧,什么事?”
何丽望了易芳一眼,说:“今天下午,我去向贺书记递报告,到会议室门外时,听贺书记正在说田锐锋你们几个的事,我就站在那里听了一阵。听贺书记的意思,九月份要把你、田锐锋和周刚你们三个调到下面最艰苦的小学去,他们还说到了具体的学校,准备让你和田锐峰去蒿草坪小学,让周刚去蚂蝗塘小学。还说要把你们的年度考核评为不称职。他们认为你们纪律差,政治观念淡薄,思想素质不过硬,还说你们的课上得不好。其实,我看哪,就是因为前几天的那件事,他们想整你们。”
“什么?”沈文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丽接着说:“沈文杰,其实人人都知道你的才华,但有些事哪,根本就说不清。他们把你认定成了那件事的策划人,我听出来了,是孙卫纪和关学良一口咬定的。”
“哦!”沈文杰恍然大悟。“怪不得乡教委单单只来听我们三个人的课,而昨晚上,关学良又说自己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原来如此。”沈文杰的思路一下子清晰起来。
自己被愚弄了!
沈文杰感到很气愤。
过了一会儿,何丽看了看表,说:“我该回去了,不然,我们的大门会关掉哩!”
沈文杰赶紧回过神来,说:“谢谢你,小何!”
何丽轻轻地说:“不用谢,我走了。”
易芳站起身来,说:“沈文杰,我送何丽过去,你等我回来。”
还没等沈文杰反应过来,她俩已经出去了。
沈文杰慢慢地走到了阳台上,惨淡的月色就面无表情地罩住了他。突然,一股寒风从远方袭来,呼啸着扫过大地,卷得落叶纸屑四处乱飞。沈文杰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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